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
清荷滿腦子都是李連笙等下派人來接她出宮,又聽到東宮的好事。
心裏咯噔一下,一定是太子查到了她,為了自己的虛假名聲,想要殺人滅口。
玉珠姑姑也不覺得這‘好事’真好,太子爺雖然和善,可東宮多是皇後娘娘安排的人手。
清荷私下對太子爺抱有過不臣之心,若是讓皇後娘娘知道了,将小丫頭千刀萬剮的心思都有。
玉珠姑姑是領了差事才來下房的,護好清荷的安危,是主子交代的唯一事要,若這人是中宮派來的,那清荷此去,兇多吉少。
她露出一臉兩難的神色,躊躇片刻,愁容道:“公公,李總管才來人過來傳話,讓清荷這就去太和殿一趟……”
她故意把話往聖上跟前引帶,只求這莫名而來的東宮掌事,能夠看在李總管的份上,先放過清荷這一遭。
見下房之人也敢有推辭之意,小太監眼睛一睜,臉上顏色沉下,怒目道:“太子爺的谕旨你們也敢不聽?”
小太監佛塵一掃,不願再同他們多言,趾高氣揚的甩開袖子離去,底下的人上前,左右縛了清荷,細聲跟上。
玉珠姑姑跺了跺腳,尋了個無人瞧見的空檔,急匆匆去将此事報與上面。
東宮。
東暖閣內,秦桓澤正歪在椅子上瞌眸,陽光打在他的臉上,眼睫映下兩片陰雲,微微輕顫,眯起一縷鋒銳的光,直瞧着門口站着的傳信小太監。
他薄唇輕起,幽幽道:“李連笙要指她做對食?”
小太監衣着作下房打扮,垂着腦袋不敢有絲毫越矩,往下福了福身道:“說是對食,但李總管已經在宮外的南三街安排了一處三進的宅子,連裏面伺候的奴仆,不少都是調訓好了的。”
小太監欲言又止,沒聽到主子的動靜,磕巴的繼續道:“——聽說,是要明媒正娶。”
秦桓澤哼笑一聲:“明媒正娶?……娶回家跟菩薩供一起?”
小太監不敢接話。
秦桓澤又問:“那小宮女呢?高興的樂不思蜀了?”
他嘴角喜悅,故意講着反話,那小東西要真的是樂不思蜀,就不會有昨夜帶着合歡膏偷偷摸到東宮的事情了。
小太監回話道:“那清荷好像是不樂意的,頭一次得了太和殿的人去傳信兒,聽照顧她的姑姑說,第二天哭的眼睛都發腫。明擺了是不大願意,正是因為這個緣由,今兒李總管才跟聖上告了假,專門親自去了一趟。”
聽到這裏,秦桓澤瞬即睜眼,攥緊了手指探究道:“可有什麽風聲傳,李連笙為何非要她不可?”
能許下明媒正娶,還因此在聖上跟前告假。
這可不是李連笙做事的風格。
再說了。
李連笙年輕那會兒就做了太監總管,真有心結對食,也不至于等到土埋眉毛了,再找個年輕貌美的出來讓人打眼。
何況,那小東西才剛過了十四,模樣平平,頂多算是清秀而已。
李連笙若是真想找個漂亮的,什麽樣的絕色弄不來,何苦非要盯着一個孩子?
秦桓澤摸了摸鼻子,想到小東西笑盈盈的舉着饴糖,喊他澤哥哥的模樣,不由臉色黑下,李連笙那老狗,莫非還跟蹤過他!
小太監仔細回想,才道:“從四庫房的老太監那裏得來的信兒,說是李總管年輕的時候,有個心儀的小宮女,叫做青禾——青草的青,禾苗的禾。後來那青禾無故溺水,被人發現死在了護城河裏。如今這個叫清荷的,跟那個青禾,有九分相似,又是同名同姓。”
宮裏有明令禁止,不準私議這些鬼神虛實的事情。
說完,小太監微微擡起腦袋,想看看主子神色,眼神才要上視,就察覺到逼仄的氣勢壓下。
吞了口水,接着道:“宮裏的老人兒,見過清荷的都說,她是青禾轉世,兜兜轉轉,又入了宮,說是……”
“是什麽?”秦桓澤似笑非笑道。
小太監跪在地上磕頭,小心翼翼道:“說是回來找當年害她的兇手報仇呢。”
秦桓澤聽了,眼神中閃過一絲輕蔑,撇嘴而笑:“那她可真不會投胎,報仇還要繼續做個不入流的小宮女,是嫌死的不夠?”
以李連笙在宮裏的勢力,這麽多年會查不出來真兇是誰?
真要報仇,輪到的到杜撰投胎轉世這種謊話?
