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幻’死後, 水靖稍稍變動了下計劃。
因水泰府裏原先不知被施了何種法術, 暗衛一進後院就會迷失方向, 以致至今一直無法打探到其內裏情況。如今‘警幻’一死,法術随之消失。雖可派暗衛暗中監視, 但水泰府裏還有一武功高強的無名人士, 且‘警幻’突然失蹤也會引人懷疑,未免打草驚蛇, 于是水靖命一女性暗衛戴上萬離連夜趕制出來的人皮面具, 假扮‘警幻’前往水泰府裏做內應。
至太上皇壽宴之日, 這女暗衛已将消息打探的七七八八。
太上皇倒是好能耐,也不知用了什麽法, 竟是策反了五城兵馬司的副指揮使及禁軍副統領, 然後又召來一群在刀口上舔血混日子的江湖人士。幾撥人馬以二十四門禮炮聲響為信號,先由江湖人士假扮成前朝餘孽在京城四處作亂,五城兵馬司前去鎮壓時, 副指揮使趁亂殺死指揮使奪取權利,禁軍如法炮制。若能成功, 加上早已投靠太上皇的京營節度使王子騰,護衛京城的軍事力量等于全部倒戈太上皇。如此一來, 太上皇可謂是一呼百應, 控住京城完全不在話下。
如無意外,這絕對是個好計謀。不過最令水靖驚訝的是那一直神龍不見尾的給水泰出謀劃策的幕後之人, 竟是原祁王的幕僚,拄拐先生。
說來這拄拐先生很是神秘, 除祁王外,祁王府諸人竟無一人知曉他的存在。而祁王直到被砍頭之前也不願透露這拄拐先生半點信息,因此這拄拐先生究竟姓氏名誰籍貫何處始終是個謎團。數年來,水靖一直派人四處搜尋其下落。原以為這拄拐先生作為逃逸的謀逆之人定然隐藏在暗處,不想他竟投靠了水泰,躲在京城之內活動于他們眼皮子底下。如此這般,水靖都忍不住贊嘆其膽大。怪道一直以來沒有任何進展,果然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過水靖也不是坐以待斃之人,既已知曉太上皇的計劃,自然不會伸長脖子任他們宰割。
二十四門禮炮聲一響起,那些僞裝成前朝餘孽的江湖人士還未來得及作亂,一直守株待兔的暗衛就消無聲息的抹了他們的脖子。正在歡騰的百姓們完全沒有察覺自己剛從鬼門關轉了一圈,更沒有發現身邊剛剛發生了流血事件。
五城兵馬司的副指揮使及禁軍副統領心如火焚,急的是滿頭大汗。他二人的年紀比他們上峰年紀都大,又一直不受重用,這才起了搏一搏的念頭,給自己一個出頭的機會。但從龍之功誘惑雖大,将一家老小的性命綁在懸崖邊上的心情卻無比的煎熬。尤其當二十四門禮炮聲響起後暴動消息遲遲沒有傳來,他二人的後背不由陣陣發涼,生生打起冷顫。而等到手持聖旨拿他們下獄的人到來時,他二人終于傻了眼,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完了。
比他們還傻眼的是五城兵馬司的指揮使及禁軍統領。二人聽完聖旨才明白過來自己差點提前去見了祖宗,當即對那謀反作亂的兩人怒目而視,恨不得沖上去拳打腳踢。
如此,在百姓們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謀反作亂消無聲息地發生,又無聲無息的結束。
但是拄拐先生同樣消失的無影無蹤——
假扮‘警幻’的暗衛主動向水靖請罪,承認自己的錯誤,很是愧疚。
水靖倒沒有責怪她的意思,畢竟對方是曾從文東延手裏逃出來的人,只是心裏存了疑問,“他離開前可曾說過自己去什麽地方?他以前可曾有懷疑過你?”
暗衛均搖頭,表示拄拐先生的離開毫無預兆,也因此打了個她措手不及。
水靖看向文東延。
文東延沉思了一會兒,“怕是他已察覺到不對勁了。”
水靖無奈的點了點頭。他和文東延想的一樣,以拄拐先生的本事發現‘警幻’是暗衛假扮的倒不是件難事。只是拄拐先生何時發現、又為何沒有告訴水泰卻是個謎。即使是離開的前一刻發現,那時水泰也才剛進宮,取消計劃完全來得及。不過拄拐先生好像沒這個打算。也不知他究竟是什麽來頭,做這些事情有何目的。
水靖想了會兒,想不出所以然來,只能囑文東延派人繼續搜索,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恰在此時,一個特有的沙啞嗓音突兀闖了進來,聲音洪亮,帶有幾分氣勢,“聽說王爺在找草民?”
