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景行開門下來。
兩人面對面站着。
許朝歌問:“你……們怎麽會遇見的,這是要去哪?”
崔景行話裏滿不在乎的:“回家呀。”
許朝歌眼裏的光一閃:“回哪個家?”
崔景行說:“這事兒跟你沒什麽關系吧?”
許朝歌抓着他,說:“怎麽會沒有關系?咱倆還沒分手呢。”
“那是你覺得,身為女朋友三天兩頭就鬧失蹤,別人能受得了,我可不行。”
“我沒有失蹤,我只是去想一些事情!”
崔景行看着她風雨欲來的一張臉,問:“你想通了嗎?”
許朝歌仰着頭,都不敢輕易點頭,怕眼裏的淚水決堤:“我想通了。”
崔景行說:“那我恭喜你!”
許朝歌說:“你都不想聽聽是什麽嗎?”
崔景行眼神透着涼地看着她,字字停頓地說:“不想。”
許朝歌:“……”
崔景行模樣嚴肅地說:“朝歌,咱們就到這兒算了吧,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也別來打擾我媽媽。”
許朝歌:“……”
許朝歌抹了下臉,咳嗽幾聲,問:“你說真的?”
崔景行說:“當然是真的。”
許朝歌問:“你不後悔?”
他這回頓了幾秒才說:“為什麽要後悔?”
陸小葵開了車窗,小心地探頭出來看崔景行。
許朝歌則是看着她,說:“我還有些話,你都沒聽到呢。”
崔景行說:“不必說了。”
許朝歌一連深呼吸了幾口,這才控制住哆嗦的身體,說:“好,既然你這麽不想見到我,那我走好了。”
她步子踉跄,走過幾步,又忍不住回過身來看他——他早已轉身,一步不停地向自己的車上走。
許朝歌這才任由自己哭出來,沿着墓園外的長路悶頭向前跑。
過彎的時候,正駛過一輛急速而來的車子,許朝歌被吓得杵在原地,耳邊,是車輪與地面劇烈摩擦産生的噪響。
身後,是孫淼的高聲提醒:“朝歌!”
身前,司機探出車窗,大罵:“你眼睛瞎啦!”
許朝歌吓得一動不敢動,身旁一個黑影掠過,崔景行一把揪過窗內的司機,大吼:“你活膩了是不是?”
他額上青筋亂跳,兇神惡煞,一只手攥成拳頭就要落下去。
許朝歌這才回神,過來一把抱住他,說:“算了,景行,都是我不好,是我沒注意,你別這麽沖動!”
車裏的司機早已經慫了,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下次開慢點!”
崔景行這才将手松開,亦掙開她的擁抱,将她摟住自己的手,一個手指一個手指的掰開。
崔景行往自己車上走,許朝歌抹着眼淚在後面跟。他聽見她腳步雜亂,眼前滿是她步履蹒跚的樣子。
她幼稚,無知,自以為自己聰明,其實根本蠢得不行。
可她種種,卻明明都是他喜歡的樣子。
他終于忍不住回過頭來等她,抓着她兩肩,問:“你是不是就想看到我這樣,是不是就想看到我為你失控,我這樣你就高興了?”
許朝歌疼得一陣倒吸氣,他心疼的松手,将她抱進懷裏。
崔景行說:“朝歌,你走吧,不要再來找我了。”
許朝歌貼着他的胸口,一陣搖頭,說:“你別丢下我啊。”
崔景行說:“回到你以前的生活裏,過你覺得最舒服的生活,這一次不要再為誰而活,就只是為你自己。
“我知道常平對你很好,你也很在乎他,或許你應該給他一個機會。再過一段時間你就會忘了我,只記得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渾蛋。”
崔景行要放她走,抱着她的兩只手卻越收越緊,心裏越是要松開她,就越是有另一股力量排山倒海而來,将他整個沒頂。
許朝歌說:“景行,我們重新開始吧。”
“重新……開始?”
“是啊,把以前的那些都歸零,我們回到起點,沒有曲梅,沒有常平,沒有任何的第三個人。”
崔景行眼中閃着碎碎的光。
極目遠眺,在她身後,一輪殘陽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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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葵一大早就趕到警察局裏找線索,大夥看到是她都避之不及,尤其是叼着油條進辦公室的老張,連忙轉個一百八十度往外走。
陸小葵眼尖瞧見了,捉過他來問早安,後頭還有個坐輪椅的,她一并扣住,笑道:“你們真是的,怎麽一見我來就跑呢!”
