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嬌美人 — 第 31 章 見南丘

白日的炎熱降下,冰盒子放在窗邊,連吹進的風都帶着涼意。

窗外的鳴蟬歇下,夏蟲‘嗞嗞——’,隐匿在廊下的花壇草木之處,熱鬧私語。

東暖閣燈火通明,伺候的小太監們都被轟了出來,彭總管愁眉不展,在門外踱步。

一盞燈影明滅,兩個小宮女提了八寶琉璃宮燈,從角門出來,袅袅婷婷,順着風,藥香味迎面撲來。

身後一丁香色美人,蓮步輕移,緩緩而細行,被衆人簇擁着其中。

來到近前,彭嘉福上前行禮,手裏的佛塵亂顫,焦急道:“活菩薩啊!您可算來了,打從您那兒出來,殿下就不理人了。晚膳也不讓宣,自個兒一個人呆在裏面,要把人折煞喽!”

映着燈影,一張嬌俏面容略顯蒼白,因背上覆着藥,紗衫貼上,說不出的難受。

女子蹙眉,低低的聲音道:“殿下沒用晚膳?”

“可不是呢!奉儀您行善,進去跟主子面前認個錯,服個軟,也……”彭嘉福頓足垂手,碎碎抱怨。

清荷打斷他,道:“讓膳房送清粥來,配幾碟小菜,也別做油膩熱的,晚上不易消食。”

她撩開珠簾,擡腳,被燈光籠罩。

不言不語,徑自走至廳內,沒兩步,男人冷冰冰的呵斥:“滾出去!”頭也不擡,順勢把手裏的折子朝她摔去。

柳綠的奏安折子從她裙邊擦過,帶起一股子冷風。

清荷斂眸,也不害怕,徐徐兩步,走到他跟前,輕飄飄道:“奴婢今兒也跟殿下有難同當了。”

她手指撐在桌案上,柔荑在燈下白皙溫順,弓着背,微蹙眉額。

緩了一下,才繼續道:“殿下受了傷,奴婢也舊傷複作。殿下心情不悅,奴婢也到現在食不下咽。殿下……”

男人突然擡頭,伸手在她唇上輕撚,湊在鼻下嗅,音調低沉道:“西北風還是有桃子味的?”

清荷臉上臊的通紅,裝不下去,握着拳頭轉身要走。

秦桓澤蔑笑道:“怎麽?不是來哄孤,單是拿謊話騙的?”

後背的傷勢發疼,她錯着身子,不着痕跡的朝窗前挪了兩步。

才轉了過來,駐足反駁:“奴婢騙您什麽了?”

“吃了孤份例內的貢桃,還裝作餓肚子。”

“才不是!”清荷梗着脖子否認,話出口,慌亂中也沒想起怎麽圓謊,腦子一熱,厚着臉皮道,“奴婢沒吃飽!”

言罷,就聽外面腳步聲起,彭嘉福領人,捧來清粥小菜,另備有瓜果梨桃,拿冰水鎮着,用五彩高足盤承裝。

布菜完畢,太子爺眉眼開笑,主子高興,伺候的奴才心裏也高興。

唯一怨憤滿腔的某人,坐在食幾的旁側,秦桓澤替她盛了高高的飯菜,貼心催促:“不是沒吃飽麽?快些吃啊,孤看着你,吃飽了才準走。”

清荷哆哆嗦嗦的拿起筷子,還沒開動,就不由的打了個飽嗝。

——欲哭無淚,她心下無限悔恨,自己晚膳後不該貪嘴,多吃那兩個桃子!