在場之人立刻警惕起來,霎那間将水靖護在中間,小心翼翼的循聲望過去,就見不遠之處站着一個拄着拐杖的人。一身粗布長衫,微帶風塵,黝黑皮膚,方臉虎目,打眼一瞧與普通的莊稼漢沒什麽區別,只一雙眼睛目光炯炯,倒是好看的緊。
得,沒找到對方的老巢,倒被對方尋上門來了。
文東延手裏的鵝毛扇已經停了下來,手不覺握緊,一臉興味的盯着來人,慢慢吐出兩個字,“是他。”
水靖聞言再無疑問,十分肯定來人就是一直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拄拐先生。
水靖頓時來了興趣。事到如今竟還敢光明正大出現在這裏,頗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膽量。如此人才竟然不能為他所用,水靖着實感到可惜。
那拄拐先生撐着拐杖緩緩走了數步,離水靖近了些。此時暗衛與護衛已經不着痕跡的将他團團包圍起來,緊緊盯着他的一舉一動。
拄拐先生也不再往前,停下腳步,不卑不亢看着水靖,笑道:“因聽聞王爺在找草民,草民這才不請自來。只可惜……”他掃了包圍他的暗衛一眼,嘆道,“草民似乎并不受歡迎。還是說這就是王爺的待客之道?”
水靖揮了揮手,待暗衛和護衛心不甘情不願的向後退了幾步,這才說道:“本王豈有不歡迎先生的意思。久聞先生大名,今日終得一見,本王高興還來不及。只是本王習慣了小心,還請先生莫怪。”
拄拐先生笑了幾聲,“我不過是一介草民,焉敢生王爺的氣?”
“先生太客氣了。”水靖慢騰騰的說道,“只先生兩次參與謀反又都全身而退,如今又單槍匹馬而來,就非尋常人可比。若再給先生幾年時間,只怕又會有造反的消息傳來。”
“王爺謬贊,草民哪裏有這樣本事。不過是草民追随的人都有造反的念頭罷了。”
拄拐先生說的雲淡風輕,水靖卻認為其中必大有內情。他懶得再與這人繞彎子,直截了當的問道:“本王只問你,你真正想要做的究竟是什麽?”
“草民不懂王爺的意思。”
“看你的樣子,你似乎一早就知道‘警幻’是假的,但你卻沒有告訴水泰。而且你應該也早就已經猜到水泰不可能成功,但你卻沒有阻止,由着他去送死。你好像對水泰并沒有多少忠心,也不是真的想助他成事。既是如此,你之所以追随他必然有你自己的目的,絕對不是從龍之功這麽簡單。”
“我自己的目的……?這個問題倒是把草民難住了。若我說沒有王爺會信嗎?”拄拐先生低聲笑了起來,“不過草民自出生起就被教導要忠于祁家。”
“所以你是在為祁王報仇?”好像有哪裏不對……水靖皺眉。
“報仇……?是吧。”拄拐先生笑了笑,“想來王爺也已經猜到我來此的目的了。雖然很可惜,但草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王爺莫怪。”
水靖抽了抽臉皮。
這個問題實在不好回答。難道怪的話他就不殺了?
文東延小聲安慰道:“主子莫要擔心,不會有事。”說完後,他踱步走了出來,輕搖鵝毛扇笑道:“數年前那次較量還尚未分出高下。擇日不如撞日,不若今日将它結束吧。”
拄拐先生點頭,“也好。總歸越不過你去,遲早有這一戰。”
拄拐先生雖然跛足,但身法卻極快,頃刻間就欺身至文東延身前,敏捷快速完全不輸給腿腳功夫好的人。原本随處可見的拐杖,此時在他手裏卻似是巨大的兇器,猶如侵染鮮血,煞氣逼人。
水靖一直知道拄拐先生武功高強,只是不知道高到何種程度。今日一看,竟能與文東延勢均力敵,遠遠超過他的想象。水靖不禁有些擔心起來,單看他二人的武器,文東延明顯要弱上一截。若文東延果真不敵,他今日就要交代在這裏了。
水靖在心裏默默為文東延打氣。
他二人這一戰,似是遇到了百年難得一遇的對手一般,打的天昏地暗,風雲都變了顏色。
水靖也看不清他二人的招式,只勉強看到他二人的身影你來我往,互不相讓。但從護在他周圍的暗衛緊繃的身體來看,文東延應該沒有占上風。
猛地一下,水靖也不知發生了什麽,只看到文東延停了下來,而拄拐先生向後退了好幾步,口吐鮮血,勉強以拐杖支撐身體。
水靖不由驚喜。這是贏了?
文東延卻沒有半點贏了對手的喜悅,深深皺着眉頭,面沉如水,“你先前受過傷?”
拐杖先生拿出帕子擦了擦嘴上的血,笑道:“沒有。只是快要死了,剛才已是我的極限。現在只怕是馬上就要死了。”
文東延道:“所以來送死的?”
“不,報仇。不過,我也确實早就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