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圓月站在雅松閣外,只要掀開布簾就能目睹裏頭那人的廬山真面目,只是伸出的手又縮了回來。
她在期盼什麽呢?
若布簾後的人不是她心上的人,那麽該用怎樣失落的心情去面對這個客人?
三年了,若他會回來,早就回來了,那麽久的日子過去,她從悲傷絕望中走出來,只因她答應過他,會好好的活着,會替他喂飽桦楓山莊裏三百多張嘴,所以她逼自己成長,逼自己市儈、幹練。
他知道她這是熬過多少疼痛的夜才讓自己堅強的嗎?
現在,她怎麽又要讓幾個巧合來破壞她堆砌已久的面具?正當所有的人都以為她淡忘了過去的這一刻,再度提醒大家她的脆弱……
不!她不要再讓所有關心她的人擔心,她再也不要聽着所有的人安慰的言語來逼迫自己節哀順變,那痛苦的深淵裏,不只有她一人,她不能如此自私,讓大家再受一次失望,再看一次她的無助。
緊握着頸項上的玉如意,原本急切的心緩了下來,她轉身,靠着欄杆平撫激動的情緒。
在她轉身的那一刻,雅松閣的布簾被掀起,正好望見她的背影,看着她急着撫平自己的情緒,布簾再次落下。
再次轉過身子的葛圓月,看着正垂落的布簾,深吸一口氣後,對着布簾開口,“客官,是否還需要些什麽呢?”
雅松閣裏平靜無聲。
枯等一會兒後,她正想離去,卻在此時,布簾又讓人掀開了,與她對望的是那雙再熟悉不過的眼眸……
“禦哥!”
雅松閣內,葛圓月緊緊的抱着讓她心碎、失魂、思念了三年的男人。
“圓兒。”上官禦随她抱着。
他知道這三年來害苦了這個女人,她變了,變得堅強獨立、變得成熟世故,從她剛才和嚴重山談買賣的利落手腕,不難發覺她花了多少心思只為不負他所托,唯一不變的卻是她那顆為他守候的心。
“讓我這樣抱着你吧!”她不想放手,“我怕這是一場夢,夢醒了,我又得面對沒有你的日子,沒有人會知道我心裏有多苦。”
“你就當真這麽傻?若我真的回不來了,你也要這麽等我一輩子?”他差點誤了她的一生,好在,他能平安無恙的回來,好在他能用一生補償她。
“等,別說一輩子,要這麽天長地久的等下去,我都無怨無悔,只要讓我等到這一天……我等到了,不是嗎?”她擡頭,“我應該狂喜,應該歡呼,應該跪地感謝老天爺,我曾經想過,如果再見到你,該以怎樣的喜悅面對你?可是現在你真的回來了,我卻找不出半個字彙能形容心裏的澎湃。”
“你的心,我感覺到了。”她是他回來唯一的理由。
“你不會再離我而去了,對不對?”她強忍着淚水的眼眶也不禁濕潤,“就算死,你也要帶着我一起,別再放我孤單了。”她真的不想再過着行屍走肉般的日子了。
“我怎麽會将你害成這樣?”她的無助,讓他看了好心疼。
“為了你,我曾欣喜過、幸福過、傷悲過,也徹底絕望過,我很慶幸遇上你,卻心痛不能一直守着你,但是為了你,我堅強了,我發誓不讓你見到我的悲傷,我答應沒有你一樣會過得很好,我試着勇敢,卻在見到你的這一刻,又全盤瓦解了……”她淚流滿面,“原來我是這麽無助、這麽軟弱,一直欺騙我自己的心,以為不會讓你失望,可是……”
上官禦拭去她的淚水,“別說了!”
“不!我要說。”她堅持,“我要讓你知道,我不是神,不能忍受失去你,不能忍受在別人面前佯裝無所謂,我不想讓你失望,所以硬逼着自己在所有的人面前裝作若無其事,你為了讓爹知道他錯了,用了最笨的方法,你知道這麽做等于是負了我,而我為何要為這樣的你做這麽多困難的忍受呢?”
“我知道錯了。”
“我要的不是這句話,而是你的保證。”
“保證?”
“我要你保證永遠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為了我,你說什麽也要活着,我是女人,所以自私自利,我不許你比我早閉上眼睛,不許你先離開我,知道嗎?”就一次,她已經受夠了。
這是應該的!
“我保證,從今而後再也沒有離開你的理由,我一定會好好的活着,活得比你更久,因為我再也不想看見你為我流淚、心碎,這樣好嗎?”
葛圓月喜極而泣,在他懷中盡情發洩。
他低頭吻住她,結實的占據她的唇瓣。
一吻過後,他坐下,也讓她在自己的腿上坐穩。
“你放心,我不會再離開,這一切是真的,就算是夢,也永遠不會醒。”
她緊靠着他的頸項,“這三年你去哪裏了?為什麽不回來?你知道這段日子有多難熬嗎?”
