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世歌辭 — 第 95 章 ☆、無意淚

“此事不是兒戲,何時……”

“驸馬!”

突然來至身前的人影打斷了正與祉幸交待事情的王誼,他眼中的疑惑慢慢變為差異:“你——”

衿若覺得他吃驚的神色比珅兒更好玩兒,将雙手背于身後得意道:“看來驸馬還沒到年老健忘之時嘛,還認得我。”

珅兒趕緊跟着過來,看見王誼的訝異還不及解釋什麽,衿若就已轉回身與自己歡言。

“我覺得你這府裏也挺好玩兒的,我能不能在這兒多住幾日?”

她訴說着自己的興致,像是全然忘了一旁之人。

“她不是落發為尼了嗎?”

這聲冷詢令珅兒不知如何說明。

“是啊,不過我已經還俗啦。”

衿若先一步眨着眼睛信口胡言。

珅兒聽到這回答也忍不住低眸微笑,後又以眼神正告她,衿若自己想來也覺得有些可笑,便捂着嘴巴笑起來……

王誼不知這二人的奇特心思,也不想知,所以不曾察覺衿若說的假話,反倒想起了她出家的時日,心下更覺得她太過胡鬧。

珅兒走到王誼身邊與他解釋:“她是許久未見你啦,過來跟你打個照面,你忙去吧。”

王誼實在不喜衿若的行徑,沉着臉就離開啦,跟在一旁的祉幸朝珅兒施禮後亦跟随而去。

“妾身告退。”

珅兒看得出王誼對衿若的不滿,未免發生不快,還是将二人立即分開的好。

“驸馬走的這麽急,是忙着與她調風弄月嗎?”

珅兒瞠目,怎麽也料不到衿若會說這話,可她更擔憂王誼此刻的心緒……

可一回頭便與一雙寒眸相視而遇,再看衿若風輕雲淡的模樣,趕緊為她辯解。

“……她這是無心之語,你不必當真。”

王誼的神色舒緩了一些,可珅兒清楚,他只是極力忍耐着怒意。

“我不會跟她計較,不過身為女子,還是謹言慎行些為好。”他拂袖而去。

“等等。”

衿若不饒不休的叫住他,珅兒心急不明所以,小聲告誡她:“她是我接進府的,別胡說。”

衿若聽見了她的話,仍轉過身正看王誼:“驸馬怪我出言不遜,卻不知忠言逆耳,實言糟心之理嗎?”

王誼阖上折扇背于身後,眸色清平:“果然伶牙俐齒,可惜,用錯了人。”

“王誼!”

這話對衿若實在太過傷心,珅兒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如此嚴厲的喚他,卻更擔憂衿若的心情,但卻不見她有任何不好之色,仿若方才的話與她無關。

“驸馬才思敏捷,一針見血,難怪珅兒視你為兄為師呢。”

她平聲說着,後悠悠轉過身面對着珅兒……

王誼微低眸,猜不出她是何意,再次擡起眼眸,卻被眼前的一幕驚的無法言語。

祉幸更是被吓得抓緊了王誼的手臂,滿院侍女無不是滿面驚愕。

衿若眸如媚絲浸過,居然親手拿下了那一頭烏發……

縱然是早已知曉的珅兒也難消親眼看見的震撼,可衿若嘴角卻只有一抹得意之色,讓她更覺天地崩裂變色。

目睹此行徑的王誼終是怒上加怒忍不可忍,一手甩開祉幸。

“我當她只會言語胡鬧,原來早就瘋啦,來人,将這個棄婦逐出府去!”

王誼憤怒下的惡語比衿若的舉止更令珅兒驚心。

“別這麽說她!”

聞聲而來的下人都湧了過來,珅兒拂袖急斥:“都滾下去!”

