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王妙言要見我的消息,震驚地不是一點半點。
當時正在鏡子前梳妝,胤祥則在旁邊坐着看書。
鏡中的面孔上已經沒有紅色的紋路——臉上出現紅紋本是解蠱的一個過程,如今蠱解了,紋路自然也消退下去,只剩下一張幹淨的臉上任我拿脂粉塗抹。而我心裏還想着四爺剛給下的邀貼,他說他們如是莊的梅花大多打了骨朵,要我們去看花,順便兄弟們之間聚聚。
紫霓拿着帖子進了屋,向我道:“福晉,趙夫人求見。”
我自顧自的選着胭脂,胤祥聽到聲音從書裏擡起頭,好奇地問:“趙夫人?哪
個趙夫人?”
這疑問也是我的,誰讓我也不清楚來人是誰,畢竟這世道趙夫人太多了。但當我一看帖子上的簪花小楷便了然了:“是王妙言姐姐。因為她嫁的是帶刀侍衛趙勇,所以帖子上寫的是趙夫人。”
放下書,喝了一口普洱,胤祥試探的問:“你要去見她嗎?”
我皺皺眉,指了指花犯手中的石榴石簪子,示意她給我別上,才緩緩說出三個字:“不知道。”
“噗——”胤祥一口茶險些沒噴出來,連咳了好幾聲才停下,正經道:“她來一定是有話要和你說,你倒不如去見見。”
“可是我沒什麽好和她說的。我當初不殺她不是因為我有多喜歡她,而是因為她和我說她心中沒有你,她自己也不想在做王妧手裏的棋子了,我才放過她。當時說的清清楚楚,從那之後永不相見。所以我真的不明白她找我幹什麽,若是找你我倒還相信。”
胤祥忙擺擺手,“別扯上我,我已經和她把話說清楚了。”
“不過是玩笑話而已,瞧把你給緊張的!”我笑,“不過我每一次見她都有一種自己不如她的錯覺,讓我恨不得很本不認識她,而且你以前那麽喜歡她,所以我從來不知道怎麽正常面對她。”
胤祥起身走到我身後,雙臂環住我,在我耳邊愧疚道:“對不起……”
我回頭:“有什麽好對不起的?反正都過去了。”順着向後靠了靠,依偎在他懷裏。
他沉默了半晌,最後還是說:“我覺得你還是去見見吧,畢竟她來都來了。這次不用怕,我在你身邊呢。”
我們到時,王妙言正在前廳裏安靜的坐着,白衣白裙,發髻上也沒有多餘的裝飾,不知是從了她一直的習慣還是因為王妧過世而服喪。
一番的行禮後,王妙言袅袅婷婷的下坐,對于胤祥的出現雖然有幾分驚訝,卻也處之泰然。這反而讓我心有不解。
胤祥坐在我旁邊,緊緊握着我冰涼且汗濕的手,緩解我的心情。我着看他,心中只覺暖流流經,也就不那麽緊張了。
“趙夫人此次前來是為何事?”我問。
王妙言起身,跪在我面前道:“民婦前來為舍妹之事。舍妹一生做錯了不少事情,還望福晉原諒。”
為王妧?這樣的理由令我差異,胤祥見我一時沒回過神就接話說:“趙夫人言重了,斯人已逝,早就不存在什麽原諒不原諒的了。”
“一命抵一命,反正她已經死了。”我回過神緩緩說:“不過還請趙夫人節哀。”
王妙言點點頭,站起了身,眼眶又漸漸發紅,我別開頭,不想看她哭哭啼啼的樣子。
煩。
“趙夫人還有何事?”