她好開心,好感謝上天讓他回來了,這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但上蒼讓她的夢成真了。
這又是一個很難解釋的事了。
“你不會知道我有多想奔回你身邊,可是受到一點阻撓,不過現在都已經沒事了,我回來了,再也不離開。”
她安心了,“你的身子沒事吧?全好了嗎?”她突然想到,趕緊查看他的身子。
他心疼不已,伸手擦幹她臉上的淚痕,“全好了,沒事了,你放心吧!”
他的身子被毒纏了二十餘年,雖是好了,但仍虛弱,每每入冬依然難受,不過這不要緊,重要的是他還活着。
這世上真有奇跡嗎?
“你不能再騙我,我只能堅強一次,如果再失去你,我也會死去的。”
“圓兒,對不起,我不該這麽嚴苛的要求你,讓你為我而改變,這太自私了。”他從沒想過她會有多痛。
她***,“我從沒後悔愛上你,也請你別說這種話,只要你沒事,我受多少痛苦都沒有關系,真的!”
“做回從前那個天真無憂的你吧!放心,從今以後,就算天塌了,我也會替你頂着。”
淚水一顆顆的滑落她的臉頰,傾訴着相逢的喜悅,“這是你說的,我把它當真了,不能食言喔!”她真的好害怕再失去他,好怕!
“不食言!”他的承諾,從今而後會實現一輩子。
倚在他的胸懷裏,她發現幸福又回到她身邊了。
“你這三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是誰治好你身上的毒?為什麽過了這麽久才出現?”高興之後,她發出一堆疑問。
他正想解釋,雅松閣外傳來了聲音。
“圓兒,阿文說你在裏頭,我……”宋喻平邊說邊掀開布簾,看到裏頭的情景時,大吃一驚,“我沒看錯吧?”
他……
上官禦回來了!
他就知道這小子福大命大,絕不是短命相。
當初他派了許多人在懸崖下尋找他,經過了三個月,仍然沒有他的蹤影,雖然最後他們放棄了找尋,卻從沒一刻放棄過他依然活着的可能性。
葛圓月連忙從上官禦的身上下來,迅速擦幹臉上的淚痕,然後安分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上官禦則将幾盤甜食推到她的面前,“這是幫你點的。”然後他轉頭面對宋喻平,“來得真巧,我正想找你。”
宋喻平趕緊在他身旁坐下,抓起他的手腕把脈,然後難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神色自若的人,“你身上的毒……”
“解了。”
“是誰?”他一定得去拜會、拜會。
毒雖然解了,但是他這破身子也得好好調養,這可是大哥接下來的工作。
“劉湘。”上官禦照實回答。
這個答案讓宋喻平直覺的大笑。
“大哥,你在笑什麽?”葛圓月不解。就一個人名而已,有那麽好笑嗎?
“劉湘可是四十年前震驚醫界的神醫,據說他的脾氣壞到可與他的醫術相比,多少人捧着大把銀子求他醫治,他都不肯,還有人散盡千金,只求當他的徒弟,他卻堅持不收弟子。”這人的名氣,他聽過。
“這樣有什麽好笑的?”她邊說邊偎近上官禦。
“四十年前,他都八十六歲了。”這就是笑點,“現在他怎麽可能還活着?更遑論替人治病!”宋喻平再次抓住上官禦的手腕,替他把脈,“你能平安回來,我應該高興,可是你該不會身上的毒解了,卻也傻了?”
葛圓月連忙推開宋喻平的手,握住上官禦的手腕,“你才傻咧!”他怎麽開口就沒好話?
上官禦會心一笑,疼寵的讓葛圓月坐在自己身邊,将她擁入懷裏,緊接着從懷中拿出一本破舊的書籍,放到宋喻平的眼前。
“這個老***在崖底架了一張網,說是讓他網上的人就是有緣當他徒弟的人。”
厚!她知道了。
“三年前你墜落懸崖,正好落在他的網上?”
“也許是吧!我醒來時,已經在他的草屋裏了。”上官禦想,也只有這個可能。“雖然他治好我的病,三年來卻軟禁我,好說歹說的要我當他的徒兒,說只要我學成,他便放了我。”
“你說什麽?他求你?”這怎麽可能?宋喻平翻閱那本舊書,裏頭記載的盡是奇花異草的效用,想來也只有對醫術成癡的人才會收藏,書背上竟還寫着劉湘撰等字樣。
“那你是怎麽逃走的?”對他說的一言一語,她可是深信不疑。
“我跟着他學了兩年醫術,直到他***,受不了的罵我沒慧根。”他本來就不是神,經商、釀酒、書畫,他也許能精通,可是醫理,他就是不行。“後來我同他商量,說我有一個對醫術有慧根的大哥,只要他放我回來,我就說服大哥當他的徒弟。”
“所以你就被放回來了?”好奇妙喔!
