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早已遠去,時間在不知不覺間流逝,仿佛只是一個轉身的功夫,天空已經降下大雪。
看着被積雪覆蓋的庭院,長風恍然發覺他竟然已經在栖緋身邊度過整整半年。
“栖緋,現在已經開始下雪了呢。”推開房門,将手中熱氣騰騰的湯放下。西沈的冬季偶爾會飄雪,卻總是轉瞬之間會化作水滴,消散。而月都會有積雪,久久不化。
“醒來和我一起看吧。”自言自語的說着,将栖緋小心翼翼的抱入懷中,一口一口的喂下湯汁,輕柔的擦去她嘴角的殘漬。溫柔的将她放回床榻,蓋上溫暖的棉被。
房間裏的暖爐,偶爾因為炸開的煤炭,發出脆響,讓原本的冬日,仿佛有了暖春的氣息。
他握着栖緋的手,将自己身上的溫暖傳給她。
“栖緋,下午我去堆個雪人給你看好不好。”
“等能出城了,我帶你去西沈看真正的大漠。”他本想帶着栖緋離開月都,卻看最好的醫者,卻發現無論如何都無法離開,可他依舊滿足現在的一切,這樣的陪伴和等待已經是他最大的幸福。
“我們去朗鳴看花海,去看昶山源河……”他仿佛不知疲倦的勾畫未來的可能永遠都不會實現的夢境。
屋外傳來鷹的長嘯,長風皺了皺好看的眉。他将栖緋的手放好,又細心的掖好被角,方才推開門,走出溫暖的房間,站到空曠的院中,接住半空中降下的雄鷹,現在也只有它能夠自由的往來于月都內外了。
拿下信筒,依舊是這幾個月以來翻來覆去的訊息。
【大人,軒轅氏咄咄逼人,族長已經卧病數月,請您速回族內,商量大計。】
現在他離開不了,也不想離開,他要陪着栖緋,留在月都,即使這座空城中只有他和她兩個人也是無比幸福。走到書房,寫下回書:告訴他們近期還無法回去。
他們終有一天會明白,與其讓宇文一族一直生活在腐朽的氏族制度之下,不如讓擁有新勢力的軒轅氏給族人未來。
“回去吧。”他摸了摸自己的鷹。
雄鷹用頭蹭了蹭他的手掌,飛起,戀戀不舍地饒了三圈,沖向天空。
看着鷹飛遠,他理了理衣袖,往回走,就在走入院中的那一刻愣住。
“長風。”日夜相對的女子站在落滿落滿雪的梨樹下,帶着虛弱的笑,叫着他的名字。
“長風。”她甜美的聲音帶着微微的沙啞。絕美的容顏還帶着病态的潮紅,在千千萬萬的雪花陪伴之下比九天玄女還要聖潔,比妖還要勾魂。
當無數次出現在自己睡夢中的景象出現時,長風不敢眨眼,更不敢移開視線,怕面前的少女在轉瞬之間飛上天際,消失不見。
愛上一個人,哪怕只是一她的一個微笑,就足夠牽魂夢繞,回想千年。
他輕描淡寫的告訴了栖緋發生過的事,包括月都成了空城,皇宮渺無人煙,他們已近被困在月都整整半年。
因為私心,甚至隐瞞了天下的動亂,軒轅氏,梵氏的背叛。
栖緋一直沉默着,靜靜的聽他說訴說,沒有插上一句話。
緊接着,她就在雪地中站了整整一夜,不管長風癡纏也罷,請求也好,一動不動,直到第二天清晨,忽然開口。
“長風,求你幫我做一件事。”女子的眼中都是掙紮:“一件很重要的事。”
“好。”不需要詢問,只要是她要的,就算是上天入地,都要做到,只要她不再這麽折磨自己就已足夠:“跟我進房。”他半拉半拽的帶着栖緋進了溫暖的房間,在她手中塞了一杯熱茶。
“那件事很難。”
“好。”
栖緋拿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很危險。”
她的聲音顫抖:“可能……可能會死。”
“好。”依舊沒有半分遲疑。
女子握着暖暖的茶杯,目不轉睛地看着長風,看着看着,眼淚落了下來,淚水落入杯中,濺起一個個水花。
“栖緋!”他慌張地去擦女子的眼淚:“你怎麽了?可是我說錯了什麽?”甚至忘了,他其實只回答過三個字。
“為什麽要答應,你不應該答應的,已經有那麽多人……”那麽多人因為她的過失死去。
“是你要的,我就會去做。”
栖緋掙紮了很久:才顫聲說道:“幫我送一樣東西到西沈吧。”
她拉着長風走到那件她昏倒的房間,片刻之後,從她的額間飛出三顆珠子,化作三片殘鏡。
“這就是創世鏡的碎片。”她眷戀的看着那碎片:“因為我,它壞了,我卻不能把他拼好。”因為它的心不在了……
“如果沒有它,要不了多久,整個天地就會崩塌。所以……所以要把它埋在天地五方,等到千年之後,它汲取天地靈氣才有可能回歸初始的摸樣。”
“現在,我只能求你把它送回西沈。”她在懸空的三塊碎片中召回紅色的鏡子:“你屬性屬火,它不會傷你,只有你能暫時抑住它的力量。”栖緋咬了咬唇,眼中含淚:“可它,會反噬,你切勿硬撐,我不能看着你,看着你也因為它……”
“好,你放心,沒事的,沒事的,我一定把它送到西沈,你放心。”他不停的安撫着栖緋,雖然他對創世鏡的了解少得可憐。
“你在西沈等着我。”栖緋緊緊拉着他的衣袖:“五月之後,我會去找你的,到時候我來封印它,一定要等我去。”
“好。”只要他還能見到她就足夠了:“栖緋,我會在西沈等你來,一定等你來。”
很快他離開了月都,費勁千辛萬苦後,終于把火鏡帶回了西沈,又召集了一部分手下在廣袤又荒蕪的土地上尋找那個傳說中的地方,花費了三個月才找到了那片栖緋說的荒漠,然後一天又一天的等待栖緋的到來。
直到五月的期限已過,半年逝去,那個等待的人還沒有出現。
“主上,我們的物資已經不夠了。再等下去……恐怕就回不去了。”手下一天比一天焦躁,他何嘗不是,他怕栖緋出事,很怕。
“月皇……她有消息了麽?”
