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被安葬在屋後不遠的良山南坡,琳琅時常坐在墳頭,一句話也不說,偶爾抱着墓碑痛哭流涕。墓碑上落款是母親的名字,以及女兒阮绾蓮、阮绾鳶幾個朱紅的楷字,如凝固後的血般紅豔。
你好狠,為什麽不把我一起帶走,丢我一個人在塵世,我要如何給小孩交代,又要我如何經營這殘缺不全的家。母親總是哽咽,身旁的绾蓮姐妹也不再嬉鬧,跪在母親一側,撫摸着母親的臉頰,淚痕,發絲,叫着母親不要哭,随後跟着一起哭,惹着琳琅更是痛哭不已。
琳琅不是愛哭的人,更不是會在小孩面前哭的人,她多是忍不住心中的悲情,多是看破了生活的環境,多是厭棄了自己珍貴的眼淚,她覺着哭是一件值得快樂的事情,也是件當下唯一能夠輕而易舉便辦到的事情。
母親一向體弱多病,所幸遇見父親,在生活和精神上彼此扶持,日子總算漸有起色,越活越有盼頭。那時候琳琅十九,父親阮曦,二十出頭的壯漢,肌肉分明,很是健碩。母親也說不上是注重外表的人,偏偏叫見了眼阮曦便失了魂般着迷,着迷他的輪廓、眉眼,甚至是他性感的兩片厚嘴唇。琳琅雖然出身低微,卻也算得上是外貌協會的資深女子,既然都是要愛的,既然都要找一個男人嫁了,那麽為什麽不找一個看得上眼的男人嫁了呢,至少這樣每天看着心情也會變得更好。琳琅內心對充滿了期許,渴望一段愛情從此開始,能夠開花結果,百年不朽。
阮曦是隔壁阮老漢的三兒子,先前跟着自己的兩個哥哥在外頭混,近來阮老漢六十大壽,老大老二無暇回來,特意差了阮曦回來慶賀。阮家和葛家就隔着不差二十米的距離,周圍的同齡人也不多,琳琅和阮曦自是有不少話能聊,只是誰也料想不到,就這樣聊着聊着竟然也就聊出了一段姻緣。
阮曦狂熱的愛着琳琅,對于她的一切都是深愛的,他為了迎娶琳琅,可是花了不少銀兩聘禮,足足是村裏人辦喜事的近兩倍,這也是琳琅頭一次感覺自己可以值那麽多個銀子。自然葛氏也是欣喜的,養大的閨女終于是換來了滿意的價錢。劉氏倒是只會哭,不像是那個年齡的女子該有的成熟,倒像是個小姑娘家的,她原也是看不破這些,才會把自己弄得那麽辛苦和狼狽。
成親不久,琳琅便決定和阮曦搬走,去外頭建立自己的人生脈絡,過自己的新生活。她覺着待在一處地方完全抑制了自己個性的發展,她不能夠很好的轉型,因為任何轉型都會被誤認為是怪誕之舉。他們的新家建在良山山坳裏,倒是有那麽幾十戶人家,離原來的住處也不算太近不算太遠,是個最為合适的住處。
阮曦靠着自己身強力壯,就近在一家鋼材廠上班,兩個哥哥因着之前阮曦的幫忙,也給了不少工錢,自然還有自己的心意在內,日子也過得不差。
琳琅管着家裏的內務,洗衣買菜做飯之類,樣樣都學者精打細算,終究是成了自己厭惡的精細之人。她原是不喜歡與人讨價還價的,覺着面子上過不去,可如今倒是頗有技巧,即使是買個小玩意也要殺殺價,但凡省下一些都是好的。
阮曦說起,該花的就得花,不要舍不得什麽,錢花了總還能掙回來,不怕。琳琅權當是安慰話,總是笑笑,也不好駁些什麽。先前日子也過得還算緊巴,何況如今肚子裏懷上了孩子,雖說是要吃得營養些才好,可是後續的開支一步一步逼近,不省是不行的。
浪漫有時候是不需要花錢的,不要花錢的事情他們很是熱衷。他們一起看月亮,從缺看到圓再看到缺;他們一起數星星,手指在空中劃過美麗的弧線,像流星。他們一起在山野裏采花追逐,他們還年輕,精力充沛。
阮曦原本就是着迷琳琅的,倒不是說病怏怏的遭人疼,而是琳琅性子總是好的,非常冷靜沉着。而今懷着孩子,更是備受恩寵。琳琅也懂得,便是常常将養着身子,倒是比之前好了不少,氣色也紅潤了些,看起來還真是怪漂亮的。
愛情是不會膩的東西,甜蜜總是關照着他們彼此,大概就是因為這樣,上蒼也是羨慕嫉妒的紅了眼,迷了心智,才會讓阮曦撞上卡車,險些失了性命。
琳琅挺着快九個月的肚子,比一般人的要大不少,急忙忙趕到醫院,那麽舊那麽濃烈的味道,簡直令人反胃。琳琅顧不得這些,找到阮曦的房間,看着躺在床上的阮曦,臉上包裹着繃帶,綁了一半的輪廓,不禁鼻子發酸,眼淚吧嗒吧嗒掉了下來,爾後身子一軟,肚子磕在了床沿,一陣陣的巨疼,立馬被移送到了婦産科。她覺得自己真是和阮曦有緣,就是住在醫院的病床上,兩個人都是不落下誰的。
孩子長得白嫩,只是阮曦昏迷了兩天,沒有經歷琳琅的艱難,心裏愧疚得很。琳琅倒覺着怪抱歉,因為生下來的是兩個女嬰,她怕阮曦不喜歡女孩子。醫院太貴,住不起,兩個人沒有膩味夠就搬回了家。琳琅帶着孩子,也是挺辛苦的,阮曦還在康複中,不能夠落太多水,幫不上什麽。
阮曦是家裏的頂梁柱,是不能夠倒下的。後來沒幾年,阮曦過于拼命掙錢,拼去了性命,琳琅才發現他更是自己的支點,對于阮曦的離開,她在情感上無論如何也是不能夠接受的。關于失去摯愛所産生的疼痛,從來都不是時間可以去抹平的。
比起绾蓮、绾鳶,琳琅更愛阮曦。或者說,琳琅需要的不是幼年的孩童做安慰,而是缺少依靠的臂彎,以及男人肩膀和胸膛所帶來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