老張簡直怕了她,說:“我去廁所,我尿急還不行嗎?”
陸小葵朝他吐舌頭,不得已将人放了,幸好還有個祁鳴剩下來,陰恻恻笑着推住他輪椅,說:“祁隊,好久不見啊!”
祁鳴捂肚子,說:“那什麽,我也想上廁所啊!”
陸小葵咯咯笑:“行啊,一會兒送你去,現在先留下來陪我說說話呗!”
祁鳴滿臉嫌棄:“跟你有什麽話好說,你來是想問哪件大案的呀,跟你說我們這兒沒調查清楚,不能跟記者透風的。”
陸小葵說:“這個我知道啊,我怎麽能破你們規矩了,這就太不懂事了啊!”
祁鳴白她:“那你想幹嘛?上次崔家的事兒你不是出大風頭了嗎,聽說你現在自己都開工作室了啊,以後我混不下去就去幫你忙?”
陸小葵拍手:“那真是歡迎,咱倆一定能配合好。”
祁鳴嗤聲:“說你胖你還喘上了。”
陸小葵推他去他辦公室,剛一進來就特別慎重地将門關上。她沒頭沒腦問一句:“祁隊,這兒就咱倆,你實話跟我說,那些材料是你給我的吧?”
祁鳴不解:“什麽玩意兒,你說明白點!”
陸小葵說:“崔家的那些。”
她對崔景行有興趣,可以往的報道無外乎是總結提煉,真正給她啓發和方向的是個匿名郵件,這個做好事不留名的家夥還給她寄來了那些照片。
祁鳴一雙眼睛精亮,也打量她,說:“怪不得你每次報道都卡在最好的節點上,原來你是有高人指點。”
陸小葵神神秘秘地笑:“你就別跟我裝了,知道你們有規定,可我也不會亂說話,把你供出去的啊。”
祁鳴說:“你還不信!”
辦公室門被人敲響,老張探頭進來,問:“那臭丫頭走沒?”看見陸小葵的一張臉完全是叫苦不疊:“怎麽你還在呀!”
陸小葵出去迎接,說:“張警官,你別這樣,我又不會吃人。”
祁鳴臉上放光,說:“老張,你回來的正好,趕緊把這女人給趕走,我還有正事要跟你說!”
老張得令,甚是興奮,喊來了外面的幾個小兵,大家一起幫忙,七手八腳地硬是把人給拖了出去。
回來的時候,老張滿面春光,問:“祁隊,啥事要跟我說啊。”
祁鳴把方才陸小葵的那幾句話告訴了老張,老張犯嘀咕:“這事兒如果不是你,那是誰做的,對手,仇家,還是崔景行?”
祁鳴抖着一條腿,說:“你這麽想下去,到哪是個頭,你想點稍微在這圈子裏的人。崔鳳樓倒黴,他會高興的那種!”
老張仰着脖子看天花板:“我是想說常平來着,可常平那時候自身都難保,一個保平安的信息都傳不出來,你能指望他給陸小葵傳消息?”
祁鳴說:“再想想。”
老張說:“你還不知道吧,剛剛常平醒了,他承認自己推過胡夢,可是怎麽都不肯解釋酒吧的事,他不肯供出那個代他假唱的人是誰。”
祁鳴一陣激動:“他還說別的什麽了?”
“我讓人問他劉夕鈴是誰的時候,他說那就是個朋友,覺得好聽才用了她的名字——你事兒你覺得奇不奇怪。”
祁鳴點頭。
老張問:“如果這些人都不是,那你覺得是誰呢?”
祁鳴說:“這個人你可能不太相信,因為她一直都藏得特別的好。”
老張靈光一閃:“是許朝歌吧?”
