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活動室候場的時候,陳宗缦偷偷的從小門溜了出去。
她跟在一個大部隊後面,走到她們平時活動的那個院子的一側。陳宗缦使勁的從縫隙裏向外看去,目标是坐在觀衆席最前排的那一排觀衆。
江婉之赫然在列。
她貴婦一般坐在那裏觀看表演的樣子像一顆火種一樣埋進了陳宗缦的心裏,她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拳頭攥的有多緊。
她的目光一直穩穩的停在江婉之身上,看着她時而歪頭,時而側臉與旁邊的人咬耳朵,時而掩嘴輕笑——她的每一個動作落在角落裏的陳宗缦的眼裏,都像是吃了屎一樣惡心。
陳宗缦強迫自己不沖過去打她兩拳,揭開江婉之虛僞潑辣的真面目。
末了,她的目光又移到江婉之面前的牌子上——“民安集團董事長”。如果沒有三個月前那場事故,坐在那裏的,應該是她的父親。
陳宗缦攥起的拳頭緊緊的,緊的幾乎指甲都深深的嵌入掌心的肉裏。
“啪。”她緊攥的右手突然被一只小手握住。
陳宗缦好奇地低下頭,一只小蘿莉正握着她的手,瞪着大大的眼睛,仰起小臉,沖着她微笑着。
不知道為什麽,往次看到就會起一身冷汗的微笑如今竟然讓陳宗缦的情緒平靜了下來。
小蘿莉的左手邊還拎着一個畫板。
她看了看陳宗缦,笑了笑,然後費勁的擡起畫板,找到其中一頁,掀開。
上面沒有光怪陸離色彩斑斓的畫,只有兩個用各種色彩的蠟筆塗成的大字——“空空”。
陳宗缦摸摸小蘿莉的腦袋:“‘空空’是你的名字嗎?”
小蘿莉搖了搖頭,小手翹起一根手指,指了指陳宗缦。
“我?”陳宗缦指了指自己,“‘空空’是我的名字?”
小蘿莉笑得開心,點了點頭。
陳宗缦失笑。
她轉了轉眼珠,蹲下身,也露出一個她自以為非常燦爛的笑容,伸出一只手做握手狀:“你好小姑娘,我叫空空,請問你是誰呢?”
小姑娘卻不再搭理她,自顧自的收起畫板轉身“啪嗒啪嗒”的跑遠了。
陳宗缦起身,站在原地。半響,她用複雜的眼神看了觀衆席上的江婉之一眼,再扭頭看向前方,小蘿莉的背影即将消失在她的視線裏。
她深吸一口氣——“呼。”然後擡起腳步跟在小蘿莉的身後,回到了候場室。
一進到活動室,她就神秘兮兮的湊過去,在其他兩個醫生猥瑣的眼神中拽着江桁的手臂把他拉到一個角落裏。
她勾勾手,示意江桁低下頭。
江桁挑挑眉毛,舔了舔有些幹燥的嘴唇,眼神似笑非笑。
“你別想多了!”陳宗缦白了他一眼,只是換來後者加深的笑意。她指着那邊剛剛在她前面跑進來的小蘿莉,小聲的問道:“那個小蘿莉叫什麽名字?怎麽老看着人笑啊,笑得我瘆的慌。”
江桁眯了眯眼:“她叫精精,從小在我們院長大。”
“從小?”陳宗缦睜大了眼睛,“你們這兒還收孤兒啊。”
“她有父母,只是因為得病的原因,語言障礙非常嚴重,現在還不會說話,智力發育也很有問題,她父母把她送來的時候是三歲,現在已經九歲了。”江桁說道。
陳宗缦長大了嘴,看向小蘿莉的眼神中也多了幾分動容:“她是什麽病?”
“安格爾綜合症。”江桁說道,“這樣的小孩每年全世界都會有幾例,是由于基因問題導致的天生的病症,不會痊愈。”
“那她的父母呢?”陳宗缦問道。
提到精精的父母,江桁的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剛送來的時候見過幾面,後來就幾乎沒有來過,順便說一句,他們的第二個孩子非常健康,已經四歲了。”
陳宗缦沒想過,在這個每天臉上堆滿笑容的孩子背後,竟然是這樣一個淡漠的故事。
“她的病也叫快樂天使綜合症。”江桁的聲音在陳宗缦的頭頂響起。
陳宗缦想起小蘿莉每次見到她時臉上的笑容,純結的像一個小天使一樣。
這個病的名字很美。
陳宗缦看着遠處的精精,心裏一陣發酸。
“哎。”她回頭問江桁,“我覺得她的智力沒什麽問題,只是不會說話而已,是不是病的不是很嚴重?”
