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一陣劇烈而壓抑的咳嗽聲響起。床榻上,一老态龍鐘面色青灰的男人正用帕子捂住嘴,嘴裏腥甜的味道讓他不必看就知道他又吐出了血來。
“爹爹……”床榻邊的少女急忙放下茶盞,上前輕輕替他捶背,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中淚光點點,滿是擔憂。
男人好不容易止住了咳,迅速将手中的帕子藏在身下,不想讓少女看到上面刺眼的猩紅。
他扯了扯嘴角,艱難的露出一個笑臉,“爹爹沒事了,你別哭,小心把眼睛哭壞了。”
話音剛落,少女眼中的淚水就落了下來,襯着巴掌大的小臉,好不惹人憐惜。
男人心疼的幾乎也要跟着落淚,卻強忍下心酸說道:“你先別哭,仔細聽爹說。為父的大限只怕就在這幾日了……”
“爹爹,女兒不要你就死……”少女眼淚流的更厲害了,“娘已經離開女兒了,現在連爹也要抛棄女兒嗎?”
“玉兒,是爹爹對不起你,對不起你……”男人哽咽道,“爹爹沒用,沒辦法再為你遮風避雨。我可憐的玉兒,你上無父母倚靠,下無兄弟扶持,日後、日後只能靠你自己了。”
少女再也忍不住,撲進男人懷裏,痛哭失聲。
男人輕輕撫摸愛女的秀發,眼中滿是不舍,“咱們林家支庶不盛,只有幾門遠方族親,平日又不常往來,也不知性情如何,為父也不敢将你托付于他們。”
說到此處,他又是一陣咳嗽,“幸好還有你外祖母家。你這幾年住外祖母家,老太太疼惜你,姐妹們又和睦友愛,為父走了後,你有他們照顧,為父也能放心。還有一事……為父已經與你外祖母和二舅舅商議好,給你和寶玉定下了婚約,待你們成年就為你們舉辦婚事。聽說寶玉性子很好,應該會對你好的。若你嫁到別家,為父擔心你沒有娘家會被夫家欺負。若是你外祖母家,老太太總會照應你的。”
林如海遠遠的看着這一幕,心裏一陣陣恐慌。
他記得他才喝了藥,恍恍惚惚的睡了過去,不覺朦胧中就出現在了這裏。
但見病塌上的男人,分明是已經老了許多病入膏肓的自己,而那哭的不能自已的少女,則是他已經一年未見的女兒林黛玉。只是黛玉如今明明只要七歲大小,而眼前的黛玉卻是十一二歲的樣子,模樣比離開時更顯單薄。
而聽他們的談話,林如海恨不得把病踏上的自己狠狠打一頓。
竟然放心的将黛玉托付給榮國府,腦袋是不是壞掉了?為什麽不思慮的更周全些,為什麽安排的不更妥當些,為什麽不去調查黛玉這些年在榮國府真正過的生活?
林如海突然悲哀的發現,如果不是賈赦将那些事情據實相告的話,他真的不會調查,也不會多做安排,因為他全心全意的相信榮國府會對黛玉好。
賈赦說,老太太和二房将他這一年多送去的節禮幾乎都昧下了,那他給黛玉備下的嫁妝呢?他肯定會把賈敏的嫁妝和林家幾代積累下來的財富全都留給黛玉做嫁妝。只是他們會交還給黛玉嗎?
畫面一轉,燭光昏暗的內室變成明亮的正堂,賈母面如沉水的端坐在上首,下邊坐着賈政夫婦,賈琏與一丹鳳眼的麗人站在下面。
“蓋省親別墅的銀子不夠了?”賈母沉聲問道。
賈琏低頭回道:“如今有些家資的娘娘們的娘家都在動工修建別院,各行匠役、金銀銅錫以及土木磚瓦之物都緊俏,價格就比平時高了不少。這才剛動土,錢就已經花光了。”
王夫人轉着佛珠,苦着臉道:“現在京城裏都知道咱家娘娘要省親,這土已經動了,若是不建省親別墅,只怕滿京城都會看咱們的笑話。咱們可以忍着,但宮裏的娘娘可怎麽辦。娘娘在宮裏本來就艱難,等周貴妃和吳貴妃省了親後,只怕日子更難過了。”
賈琏道:“老太太,要不咱們再找珍大哥他們商量商量,看各家各府能不能再籌一些銀子?”
“不行。”賈政雖然眉頭緊鎖,卻斬釘截鐵拒絕道,“先時他們都已經出過一筆銀子了,現在再去尋,只怕咱們臉都得丢盡,娘娘到時也會跟着臉上無光。”
王夫人擡了擡眼皮,“我那妹妹倒是對娘娘省親的事特別熱心,而且極力的支持。前兒又要給我二十萬兩銀子,我給推辭了去,她之前已經給了二十萬了,我哪能再要?若是真的沒別的辦法,我就舍了這張老臉,求她幫忙是了。”
賈母掃了王夫人一眼,沉默片刻道:“親戚間的就算了,不過……黛玉丫頭總歸是要嫁到咱們家的……就先用着吧,以後補回去便是。”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政兒,你們可要記住了,以後要好好待她才是,否則老婆子我是不依的。”
賈政慌忙點頭稱是,王夫人低頭不語,掩下上揚的嘴角。
林如海卻在旁邊看的一清二楚,胸膛氣的一起一伏。
黛玉的嫁妝,他們竟是問也不問就擅自使用,只怕黛玉對這筆嫁妝的事情一無所知。若是黛玉身無分文,那榮國府的那群勢利眼奴才會怎麽看待她?林如海簡直不敢想象。
更讓他心驚的是,榮國府竟然出了一位娘娘。他記得賈政的長女名元春的,确實在宮裏做女史,難道做娘娘的是她?還有王氏提起她妹妹後老太太那奇怪的一眼,王氏後來詭異的笑容……
林如海只覺榮國府內實在複雜,性格單純的黛玉只怕在這種地方很難生存下去。
畫面又一轉,林黛玉正側卧在床榻上劇烈咳嗽,猛地一口鮮血噴出,落在床上,殷紅如朱砂。
林如海心痛的無以複加,卻半點也動不了,只能看着林黛玉跌回床上,面無血色幾乎沒了氣息。
此時的黛玉看起來又大了些,約十五六歲的樣子,只是骨瘦如柴,弱不勝衣。
“姑娘,姑娘你醒醒。”一小丫頭哭倒在林黛玉的床前,握着她的手喊道,“紫鵑姐姐已經去找老太太他們了,很快大夫就來了,姑娘您可一定要撐住啊!”
