虞郎年最少 — 第 137 章

第 137 章

面前是殘破故國,而身後是遮天蓋日的昔日敵軍。

她滿身華服缭亂,發髻散落,她擡手擦去吳虞的臉上的血污,卻也只是徒勞。

該如何,又能如何。即便她費盡心機讓洛陽一時免遭屠戮,卻也無力回天。她喚不回楚人,抵不住齊軍,拯救不了破碎山河。

忽一陣風吹來,她指尖一涼,才發現手指下是吳虞的刀。她低頭仔細看了看,忽有些恍惚,不然,她就和他一起死在這罷了。這時候死也并不是什麽難事,死了便什麽不必再顧,且忠烈悲壯,能留得萬世貞名。人生之所求,也不過是如此。

可當她慢慢把刀提起來時,忽聽見了城牆上的老人家的哭聲,她聽得出來那并不是恐懼,而是悲憫,或許是在可憐她。

是了,她還能選擇死,還能留下個忠貞之名,可城裏那些百姓呢,他們即便被屠刀砍碎被馬蹄踏成泥,也真如爛泥一般無人在意,他們選擇生死的餘地都沒有。

他們既知自己的命運,還有餘地來憐憫她……

她擡頭看過去,卻見城門響了,裏頭人在城牆上向齊軍哀求道:“我等願開城門!城內的東西盡任自取,且請留他們一條活路…”

十八娘沒想到會如此,再也提不起來手中的刀。

進城後十八娘才知道原來蕭栾其後而來的隊伍中,他進來直接讓人占了皇城,游覽一番後,頗為滿意,與身邊将領商議,要調人來住。

十八娘感覺不好立即攔下他道:“還希望陛下取財物不要傷洛陽百姓的性命,仁慈的君主未必能永安萬年,但殘暴的統治一定不得長久。”

蕭栾聽了卻冷聲道:“你們是楚國人,我是齊國君王,你們的死活與我何幹。”

十八娘道:“陛下如作此想,那楚國的子民永遠不會成為你的子民,可若陛下願施天恩把他們當子民愛護,他們自也願歸順天意。”

她說的不疾不徐,卻軟硬兼施,蕭栾只看着她笑了笑,頗有些意外道:“道理确是這個道理,可你在這般絕境還敢給我講道理,倒不愧是曾為太子之師的人。”

言罷蕭栾便與身邊将領吩咐道:“韋颢,給你個歷練的機會,洛陽便由你帶人留下駐守,城內也交于你暫管,我不再派人來,只是管不好我卻要與你問罪。”

一個卷須淺瞳有一半胡人模樣的威壯将領出來擡手應下,蕭栾卻并未再耽擱,轉身帶人離開洛陽。

十八娘終于松了口氣,放下心來。安秦甫并沒跟着一起走,而是單獨來找她。

不過如果是平時,她可能并不會兌現承諾,哪怕他真的是小阿柰的爹爹,可阿柰那麽多年沒見他,也未必就應當和他走。但如今不知王眷跑到了哪裏去,王堇和那對老的又是如此沒良心,安秦甫卻是齊國将領,好歹可以保護阿柰性命,免她受颠沛流離之苦。

如此十八娘便給曹都統寫了封信,交給安秦甫。安秦甫也知道了确是她保護了阿柰,神色便軟和了許多,笑了笑與她道謝,這一笑卻顯得有幾分單純憨厚,和他聰明冷峻的長相十分不一樣。

也是後來和齊國的一個小兵無意交談,才知道安秦甫不僅名字是假的,身份也是假的。原本他是齊楚邊境山裏的一個小野人,靠打獵販馬為生,也說不清是哪國人,沒有父母自也沒有戶籍,被一個老道士胡亂養大的,但竟然年紀輕輕有過一個小娘子和一個娃娃。

後來娃被人拐走了,他去南邊找,沒有找回來,回家卻發現家也沒了。他就這麽稀裏糊塗的被暗中抓壯丁征軍的齊國人給逮走了,可進了軍中上司竟發現他竟然還會念書寫字,并且水平不俗,不是村口先生教的,會寫一二三四的水平。這在軍中可太稀有,他人也力氣大腦子也好用,竟然還又莫名極知人情事故,便把他提拔起來。

可人家見他能力不俗模樣也極好,都要給他保媒,他卻打死也不應。別人就想起他曾經似乎是有過小娘子的,便問他難道還在等她回來,他就急了走開,如此以後也便沒人再問了。

可別人聽到這八成會覺得那小娘子無情,可十八娘知道以王眷的手段和心計,沒把他斬草除根直接宰了,怕是已經算極給面子了。

當初王眷的爹犯的不至于是誅九族的罪,出嫁女不需連罪,王眷當初應便是因怕被官府抓走才和他在一起有了阿柰,都有了孩子了,自然沒有文書也得算夫妻。可後來王堇攀上程佑興脫罪,王眷不可能脫離家人反和他在一起,況且程佑興還等着把王眷讨去敷衍老夫人的。