那些人突的止步,卻也不敢遲疑立即退下啦。

王誼見自己的命令如風而散,怒火燒的更盛,一把将手中的折扇摔在地上轉身背立。

珅兒皺眉看着王誼盛怒的側影:“帶驸馬離開。”

祉幸低身應下,趕緊扶着王誼離去。

庭院下一時寂靜無聲,滿院侍女都低着頭大氣不敢出,唯有枝頭不知天高地厚的鳥兒還敢鳴叫不停。

珅兒将王誼最後一眼的傷懷看得清楚,可她已無暇顧及。

轉身看着衿若,也不知該安撫還是該斥罵。

“驸馬這下被氣得不輕啊。”

她高興的模樣令珅兒的雙眉鎖的更深。

“你拿下它做什麽,看你吓壞了多少人。”

衿若蹲着身子仰頭告訴她:“我就是有意為之,誰讓他諷罵我,對付這種迂腐的老人家,就得讓他目眦盡裂才好。”

珅兒被她無謂的态度激急:“就算你怨他,也不該全然不顧自己的儀容吧,看看你此刻的模樣,與瘋子有何異處!”

衿若的笑眸突的散去,猛地站起身:“連你也嫌我?那、我不戴啦,再也不戴啦!”

她大步走到荷花池邊,把那粘好的頭發又一縷縷撕開扔進荷塘。

突來的無理取鬧之行令珅兒近乎崩潰,心中一惱就大吼了出來:“好啦!”

聞聲衿若果真停下啦,她轉過身看着珅兒,滿面的委屈。

珅兒暗惱自己的失控,對她又生出許多不忍。來到她跟前撫上她的臉:“我不該罵你,若不是王誼說了那些,也不會讓你失了理智。”

衿若放下她的手,委屈滿眸:“他說的也沒錯,我的确與瘋子無異。”

珅兒知道她是在怪自己也那樣說,心下更覺得愧對她。

“他不知你心裏的苦痛,難免與外人一樣被眼象蒙蔽。”

稍稍平複心緒的衿若轉身看着漫漫荷塘:“我才不在意他怎麽說,只是覺得好玩兒罷了。”

珅兒嘆氣,與她一起在一旁的石階上歇下,衿若輕靠在她肩上,突然露出了笑眸。

“我看驸馬不光被我氣着啦,也被你氣壞啦,你方才就像一個俯瞰天下的女王……”

“噓!”珅兒立即小聲制止她,“不許胡說。”

衿若笑看着她:“總之是十分的有氣勢,這才像長公主嘛。”

珅兒自知将王誼氣的不輕,所以衿若誇贊的話聽着無非是憂上添憂.

“這時候你竟還在意這些。”

“當然在意。”她坐直了身子,“有你替我撐腰,日後在這府裏沒人再敢欺辱我啦。”

珅兒突的想起往昔舊事,滿心凄傷。

楊府的嬌小姐,曾也是人人尊仰、萬心思慕過的女子,就因一個馮悉成了最不堪的棄婦,落得孤家寡人之地……

日近晌午,滿庭漏下縷縷光條,此時很美。

珅兒收起心事,見她又整理起那已經壞了的頭發。

“好啦。”她将那頭發奪過交給一旁的禾翡,“我讓人再去寺中給你取新的。”

“呵呵~”衿若歡喜的擁住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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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浸沒庭院。

衿若剛從浴房中沐浴完出來,手上還在梳理剛清洗好的長發,眼眸裏的喜歡連夜色也遮蓋不住。

輕快的步子滑過一廊夜風,又慢慢停下。衿若輕聲後退兩步,駐足在一扇明窗外。

屋裏燭火明晃,薄紗清晰透出了男女的影子,是祉幸在為王誼更衣……

時間悄悄變化,月色帶着廊下的人影一起移走,卻移不動那雙已經凝固的雙眸,不知是已失神,還是太過專注。

一絲冷風穿廊而過,驚醒了衿若的心神,她悄然離開,臉色幾乎與夜晚融為一畫。連最珍愛的頭發,也因她垂下的雙臂滑落在地,帶了一路風塵。

聽見外堂的關門聲,珅兒放下書卷看向帷幔外頭:“怎麽才回來?”