林如海認得,那丫頭是他們林家的丫頭雪雁,而她口中的紫鵑,應該是老太太給黛玉的丫頭。
門被打開,一年齡稍大些的姑娘走進來,滿臉淚水。
雪雁驚喜的轉過頭,見那姑娘身後再無一人,不禁急道:“紫鵑姐姐,大夫呢?”
紫鵑掩面別過頭去,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她們怎麽可以這樣!?”雪雁氣道,“那咱們就別去求她們了,咱們自己去找大夫來給姑娘看病。”
“不用去了。”林黛玉突然睜開眼睛,目光渙散,“今兒是寶玉娶寶二奶奶的大喜日子,這時候請大夫,豈不是晦氣?”
“難道就這麽讓姑娘受着?”雪雁氣的大哭,“您可是老太太唯一的外孫女啊,她們怎麽能這麽狠心!”
林黛玉閉上眼睛,眼淚自眼角呈串的滑落,“我,早已是被舍棄的人了。”
“姑娘既然知道就更應該活着,活的比她們都好。”紫鵑走過來恨聲道,“她們那些個狠心人,以前姑娘病的時候不僅自己來看望,更天天譴下人常問候,這段時間賈府上下竟是連一個問的人都沒有!薛姑娘哪比得上您!?所以姑娘您要好好的,讓她們以後都後悔去!”
“不行了,只怕不行了。”林黛玉攥着紫鵑的手道,“這裏不是我的家,我的身子也是幹淨的。紫鵑姐姐,待我走後,你求他們送我回去,回家去。我想……回家……”
“玉兒——”林如海大叫一聲,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驚魂未定的大口喘氣。
“老爺!您怎麽了?”林伯聽到聲音趕忙跑了進來。
林如海怔怔的看了他好一會兒,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問道,“現、現在是什麽時候了,玉兒現在幾歲了,她在哪?”
“您是說姑娘?”林伯雖然疑惑,卻老實回道,”姑娘七歲大了,前兒接到信,她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林如海又想了半晌,“去查查榮國府二房王氏那嫁到紫薇舍人薛家的妹妹,是不是有個女兒?快去,一定要查仔細了。”
水靖聽說林如海夢魇了,便讓文東延前去問候。
林如海此時好似還沒緩過神來,臉色很是蒼白,額頭滿是汗珠。
文東延不禁擔憂道:“如海兄,聽說你被夢魇了,可是夢到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了?”
“這倒不是。”林如海虛弱的笑了笑,“不瞞你說,我夢到小女出了事。你也知道,我如今就這一個孩子,她若是出了什麽事,我只怕也不想活在這世上了。”
文東延微微嘆了口氣,道:“我雖然沒有孩子,卻也能夠了解你的心情。只是林姑娘現在在來的路上,又有琏二爺陪護,應該不會出什麽大事。知道你痛心她之前在榮國府受的委屈,等她回來,你好好補償便是。”
林如海點點頭,“總歸是我對不起她。”尤其是夢裏的黛玉。
“只要你好好活着,以後又有誰能給她委屈?”文東延勸道,“那為你來診治的萬大夫,可是神醫谷谷主的門徒。別看他年輕,醫術卻非常了得,有他為你治病,一定可以藥到病除。”
“我這陣子确實好了許多,多虧王爺的厚愛,想必東延兄也在王爺面前幫我說了許多好話。”林如海心知肚明。他即便是朝廷大員,也萬請不來神醫谷谷主的徒弟來給自己治病。
“你我同窗,何談客氣?”文東延笑道,“聽聞林姑娘也有不足之症,到時請他幫忙診治一下,應該也是可以的。”
“可是真的!?”林如海大喜,林黛玉病怏怏的身子一直是他的心病,“若真是這樣,如海日後必當肝腦塗地。”
“如海兄言重了,不過是舉手之勞。”
林如海嘆道:“東延兄有所不知。小女是從娘胎裏帶來的體弱,從會吃飯時便吃藥,不知道經過多少名醫,都未有好轉。你我大人喝藥都覺惡心,更何況她一個小人兒?小女三歲那年,來了一個癞頭和尚……”
文東延手中鵝毛扇一頓,驚道:“癞頭和尚!?”
作者有話要說: 用手機碼字發文……好辛苦……
恩……賈琏曾說過若能再發一筆橫財就好了。這筆橫財,應該就是賈家的銀子。要不王熙鳳都要當嫁妝補虧空了,又哪來這麽多銀子修省親別墅。大觀園那個規模,應該要好幾百萬吧。
私以為賈母應該知道這件事,而且得到了她的允許……
而外孫女畢竟不如孫子親……當時讓寶玉成親也有沖喜的成分的,林黛玉那個身體,明顯不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