“還有就是來和福晉辭別的。勇哥辭了官,我們打算回盛京定居,勇哥的父母都在那邊,這對孩子也好。”
這又與我何幹?我咧了咧嘴,“那便祝你們一路平安了。”
“說來還要多謝福晉當年得不殺之恩。”
舊事重提,我心煩意亂,壓下心中的憤懑,皺眉道:“我真的不想回想那段時間的事情了,但是請你記住,我不殺你不是因為我于心不忍,也不是因為我有多喜歡你,而是因為我發現你對我并沒有什麽威脅,我沒有必要因此多沾一手血。雖然……”我轉頭看了胤祥一眼,才又說:“雖然就算你沒死,還是讓十三爺怨恨了我一年。”
王妙言垂頭不語,我感覺胤祥握着我的手又緊了緊。
話已至此,雖然不知道她來這一趟究竟為何,但也沒了多餘陪她閑扯的心情,她倒也識人眼色,告辭離開。眼看着她即将走出內門,我問她:“如果王妧沒有讓你進宮,你會不會選擇接受胤祥,做他的妻子?”
王妙言停下腳步,過了好一會兒才搖搖頭,說:“福晉說笑了,民婦配不起十三爺。”
“不要和我說配不配,我就問你,你可曾心悅于十三爺?”
王妙言又搖搖頭,卻什麽都不說。
我有些心急,又問:“即使他曾經為你付出了那麽多,為你傷心為你憔悴,你也沒有過一絲心動麽?”
“福晉心悅十三爺,自是将這一切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但民婦向來無心于此,只能說枉承了十三爺的好。”說罷她便跨出內門,徑自向外走去。
像是在心裏牽扯了很久的東西被一瞬間放下一樣,反而心裏空落落的。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能目送着她的身影消逝。
我一直執念于王妙言和胤祥的感情,甚至一度覺得這世間若是沒有王妙言,我就可以得到胤祥的全部感情,做一個穿越小說的女主角,有真正屬于自己的感情。
可如今看來,那些都是多餘的,如果胤祥愛我,那麽無論誰的出現都不會妨礙我和他;但如果他不愛我,就算沒有人出現,我也什麽都得不到。
我窩在身邊的人懷裏,問他:“聽到她這麽說你怎麽想?”
他笑的俊朗:“我只想,晚膳我們要吃些什麽。”
我環住他的腰,臉頰貼着他胸口,閉上眼睛享受他的溫度。
四哥的梅花宴定在十一月廿四,正好是冬至的前兩天。
那天的雪從頭天夜裏開始下,紛紛揚揚了一整天,最終在我們臨出門前停了下來。
馬車悠悠停在四哥的別莊前,幾個小厮正“嘩嘩”地掃着門前的積雪,掃幹淨的空地上又立了幾個小厮和婆子,地上還放了軟轎。
我與胤祥下車後狠狠的呼吸了幾口雪後山裏清新的空氣,轉頭對胤祥說:“剛在車裏悶了許久,頭都快疼了,不如我們走進去吧,反正這莊子也不大。”
胤祥點頭:“我也正有此意。”然後對迎人的小厮道:“你們在前面領路罷,今日我們不坐轎了。”
為首的小厮點頭應下,領着我們向莊子裏走去。
一進莊子沒走幾步就看到影壁上挂着剛挂上沒多久的牌匾,上書“如是”兩個虬勁卻不失溫潤的大字。我指着匾道:“這兩個字一看就是四哥寫的。”胤祥只是笑笑,雖沒有說話,但也是同意我的觀點——字如其人,四哥的字有力度卻無鋒芒。
又走了幾步,過了回廊,遠看到四嫂和四哥迎面向我們走來。兩人均是一襲石青色的袍子,銀白的雲紋展現了四哥四嫂一貫的內斂。
“你們倆可算是到了。前些日子還聽說你們府上事情多,先是有個侍妾鬧場子,然後你們倆又鬧得厲害,後來淳兒竟然還出事。可真是讓我和你們四哥提心!現下裏終于息事寧人,你倆倒是比那剛大婚的夫妻還如膠似漆! ”
我聽着四嫂的打趣兒,臉紅熱了不少,低頭卻見胤祥依舊拉着我的手,沒有一點放開的跡象。
“ 四嫂勿要打趣兒凝凝了,我家媳婦兒臉皮兒薄! ”胤祥放開我的手,順而摟住我的腰。哪知他這一舉更令我面紅耳赤,甚至暗罵自己當初的灑脫和大方都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一旁的四哥見狀也笑道:“我這個做表哥的認識淳兒這麽多年也都沒發現,如今倒是十三弟讓淳兒也知道害羞了,果然這表哥還是見外着呢!”