江桁點點頭:“其實這種病症嚴格來說不是一種精神病,它會随着病人年齡的增長逐漸恢複,只是精精在精神病院呆的太久,已經有輕微的抑郁症。”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複雜。
陳宗缦一時沉默,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屬于兩個人的這個角落,一時間彌漫着低沉的氣壓,和周圍歡樂的氣氛有些格格不入。
“嗯……”過了一會兒,還是陳宗缦主動開口打破了這個僵局,“她剛剛給我起了個名字,叫‘空空’。”
“空空?”江桁玩味的語氣重複了一遍,然後眼睛眯的像一只狐貍,眼神順着陳宗缦細長的脖頸緩緩下移,最後定在某個部位,“确實挺貼切的。”他說。
陳宗缦順着江桁的眼神看下去,然後羞憤的一把攥住了自己有些寬大的領口:“變态!”說完眼珠一轉,伸出手想要偷襲江桁。
江桁勾了勾唇角,伸出一只手頂住了她的腦袋,看着一時沒反應過來的陳宗缦傻傻的在原地撲騰手腳就是夠不到自己。“好了,護士長在叫你過去。”
陳宗缦将信将疑的回頭,果然看到護士長正在人群的另一頭用力的沖她招着手,還一蹦一蹦的。
于是她回頭剜了江桁一眼,順便把他放在自己頭頂的手掌拍下來,留給他一個自以為兇狠的眼神後,就從一群病號服和金色舞娘中穿了過去,來到了護士長身邊。
護士長一把把從人群中差點沒過來的陳宗缦解救出來,拉到自己面前,說道:“你一會兒幫忙組織一下病人,下一個節目就是我們的了。”
話音剛落護士長就兩只手掐着陳宗缦的肩頭把她的身子扭轉到後面面對着滿屋子的人,在它耳邊囑咐道,“我要上臺講話,你和護士們一起組織好病人,我相信你!”
陳宗缦看着護士長遠去的背影,把已經到嗓子眼的那句“護士長我身體不舒服不想上臺了”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 =
從出了候場室開始,陳宗缦的雙拳都一直緊緊的握着垂在身體的兩側,整個人走路的姿勢都很僵硬。
“你怎麽了?”走在她身邊的亞伯發覺了陳宗缦的不對勁,戳了戳她的手臂問道。
沒想到這一戳不要緊,陳宗缦像是突然被吓到了一般,瞬間彈跳開,表情緊張,用防備的眼神看向亞伯。
亞伯被陳宗缦的反應吓着了,不解的看着她。
而瞬間跳開的陳宗缦在看向亞伯的一瞬間,動作也僵了一下,“我沒事。”她說道。然後她垂下眼,慢吞吞的回到原位,繼續向前走着。
是她太緊張了嗎?
陳宗缦看向自己的手心,滿滿的都是汗。
末了,她強迫自己五指伸開,貼在肥大的褲子上,但是如果仔細看還是可以發現,她的手指在輕微的顫抖着。
“呼——”快要接近院子門口的時候,陳宗缦深呼一口氣,然後長長的呼出然後随着隊伍跨出走廊——臺下民安公司董事長的位子是空的。
陳宗缦心裏的大石頭終于落了地。
這次陳宗缦她們表演的千手觀音,是經過她和護士們商量還有這一個多月的時間研究最後決定出來的,複雜的動作護士們跳,她們這些病人只需要簡單的走走位,揮揮手臂就差不多能完成任務。
排練了這麽多遍,針對每個病人對于這個舞蹈不同的反應程度也做了修改,表演很順利的結束,不,應該說是空前的順利。
當江桁帶着其他兩個男醫生從後面風騷的走到最前面的時候,幾乎所有的女護士都要沸騰了。
雖然醫院有紀律不能大聲喧嘩,但陳宗缦從她們搖擺的雙手和憋得紫紅的臉上可以看出,江桁這個變态在這個醫院的人氣究竟有多旺,争着給他生猴子的女護士不知道有多少。
哼。這些膚淺的人。
陳宗缦不屑的想。
表演結束,一幫護士們緊張的神經放松了一半,她們馬不停蹄的伺候着各位病人回自己的病房,陳宗缦也跟在張小紅後面,朝着自己的病房走去。
正巧有另一隊馬上就要表演的病人們走過來,陳宗缦她們在護士長的指揮下靠牆根站着,給他們讓路。
突然,陳宗缦似乎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可惜走廊不寬,病人們一前一後的走着,陳宗缦看的并不真切。只是剛剛的一晃而過,已經足夠讓陳宗缦吓出一身冷汗。
她不顧身後亞伯的阻攔,随着那對病人向前走着,在隊伍中不斷地穿梭着,一張臉一張臉的确認。
“1204你去哪裏!”護士長的呼叫陳宗缦也充耳不聞,眼睛裏只有剛剛閃過的那張臉。
終于,站在她前面的前面的那個男人一側身,露出半張臉——陳宗缦立刻扒開人群沖了上去,伸出手就想拍那個男人的肩膀。
“啪。”她的手腕被人握住,那人硬生生的把她從隊伍中拽到走廊邊,黑着臉說道:”陳宗缦你瘋了嗎?”
陳宗缦眼睜睜的看着那張臉消失在了自己眼前。
她轉過頭,上氣不接下氣的問道:“那個隊伍,是哪個病區的?”
江桁從未見過陳宗缦這麽急切的表情,此刻聽到她的問題,他的表情反而淡定了下來:“你問這個幹什麽?”
陳宗缦的額頭急的冒出了細密的汗珠,她兩只手緊緊抓着江桁的袖子,眉頭鎖在一起:“醫生,我懷疑剛剛那個隊伍裏,有個病人,是我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