待從東暖閣放行回去的時候,清荷已經走不動道,腹中飽脹,在裏面吹了冷風,藥膏凝珠,後背的衣服黏糊糊的貼在一起。

錦繡攙扶她,在花園亭子外的小路上,走到月兒高高挂,才蹒跚回屋。

翌日,一大清早,值所廊下,宮人們有條不紊的挑着竹竿,将宮燈收起。

頭首的隔間門口,已經有小太監伺候了。

蘇景山一向早到,頭一次遇見頂頭上司也在,笑呵呵的揣着一把手握西施壺,來奉承請安。

秦桓澤瞧他發笑,往來多年,抛卻公事,也算是舊年私交。

三兩句話,就聊到了當初鐘家盛寵哪會兒,鐘雷和蘇景山一路共事,酒席宴前,借着醉意,定了兒女親家的舊聞。

蘇尚書老狐貍一樣的人,提到這茬,眼珠子一滴溜,就悟了事情的緣由。

他清了清嗓子,爽快認下:“當初犬子蘇宏是和鐘家那丫頭定了親的,殿下您也知道,鐘家書香門第,教養出來的女兒,哪家不願真心求娶呢?”

他這話不假,那時鐘雷東宮少師,文壇昴宿,能做他家貴婿,多少人踩破門檻兒都求之不得。

更何況,鐘家女兒好顏色,才貌雙絕,不知多少夫人都惦記過。

秦桓澤面色平靜,不急不慢的吃着茶,默認他說下去。

蘇景山把西施壺拿在手裏一攤,頗顯無奈:“後來犬子武舉得中,去了滇西博功名,鐘先生的脾氣您也是知道的,蘇宏走的第二天就退了婚書,說南诏郡山長路遠,舍不得獨女遠嫁。”

鐘雷疼女兒的名聲,和他在文學的造詣一樣聞名。

退婚這事,還真是他能做的出來的。

秦桓澤臉色稍緩,言道:“先生是這般脾氣。”

蘇景山偷觑他臉上顏色,不喜不怒的瞧不出方向,又抱怨道:“也是丢人打臉的事情,鐘先生給了面子沒有大肆宣揚,原本臣是想着,等選了日子,把此事公之于衆,結果還沒等說,鐘家就出了那種事情。”

謀逆的重罪,抄家滅族都死不足惜。

那時候再提退婚的事情,知道的會說碰巧撞在一起,心裏龌龊的人,保不齊要怎麽編排他們蘇家見風使舵,落井下石呢。

蘇景山嘆了口氣,道:“這事兒說還是不說,真真叫人左右為難。後來臣托人給鐘家帶話,回複說是——定親的時候不曾公諸于衆,如今也就不必再提。只要兩家自己清楚,不久年月,各自嫁娶,也沒人會記得此事。”

秦桓澤眉眼舒展,語氣也越發和善,替他指了條明路,道:“如今鐘家的事情也過去多年,入秋之時,各地駐軍進京述職,蘇大人還不趁着此時節,辦酒吃席,早早的選了兒媳婦進門,為國效力也耽擱不了含饴弄孫之樂。”

蘇景山微微愣住,即刻接過話茬:“不滿殿下,此事老臣也早有考慮,只是南诏郡雖不算苦寒之處,但到底不比京城熱鬧,日後小兩口成了親,總是要跟着千裏赴任去,可……”

蘇家在世家之中,不算佼佼,除了蘇景山父子能耐些,正三品文武官職,五服之內的旁系子孫,連從五品的京官都沒有一個。

日後蘇景山戶部退下,光蘇宏一個駐外的雲麾将軍名頭,京城世家嬌養的嫡女,哪個肯嫁去,不遠千裏随軍呢?

話沒說明白,秦桓澤卻都聽明白了。

讓一旁伺候的小太監給蘇尚書續茶,他悠然道:“蘇宏好歹也跟在孤身邊些時日,如今為國盡忠,總不能耽擱了終身大事,你只管相看安排,若是要讨聖旨賜婚,孤也能在聖上面前替你美言幾句。”

兩下如意,得了太子爺此言,蘇景山高興地作揖行禮,樂呵呵的抱着西施壺,哼曲兒退下。

此刻,遠在千裏之外的南诏郡,滇西軍營地,雲麾将軍府出來一行人馬,頭前的年輕将軍一身靛色束腕騎射服,背着杆花槍,吩咐事宜。

老管家淚眼婆娑的讓小主子代問老爺好,不忘殷殷詢問着歸程。

蘇宏笑的豪邁爽朗,提起缰繩道:“明叔放心,我此行就勢把親事辦了,秋末回來,帶着夫人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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