我嗔道:“瞧四哥這話說的,聽着是說我家爺,實則可是念凝淳小時候不知臊、和我們四哥疏遠呢!
此言一出四哥和胤祥都笑不可抑,一向端莊的四嫂也笑出了聲。
我擡手扶額,雖對他們幾個無奈,但自己也咧開嘴失笑不已。
随着四哥四嫂繼續向屋裏走去,剛跨進正堂的門就看見太子二哥和太子妃兩人對茶。
随胤祥向其行了禮後,我微笑道:“太子二哥這次可是來得早。”
太子亦是笑道:“老四家莊子裏的梅花孤可是等了好久,現下可算開了,孤還不趕緊的來看麽!”
我歪頭繼續笑說:“還是太子二哥有雅興!”
“你也不差了,”他抿了口茶繼續說:“你給這莊子起了個這等讓人參悟的名兒,不枉汗阿瑪所道的才女名號啊!這充滿禪意的名兒,也就老四這信佛之人的莊子裏敢叫了。改明兒孤建莊子的時候,可記着給孤的莊子也取個名兒。”
“那太子二哥大可放心!”
“那孤就靜候了。”
之後又陸陸續續的來了幾位哥哥嫂子,四嫂和我便到了妯娌們那邊入座。
屋外,白雪紅梅,天邊還有一彎淺月。
屋內,酒氣騰騰,一衆把酒言歡。
康熙四十三年,一切都還那麽安穩和樂,又有幾人能察覺到三年後的暗潮洶湧,甚至于六十一年的血雨腥風。
和幾位嫂子弟妹間說笑,一時酒氣有些上頭。我小聲和身側的馥妍支會了一聲,起身到院子裏去吹吹風。
一步步的踏在曾經被雪覆蓋過的庭院中,沐浴着那清淡的月色,信步走到一株紅梅下。我本來不甚喜歡梅花,嫌棄它太過孤傲不群。我任性的讨厭梅花的大無畏精神,讨厭它的傲雪而放。
因為我做不到。
身後漸漸有腳步聲,我回頭發現竟然是太子二哥。
“太子二哥怎麽也出來了?”我問。
“剛剛出去吩咐了些事情,剛好看到你一個人在這人站着。”
我微笑,指指自己腦袋:“四哥家的酒上頭,我出來吹吹風。”
太子笑道:“平日也不見喝到這種地步,今天你倒是喝高了。”
“心裏沒事了呗!今天大家在一起又高興,喝的自是多些。說到底還是要多謝太子二哥,幫了我這麽大的忙。凝淳真是無以為報了”
“別這麽說,”他擺擺手,“ 要怪也怪她自己心太大,想着依附着我上位,以為我是個傀儡麽?犯了我的忌就別怪我下手狠。”太子頓了頓,又看看我:“再說你去年身子那麽弱的時候因為她倒在雪地裏,我這個做哥哥的都看不過眼啊,這些事都不過舉手之勞。”
回想起當年的事情,我也感嘆:“是呢,那次要不是二哥把我扔回屋裏,我早就死了。看樣子二哥早就知道她所想的了,我的理由不過是二哥做事的導火索,這還真讓我覺得自己不被二哥看在眼裏呢!”我調皮的笑笑:“ 不過,如果我和你說的那個女孩不是來自于同一個地方,你還會這樣對待我嗎?”
太子臉上的笑容不變:“世上沒有如果,小姑娘也就不要想太多,只要告訴我更多關于那個世界的事情就好了。”說罷摸摸我的頭,我亦點頭應下。
想得少一點,日子就會活得更快活一點。
又是一陣沉穩的腳步聲,我和太子同時回頭看,正見胤祥擡步上前,手裏拿着我的棉披風。
走近我們。胤祥向太子二哥二哥點點頭,低頭給我披上披風,笑着責備道:“果然是喝酒多了,外面這麽冷,出來也不知道披上件衣裳。”
我搖搖頭,看着他不語,卻是笑的如三月暖陽。
能這樣明目張膽的被他照顧的感覺,真好。
作者有話要說: 最甜 沒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