可聽他的意思,一開始阿柰應當并沒有假充王堇的女兒,不知為何後來才又把娃娃帶走了。

不過這也都是後來聽說的,将信交給安秦甫以後,十八娘便回家,卻見先帝賜那處已經讓周世康給改成了寺廟,其他的都讓人給毀得亂七八糟,且一看就是早在吳虞在獄中時候毀的。

送她回來的幾個伯娘便有些愧疚,可十八娘也懂,哪裏沒幾個趁機作亂的惡徒,老實巴交的人又不抵招惹他們,便看見了也不敢阻止,實在沒必要遷怒其他普通人。

她便沒說什麽,只找了後院一間還算完好的屋,推開門勉強掃掃灰,讓他們把吳虞放了下來。

幸而這些伯娘見她一個人又笨手笨腳的,便來幫她歸置了一番,倒也能住下來了。

不過之前一個孤身未逃的老大夫給看過,說吳虞沒什麽大礙,都是皮外傷,替他清理一番上好了藥,她便直接把他給留在了醫館。

晚上她休息了一番,第二天天還沒亮便有人來找她,她才見是那幾個伯娘。

幾人哭訴道:“咱們留下的有人在城外養了十幾個羊,出亂子時護住了倒是沒讓人牽走,可今早讓幾個路過齊國兵給直接宰了拖走了。咱也知道這是小事不該來打擾娘子,可娘子能不能替咱們問問,若要東西好歹有個數,若日後天天這麽想起來就薅一把,可實在活不下去。”

皇宮裏的東西他們知道不敢動,糧倉也答應都給他們開了,分明不缺吃喝倒是來占這小便宜。

十八娘氣得不行,安撫他們幾句,便直接帶他們來到那位韋颢的駐地,卻見韋颢帶頭在草地上烤。

怪不得呢,原來他就是賊頭子。十八娘指着那羊陰陽怪氣道:“這是我們嬸子家的,官人倒是還沒給錢呢。”

韋颢大為驚訝,直看着她嬉笑道:“你這小娘子有意思,膽子不小,敢找我讨錢。一群亡國的喪家之犬還叫喚,不把你們都吃了就該感恩戴德了。”

十八娘卻沒被吓退,反而繼續寸步不讓道:“憑什麽感恩戴德?如這裏已是齊國土治下,那洛陽百姓便是你的同胞,你若苛待他們便是在拆聖上的臺,居心何在?況且聖上日後要收攏江南,免不了要提拔楚國出身的江南人以作表率,我就是最好的人選。你現在得罪我,可別怪我以後給你找麻煩。”

“嚯,好大的口氣!”韋颢惱羞成怒語氣越發譏諷,可想了想又知道她說的也有道理。蕭栾可不是周世康那個窩囊廢,是有一統九州之志的,強靠暴力奪取的土地其實并不如歸附來的穩定正當,且蕭家本來是楚國叛将,道德上是仍是有虧的,不然蕭栾怎麽會那麽容易聽了十八娘的說辭,他可也不是什麽愛民如子的。

十八娘并不退卻,仍直直看着他,伸手道:“韋官人,羊錢。”

韋颢争不過,直接把東西一腳踢翻離開,不久侍衛卻拿出了銀子來。

他這麽一認慫丢臉,以後肯定會避免了,十八娘便給了他臺階,在門口道:“韋官人通情達理,愛護百姓嚴明軍紀,我一定尋機會向聖上秉贊。”

韋颢被這麽說一通又不好意思了,起身悄悄出來看,卻見她已帶人離去。兩個侍衛暗暗交頭接耳:“這楚國女子當真牙尖嘴利,把督尉氣得臉都紅了。”

吳虞在獄裏那兩年,也不覺得以楚國的根基會如此迅速傾覆,至多慢慢失地,卑躬屈膝賠錢和親,所以他也不以為自己對楚國還有多要緊,這世上也沒人在乎他的生死,也就那一個呆呆的小娘子而已。

雖他們成親也有很多年,可不是在分別,就是即将要分別,真正好好相處的日子,短得屈指可數,以至于所有和她在一起的日子,都讓他記得清清楚楚。還記得他第一回從西北回洛陽,雖然名義上和她成親兩三年,卻才是實際的新婚。一開始她和他不熟着呢,白日裏大多時候都有旁人在,她便也沒什麽不自在,可午間那些嬢嬢婆婆年紀大了都好午歇,屋裏便常常只他們兩個人了,她便也要哄他一起睡午覺,可等把他騙睡着了,她就起來,坐在他旁邊一邊兒寫字看書,邊咔噠咔噠像個小耗子似的剝果殼兒。

他其實覺很少,大多時候也是裝睡,直到她發現,才不好意思再騙他了,便雇他捏核桃,請他捏兩個核桃還一個香榧。他還納悶了好久怎麽她手沒力氣,手指倒是有勁兒,後來才知道香榧是有關竅的,捏對了才好開。

夢裏也沒什麽大事,都是這些瑣碎的細微的,可越是這些便越是真實,好得讓他只盼夢再長些,夜再長些。可最怕就是半夜醒來,這些細碎的甜蜜便一瞬間成為細碎的針,紮在他的心口。

以前他聽人說過,如若尋常生老病死,總能再投胎為人,可若自我了斷,就不能再入輪回了。即便可以去想去的地方,見想見的人,終有一日會魂飛魄散。這本來是吓人的話,可有些日子他實在覺得難熬,也不盡想起這些話來。可最終他還能沒能下手,因他不能再做那個先離開她抛下她的人。

今日的夢又格外真實,卻仿佛真聽見了聲音,察覺到了她的氣息。

他猛然驚醒,卻見自己正躺在家裏的榻上,而他的小娘子也就在身邊。

标題名字取不出來了,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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