祁鳴說:“那次在常平爺爺家瞧見一張相片,是倆孩子的合影,我看裏面女孩那個特別面熟。前幾天,我沒事兒搜了下許朝歌這個名字,沒想到她小時候還挺活躍,經常參加舞蹈比賽,網上恰好有張她的照片,拍得不清楚,不過你猜怎麽着,跟我上次看見那張相片裏的簡直一模一樣。”
老張找了張椅子坐下來,翹着腳想了半晌,說:“劉夕鈴跟許朝歌會不會是雙胞胎呢,劉夕鈴受辱自殺,常平見證了整件事,長大後找到許朝歌,兩個人就約好了來找崔家了。”
祁鳴發煙,說:“你繼續說,看看跟我是不是想到一起去了。”
老張撮口煙道:“接下來就是順利找到崔景行,把崔家攪得天翻地覆了呗。至于他們幹什麽不把劉夕鈴的事情捅出來,這也很好理解,這事兒畢竟不光彩呀,人都死了那麽久了,就讓她好好安息吧。你後來這麽插一手,估計把他們急壞了。”
老張拉過祁鳴,說:“孟寶鹿那姑娘你還沒見過吧,挺水靈的。父母都還在呢,十來歲就跟在崔景行後頭了,你說那是為什麽?”
祁鳴睨他:“聽過點風聲,跟崔鳳樓脫不了幹系吧。”
老張說:“這次崔鳳樓的事鬧那麽大,沒見她出來說話吧,崔景行也不讓我們打擾她,就是怕給她已經恢複平靜的生活再惹起波瀾。”
祁鳴點頭:“也有點道理。”
老張問:“你是怎麽想的呢?”
祁鳴說:“跟你這個大差不差,細節稍微豐富點。”
都是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聽到這兒,一直對這事兒表現得不算多關心的老張也覺得心癢癢,問:“你一個一個來說。”
祁鳴說:“先從許朝歌跟常平打算要找崔家算賬時開始說起吧。這兩個都是小角色,之前為了劉夕鈴的事或許已經奔波了數年,或許已經找過各種關系,可始終沒有進展,于是他們就想能不能直搗黃龍,直接在崔家身上下功夫。”
老張歪頭聽着,說:“可崔家人不是那麽容易就能遇見的。”
“所以他們曲線救國,先找了另一個人——孟寶鹿。這個人跟崔景行關系親密,又學的是藝術,常平不去專門的音樂學院去華戲,估計也是這個原因。但為了保險起見,這一個人還是不夠的,他們還要雙保險。”
“許朝歌跟崔景行那前女友挺熟的,叫什麽梅來着?”
“曲梅。甚至還不止這麽一個,許朝歌平時學業很重,還要分時間去當志願者,就是那麽巧,還能在志願服務的時候,跟崔景行媽媽認識,這多巧啊。”
老張說:“是有點道理,可是許朝歌費了這麽大力氣,還是沒有機會一下就跟崔景行碰面,于是常平就把孟寶鹿帶走了。”
“這兩人終于見面,沒想到的是,崔景行對許朝歌很有意思,為了她不惜跟現任女朋友分手。許朝歌也沒拒絕,大概覺得走近一點更好辦事。
“可是感情這種事,是很難控制的。許朝歌漸漸駛出軌道,居然對崔景行有感情了,他卻跟其他人眉來眼去。”
“于是乎常平就為了她推了胡夢一把?”
“氣是解了,崔景行也挽回過來了,可這兩人的麻煩卻更大了。他們倆策劃了這麽久也沒着急,證明做的是個長線計劃,這下子被徹底打亂,許朝歌只好立刻趕去給常平做了不在場證明,常平則帶着孟寶鹿外出避風頭。”
“要真是你說的這樣,那這兩人可真是——”老張一陣搖頭:“瞎胡鬧,要每個人都跟他們似的,咱們別開展工作了,就成天跟他們後邊團團轉吧。”
祁鳴說:“到這時候,劉夕鈴這名字就算浮上岸了。還記得咱倆去問這件事時,他們的表情嗎?許朝歌是學表演的,會演戲不奇怪,可我沒想到崔景行這人居然也是不動聲色的高手。兩個人相互較勁鬥法,想想也真是其樂融融的一件事。”
老張說:“看來你那時候方向真的不錯,後來太深入核心了,所以找個借口把你調離了。這事也不一定是崔景行做的,崔鳳樓這個老狐貍還是拎得很清楚的。”
祁鳴一臉不屑:“再精也要栽在自己人手裏。陸小葵那邊得到資料,發了一通報道直指崔家那一堆龌龊事。找這個人也是很妙的,陸小葵有背景,以前沒什麽證據也敢胡亂開炮,這次瞎貓遇上死耗子,不好好咬上一口不會甘心的。”