“最後的訊息還是兩月前的。”
那時候的栖緋正前往昶山,埋藏土鏡。
已經六個月了,她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又慌忙的将自己的念頭打消,不會的,一定沒事,那個時候他是看着戰将軍接她離開的。至少他可以護她周全。
“主上!”一名手下匆忙的趕來,驚慌失措的禀告道:“帳外,荒漠中有東西出現了!”
走出大帳,火紅色的宮殿矗立在他們不遠的地方,巍峨雄壯。因為它的存在,周圍的大地都仿佛被炙烤和焚燒。
“下令不準靠近!拔帳,後撤!”可他話音未落,在大殿四周便升騰起一股熱浪,然後,沙地之中開始出現一個個的古怪獸類,他們開始攻擊自己的手下,然後一股熱力沖向他。
只是轉瞬之間,他便置身于宮殿之中。而手下們的慘叫卻在殿外。他走不出,被限制在這個詭異的空間。
空蕩的大殿,微微發光的詭異符咒。那是封印,在皇宮中看到過的封印。那印記閃着微微的光亮,似乎在召喚他,讓他将鏡子放在它的正中,神奇的力量将鏡子穩穩的托在半空,卻什麽都沒變。
慘叫還在繼續,明明遠在殿外,卻仿佛就在耳旁一般。而他什麽都做不了。
【站進去,用你的血肉,填補上那個空缺。】腦海中閃過一個聲音,仿佛是栖緋的,又似乎不是。
他沒有動,而就在這一刻,那封印仿佛被激怒了一樣,将他緊緊包裹起來。
【站進去,否則就死。】焚燒的痛苦出現在周身,痛苦的感覺讓她明白了死亡就在眼前。
他不能死,他還要等栖緋來找他,他要等,哪怕只剩下殘念也要等!
【站進來,你的願望就會實現。】
他走進封印,随着血液的流逝,身體的消失,靈魂成了封印的一部分。死了卻仿佛還活着。大殿沈入了地底,他被禁锢在狹小的空間靜靜的等待。
第一個,第二個,第三個百年,他的心還是火熱的,那些曾經的回憶一幕幕地放映在自己的眼前,分不清幻象和真實,只記得那個承諾。
第四個百年,他開始懷疑;
第五個百年,他開始想要掙脫封印;
第六個百年,他覺得自己開始瘋魔;
第七個,第八個,第九個百年內心的恨意足以吞噬一切;
直到第十個百年即将過去,他的一絲殘魂得以掙脫那松動的封印,成了這一世的宇文長風。
然後是自己靈魂的回歸,封印的破裂,成為了完整的自己。
淚水不停地從眼眶溢出,栖緋擡着頭,看着擁抱着自己的男人,忽然明白了他的暴怒。忽然明白了長風與自己之間的一切。
“如果你不承諾就好了。”如果不承諾,他會在悲傷和絕望中死去,而不是在等待中,一點點磨去希望,失去一切,每天的每天被渴望有不可及的欲望折磨,比死亡更痛苦的淩遲千年。
“我一直在等你,就算到了這輩子,也還在等。”西沈的最深處的荒漠,無止境的等待,而自己的另一半靈魂也在渴望她的注視和愛。
“對不起。”道歉太遲,無力到自己都覺得懷疑。
“對不起。”她食言了。
“對不起……”她将他徹底的遺忘上千年,而他卻這樣絕望的等待她的到來。
“再對我笑笑吧。”他其實只是在等待着她的一個微笑……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