大概率是知道了那小東西的身份,想以此來投石問路,有人想把手往他東宮伸,只可惜,碰了最不該碰的人,那只手也該剁了才好。
他揮揮手,讓人退下。
怕這事再鬧開了,傳到中宮去,又交代了一句:“讓底下的嘴巴都嚴着點兒,此等鬼神杜撰,以訛傳訛。真追究起來,一個也跑不掉。”
清荷才被縛手壓着領來,還未見到太子,就先聽到了‘掉腦袋’三個大字。
吓得她兩股戰戰,腳底打滑,遙遙的在門外庑廊裏就摔了一腳。
動靜不小。
秦桓澤收回了虛落在案前的目光,朝門口站着的小姑娘觑看。
秀目黛眉,巴掌大的鵝蛋臉倒是比那會兒張開了些,未着脂粉,不點花钿,一身莺黃的襦裙是下房統一模樣,穿在她身上卻是無比的入目,顯得腰肢都婀娜嬌窕。
薄如蟬翼的披帛垂下,在她及膝處被風吹起,裙裾貼在她纖細的腳踝,越發的裹出妙曼輪廓,秦桓澤臉上微紅,不知想到了什麽,眼神垂下,不敢再去探究。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揉着自己如櫻桃般殷紅的耳垂,歪在陰影中,好讓人瞧不出他面上的尴尬。
他克制着內心的澎湃,笑的意味深長,道:“下房的嬷嬷管教的不錯,還知道把忘了的禮數補上。”
旁人不知道太子爺是什麽意思,清河心裏可清楚的很。
剛才那一腳,他當是補上了昨夜她從金鐘橋逃跑的懲罰了……
果然,那會兒他是認出了自己。
清荷一張小臉漲的通紅,不自覺的把腦袋往衣領裏面縮了縮,眼睛死死的盯着面前地上,巴掌大的那塊金磚,期許着能快些熬過眼前的狼狽。
時間像是在二人之間靜止,陽光從樹葉罅隙間挪移,一點一點的從屋子裏流逝。
直到留下一片清涼,頭頂才傳來男人溫潤的聲音:“下去吧。”
清荷福了福身子,扭頭就要退下,還未擡腳,就被人捉住了衣領。
目送着同來的掌事太監遠去的背影,她簌簌發抖的等待着厄運的降臨。
“跑上瘾了?”他溫潤的聲音中帶着一絲戲谑,“還是,想告訴孤你腿腳功夫出衆?”
秦桓澤冰涼的指尖摩挲在她纖弱的脖頸,吓得她不敢有絲毫動作,打着磕巴瑟縮道:“……奴婢不,不敢……”
“不敢?孤親自過去找你,你都敢撒腿跑的跟兔子似的,這會兒倒是不敢了?”
他手上使了力氣,提了提她的脖領:“站好了,你這小身子板瘦弱,要是腿上再出個什麽毛病,孤可是有一百種法子給你醫治!”
清荷咬着牙在心底暗罵:魔鬼!他一定是魔鬼!
誰要是再說太子清風明月,儒雅随和,她頭一個沖上去撕爛那人的臉!冷酷暴虐、人面獸心、非人哉……
秦桓澤揉了揉鼻子,睨眼瞪她,勾唇道:“你眼神恍惚的,是不是在罵孤?”
清荷吓得連連否認,“沒!奴婢不敢!”
“不敢就好。”
秦桓澤伸手在她腦袋上拍了兩下,也不再糾纏這些,徑自坐到了軟塌上,有貼身太監奉上茶。
他吃過兩口,想起什麽似的,扭頭問道:“叫什麽來着?”
那太監小聲提醒:“清荷。”
秦桓澤颔首,指腹在杯壁上細看,細膩的羊脂帶着些溫熱,他将目光投在她的面頰,那方羊脂比自己手上的更好。
他細笑,忖度片刻,才朗聲道:“清荷,去隔間,把博古架上左二格子裏的東西拿來。”
“是。”清荷柔柔應聲,心底雖有狐疑,還是老實的擡腳過去。
頂好的酸枝紅木架子,以扇面狀镂空格子,等分成三層。上面擺的都是花瓶、如意,這些讨吉祥口頭的物件。
尤以中間的那盞白皙剔透的玉觀音,最為精致,巴掌大的小巧,形态栩栩如生,連玉淨瓶中的柳枝甘露都能清晰看的出紋理。
清荷心下暗祈——求菩薩保佑,能夠讓信女平安逃脫。
“清荷?”
裏間傳來秦桓澤的催促,她心下嘆息,才把視線移到了左二。
只一眼,她就被吓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是一把不盈餘長的匕首,鋒利的匕刃上帶着一絲寒光,上面有點點污紅,手柄上鑲嵌的鏡面寶石,清晰的映出她眸子裏的恐懼。
不出差錯的話,這應該是昨晚太子跟前的小太監殺人後沾上的,許是時間還短,竟然沒有幹涸,還帶着氤氲的水漬。
讓人看着,都覺的毛骨悚然。
“咳咳。”
裏間又在催促了。
清荷努力平複了心情,顫巍巍的伸手去端起那柄匕首。
她兩手捧着,朝裏間走去,到了秦桓澤近前,才微微屈膝行禮,将那柄黏糊的匕首舉過眉梢。
她眉眼柔順,只把心底不安小心藏好:“殿下,東西拿來了。”
那匕首打她臉前經過的瞬間,血腥味撲鼻襲來,讓她胃裏隐隐泛起一股子惡心。
秦桓澤并沒有去接,連他身旁的小太監也不見動靜。
清荷舉得渾身酸澀,又不知道面前的太子爺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她鼓起勇氣,偷偷擡眼去看。
正迎上秦桓澤也在看她,四目相對,她“咚”的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依照宮規,仰面視主,是大不敬的罪過,更何況太子是未來國君,宮裏的奴才連正面瞧一眼都是不允許的。
看着她畏手畏腳的模樣,像極了受驚的幼貓。
秦桓澤冷笑,小聰明那麽多,還以為她這些年長了出息,學會了撼天動地的本事,結果,就這點兒能耐,還敢帶着藥來東宮爬床?
這會兒才想起來害怕?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