老張說:“不知道他們倆商量了多久才想出來這樣的對策,也是他們倆幸運,我聽說崔鳳樓最近的一舉一動早就被盯上了,就等着他大動之後抽他血呢。那些離奇癖好,不過是罪加一等罷了。”
兩人面前的煙灰缸橫七豎八地躺滿了煙頭,老張推開了祁鳴發過來的新煙,拿杯水過來漱了漱口,說:“我就只有一件事想不通,許朝歌要做這些事,幹嘛一定非要跟在崔景行旁邊不可。”
祁鳴說:“那簡單了,犯罪之後,嫌疑人總愛故地重游。許朝歌想要收獲最大的成就感,也只有呆在最前線,眼睜睜看着這群姓崔的遭罪才盡興。何況崔景行跟崔鳳樓不和,那是衆所周知的,她或許想存着讓他反制的心思,或許本來就把他安排進了名單。”
老張嘆息:“要是後面這一種,拿崔景行就太可悲了,玩了一輩子女人,到頭來被女人玩了,還被玩得徹底,最後把他給玩進去了。所以說千萬不要惹女人,千萬千萬不要惹旁邊還有男人保護的女人。”
祁鳴一笑,說:“算了,不替古人擔憂,這事兒也就是咱們猜了玩,至于真相到底如何,只有問問當事人才會有最後的答案。”
***
許朝歌炖了一早的雞湯,終于趕在午飯前裝進了飯盅裏。
出來的時候,許媽媽問是誰能有這麽大面子:“周末這麽寶貴的時間,也要給他擠出來熬湯。”
許朝歌說:“就一同學。”
許媽媽問:“男同學,女同學?”
許朝歌擰眉。
“男的吧,這事兒報備過沒有,沒人會生氣吧?”
許朝歌笑着搖頭。
客廳的電視正在播送午間新聞,一則審訊的消息讓許朝歌停步。多日之後,再次得到崔鳳樓的消息,是此刻的電視畫面中,他被扣押在看守所裏。
這一次,他沒有以往那麽幸運,風采不再,滿身疲憊,橘色的背心顏色耀眼,兩只手上還戴着冷冰冰的鐐铐。
打着馬賽克的鏡頭裏,他顫着聲音忏悔自己的過去。
許媽媽站她身後一道看,琢磨着:“嫌犯崔某某,這是誰啊,怎麽跟景行一個姓呢,不是跟他一家人吧?”
許朝歌将電視關了,朝她丢了個小小的白眼:“我說你沒事兒也看看報紙吧,成天就知道跳舞。這就是一人渣,同個姓罷了,跟景行有什麽關系。”
許媽媽哼哼:“你有文化,我跟你爸能把舞跳好,就已經算不錯了。你呢,念大三的人了,還不準備去接點戲來拍拍嗎?”
許朝歌說:“準備啊,過兩天就有試鏡的機會,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你自個兒玩吧,我先回房間換衣服。”
門鈴正響,許媽媽咕哝着是誰呢,趿鞋去開。
見到門後的人時,所有的不耐煩都變成興高采烈,熱情地說:“你來啦,接朝歌來的吧?等一會兒,她回房臭美換衣服了。”
來人聲音醇厚,說:“好的,讓她折騰去吧,也不是第一次等了。”
房門押開一道窄縫,她倚在門後靜靜地往外看,陽光正好,暖洋洋地落在他的熨得挺括的白色襯衫上。
他一手插在兜裏,歪着頭朝她瞧,這時候笑了一笑,說:“我來了。”
正午,陽光曬得人睜不開眼。
病房裏除了常平,還有同樣處在療養中的孟寶鹿,她這時候正歪在沙發上打盹,腦袋一個勁點着,整個人困得前仰後合。
崔景行好說歹說帶她回自己病房,出去的時候向許朝歌照應:“我一會兒來接你。”
她小聲答應。
寬敞的病房裏,只剩下了兩個人。
許朝歌給常平身後墊了個靠枕,小心地将雞湯舀出來喂他。
他聲音很小地說:“今天又有警察來了。”
她點頭。
“我沒把你替我的事說出來。”
“我知道。”
“你們又在一起了嗎?”
“是啊。”
“他還欺負你嗎?”
“你覺得他敢嗎?”
常平朝她笑了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還像她小時候見到他時的樣子,機靈裏帶着一分壞。
他捏了捏她的手,說:“夕鈴,你一定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