衿若回到內室,将手裏的頭發随手扔在一旁,坐在床榻上嘆氣:“我今日真不該來,給你和驸馬平添嫌隙。”

珅兒歪着頭:“怎麽沐浴一趟回來就變懂事啦,被什麽附身啦?”

衿若一聽,立刻裝作幽魂的模樣走到她身邊:“是被鬼附身啦,你怕嗎?”

珅兒卷起書輕打她:“再敢吓我就讓你去外邊跟蛇蟲鼠蟻作伴。”

衿若趕緊跑回去躲進錦被裏,珅兒莞爾,将經卷放好也準備歇下。

她褪下紅色的外衫走到床榻前,衿若卻突的坐起身,敷在她耳邊說起了私語……

珅兒只聽了一句就臉色大變。

衿若慢慢退開,被遮擋住的神色漸漸清晰,只是那層陰色卻像是因她的貼近而沾染上珅兒的臉。

衿若看她滿臉寒沉,突然有些後悔說出此事。可她此刻也不太清明,珅兒是在生誰的氣……

“好看嗎。”

輕飄飄的一句,卻如銳石刺在衿若心上,看來是在生自己的氣。

“你忘了自己是已靜心之人,也該記得自己是個女子!”

這一吼吓得衿若一哆嗦:“且不說你這是犯戒,若讓第三人知曉,你十世的名節也不夠丢!”

衿若縮在錦被裏又懼又羞,臉頰已隐隐泛着紅色,只是被紅燭淺淺遮住。

“我只是氣那王誼風流成性,連一夜孤寂都忍不了,我本想拿頭發吓吓他……後、後來他突然抱住那個祉幸,我一時好奇……就站了一會兒。”

她的“如實招來”令珅兒無言相對,如此荒唐之事她實在不知該如何訓斥她,便大力放下床榻兩側的薄紗,将心中所氣都發洩在此上。

或許,不只是氣憤……

可突的她就停了手,雙眸剎時侵滿陰利,她慢慢看着衿若:“你好奇?”

衿若一直低着頭,沒察覺她神色有變就點了點頭,她只想遮掩自己的難為情,卻不知這一答複讓珅兒驚覺了另一事。

手中的帳鈎已被悄無聲息捏變形,衿若看到她隐隐晃動的拳頭,心虛之餘也十分疑惑。

“真如此傷風敗俗嗎?那……我只住一晚,明日就走,讓驸馬回來陪你。”她用被子緊緊裹住自己,也将珅兒滿心的憐憫阻隔在外。

可憐的衿若……

珅兒強忍下心中的憎惡,放松了神色與手心,隔着那層錦被輕撫上她的肩膀:“今日之事就此忘記知道嗎?”

錦被下慢慢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被子又伸了進去。

珅兒知道這是她應下的答複,便又叮囑:“不準再提起。”

那手又拍了拍。

…………

夜漸深,周遭已寂靜多時。珅兒緊閉雙眸還是難掩眉間的愁色,方才那兩事擾的她睡意全無。

卻不知衿若也未睡去,還突的說起話來。

“王誼如此厭惡我,該不會我明日一走,他就叫人将我睡過的這張床榻給扔了吧?”

珅兒扭頭嘆氣,看着她:“他的年歲與你爹都相差無幾,怎麽會跟你一般計較。”

衿若轉動着大眼睛:“他貴庚多少,得等我明日走了才知道。”

珅兒一愣,無語失笑。

夜深,珅兒終于漸入夢境,卻換得衿若無心睡眠,他大睜着眼睛,透過那層薄紗直望着窗外游走的黑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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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色一早褪去。

衿若推開屋門,遠處的侍女正在庭院中擺放着早膳,擡頭又見青空漫漫,今日也是晴朗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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