“嗯。”上官禦點頭,“大哥,且不論他是不是劉湘,他的醫術是真的在你之上,若你想要有所突破,去找他也許是個捷徑,還有,他在我身上下了藥。”
“下藥?”葛圓月着急的看向他,“他對你下了什麽藥?是毒藥嗎?”別再發生這種事了,她承受不了的。
“算是。”他緩緩的點頭,看着急壞的兩人,“放心吧,這藥三個月後才會發作,只要大哥乖乖的去當那老***的徒弟,我便沒事了。”很簡單,一人換一人。
“大哥,你趕緊去找他吧,你不是對醫術很有興趣?”現下也只能将他推入火炕,誰教她只擔心上官禦的安危呢?
“圓兒,別為難大哥。”上官禦輕聲斥責,“你放心,大哥不會見死不救的。”吃定他了。
這算什麽?
“我怎麽覺得三年後再見到你,你的深謀算計不變,卻變得更詭谲?”不過這樣也好,現在的他多了人氣,不像以前那個死氣沉沉的上官禦,也許是一切已成過往,葛圓月為了他變了很多,但他不知道有沒有發覺自己為了葛圓月也變了!
“那是因為有人一直停在原地沒進步。”葛圓月為了準夫婿,不惜攻擊其他人。
“唉,之前還大哥、大哥的叫得那麽親熱呢!”現在會圍攻他了?不過他的确對這個幫上官禦解毒的人很有興趣,他真的是劉湘嗎?
也許該試試,畢竟他深知自己離達人境界尚遠,若想救更多人,便得在醫術上有所突破。
“若要找他,上哪裏找?”
只是,他有種被賣掉的感覺……
“他在崖底架了一張網,你跳下去就成了。”葛圓月故意拿來說笑。
“跳下去?”宋喻平真想敲一下她的腦袋,“我又不是傻子!”
然後,兩雙眼睛同時瞄向上官禦。
而他只是淡然笑着。
是!他就是那個傻子!
不過一生當一次傻子,或許人生就因此而變得不同……
尾聲
“你在這裏等我吧!”
葛圓月放開上官禦的手,往距離不遠的佛寺走去。
三年前,葛明宏放下了塵世所有,來到這清靜的佛寺出家贖罪,法號明悟。三年來,當所有的人都已逐漸淡忘之際,只有佛寺裏的鐘聲仍然嘹亮。
她進到佛寺內,正好看見打坐的僧人起身,往內院走去,然後瞧見了葛明宏,于是快步走過去,輕聲喚住他。
“爹。”
看見她,他行個禮,“阿彌陀佛,施主有事?”
她習慣了,“我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她見他瘦了,氣色卻紅潤多了,因此也放心了。
“貧僧過得很好,請施主別再挂念。”他現在的心清靜得很,再也沒有世俗的憤恨。
“女兒也過得很好、很幸福。”這樣的結局也沒什麽不好。“你能陪女兒到外頭走走嗎?”
他正要拒絕,不想讓自己的心再入塵世。
“就一次。”她趕在他拒絕之前要求。
“那貧僧便奉陪。”
“請。”她伸手***。
于是,兩人一起走到佛寺外。
她擡頭望向天空,“今天天氣不錯,是不是?”
他點了下頭。
“真看不出來早上還下了場大雨。雨過了,天便清澄晴朗了,女兒真的不怪爹,因為爹,我才有這美好的生命,我會一生感謝的。”
身旁的人無語,只是望着佛寺外的不遠處。
那裏,有一個俊朗的年輕人正站在樹下,彎身撿起被風吹落地面的雛鳥,然後輕功一展,将鳥兒安穩的放回樹上的鳥巢,躍下樹後,他朝着他們揚起一抹怡然的笑容。
“他是我的夫婿。”葛圓月依循着他的視線望去,而後,緊緊的握着他的手,“他沒事,回到我的身邊了,我們過得很好。”
一顆淚珠從明悟的眼眶中滑落,落下這滴淚後,他對塵世便真的無挂礙了,他會用餘生來向佛,祈求他所愛的兒女活得更好。
別了明悟後,葛圓月走向心愛的夫婿。
“這樣的結局很完整、很好,對不對?”
上官禦親吻她的額頭,“嗯。”
“我愛你,要這麽跟你一輩子過下去。”從此,她會過得很幸福。
他輕輕摟着她的腰際,“嗯。”淡淡的尾音,像風一樣輕柔,卻深情無限。
就這麽過下去吧!不只是一輩子,是生生世世……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