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嬌美人 — 第 10 章 流年景·修

彭嘉福伸手打懷裏摸出了幾張才送上來的薄紙,挪了腳步到角落裏,一目十行。

果然,裏頭這位不是旁人,正是鐘少師的獨女,當年鐘家被抄後都傳杳無音信那位。

鐘家姑娘是何人物?

那是太子爺的心尖子!命根子!肺葉子!捧在掌中怕跌了,揣在心口怕悶到的珍寶,東宮百十條忌諱,百十條都是為着她。

怪不得當初鐘家抄家後,不見殿下再往宮外去跑。

原是将這位接進了宮,養了這些年才想法子給弄進東宮來。

彭嘉福把情緒收好,只是再看那名喚清荷的宮女,眼神裏多了三分恭敬。

……

清荷念完一本,仔細把奏疏放回原處,妥帖的歸置好。

猶疑着要不要接着再拿下一本來,仰頭觀望,瞧着太子爺神色不悅,正在發呆。

以為是方才那份折子報憂不報喜,太子聽完臉色都變了。

清荷心裏有些生怯,太子如今心機如海,鬼知道會不會拿自己來撒法子。

正在她兩難之際,只聽得秦桓澤擺手讓她坐下:“別念了。”

清荷依言,手腳拘束的坐的端正,不必擡頭,也能感受到那道盯在自己臉上的目光有多麽熾熱。

瞧着她兩頰一點一點的鍍上一層紅暈,秦桓澤嗤笑道:“你這是害羞了還是害怕了呢?”

清荷:“……”

她自然是害怕,而且還害怕的不敢說害怕。

秦桓澤語氣輕松道:“依大陳律:窺視朝中機密,杖責八十,處以絞刑。”

清荷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争辯道:“是殿下您要我念的!”她不過是按他的吩咐行事!

“孤要你念的?”明銳的眼睛裏泛過一絲狡黠,“那孤怎麽不記得了?”

“您!”清荷提了兩次氣口,也沒說出話來。

對儲君言語不敬,可是比宮女看奏折更大的罪過。

見她牙根咬的咯吱作響,秦桓澤再也忍不出,笑出了聲:“你不是誓死都要裝出一副膽小怕事的模樣麽?”

秦桓澤玩味的瞅着她,漂亮的桃花眼彎成了月牙,好整以暇的繼續道:“怎麽,就突然裝不下去了?”

清荷:“……”

“眼疾看不見,耳疾聽不到,記性也不好,連宮規律法都忘得一幹二淨了。”

秦桓澤端起手邊的茶水,抿了一下,補充道:“記性不好,這恐怕是腦子裏面也生了疾。畢竟你識字這事,可是一陣兒一陣兒的。”

迎上小宮女咬牙切齒的幽怨,秦桓澤只笑不理,繼續道:“才被揭穿本相,就不願意繼續僞裝了?瞪孤可是大不敬的罪過!”

清荷直愣愣的跪在地上,噘着嘴,臉上帶着不服的憤憤。

“您都知道了,還專門看奴婢演戲?”

之前她還只是覺得太子沒有曾經見過的那般和善,情緒又飄忽不定,不是個好伺候的主。

誰曾想,竟就是個頑劣的魔鬼!

“鐘少師的獨女辛辛苦苦饒了一大圈子,演戲給孤看,若是不受,豈不是辜負了你的一番好意。”他唇角帶笑,“也愧對少師的教誨之情。”

被拆穿了身份,清荷說話也有了骨氣,試探着将委屈道出:“殿下既然心裏惦念過師生情分,當初我父親被鐐铐入獄,為何不見您出來求情!”

秦桓澤聞言,倒沒有半點兒生氣,俯身湊近她道:“你還記得鐘少師是以什麽罪名下的大獄?”

清荷喃喃道:“越矩……”

秦桓澤道:“你們鐘家庫房裏私藏一對六尺鍍金銅獅子,那可是帝王規制方能使用的。你爹是太子少師,他藏的那對銅獅子,是誰的?”

多說一個字,就能把整個東宮拉下馬的事情,這小宮女也真能問的出口。

“可您是聖上獨子,又出身正宮,這天下本就……”

秦桓澤抓起桌上的茶盞,想也沒想的就朝她砸去。

溫熱的茶水并不燙人,打在清荷的膝蓋上,裏面的茶葉撒了出來,散落在面前的地上。

清荷再也忍住不,捂着臉嗚嗚的哭了起來。

彭嘉福在外屋,眼觀鼻,鼻觀心。随時候着主子的召喚。

那小宮女哭了,太子爺生氣了。

小宮女還在哭,太子爺在裏面小聲說話,然後……小宮女哭的更大聲了。

……

秦桓澤哄了好一會兒,又行動不便,小宮女還是一個勁兒的咧嘴,滿臉的悲痛欲絕。

吵得人心裏隐隐作痛,腦袋也更疼了。

與其如此,還不如之前她裝模作樣害怕那會兒好呢。

“閉嘴!不準哭了!”秦桓澤惡狠狠的吓唬她。

清荷努力忍住眼淚,抽泣哽咽,委屈仰面,望着他道:“殿下,奴婢膝蓋疼……”

少女的聲音酥酥軟軟,又夾着一絲小別扭。

秦桓澤原本月目朗星的臉原本皺起,被她一句話氣的舒展。

高聲喊道:“拿些活血化瘀膏來。”

伺候的姑姑在對面裏間,給小宮女上了藥,她才一瘸一拐的進來謝恩。

膝蓋腫了一大片,秦桓澤也免了她的跪拜。

兩個人一個扭了右腿,一個傷到了左膝,湊在一處,除了養傷,關系倒是日益的親近了。

清荷本姓活潑,又自幼在父親的寖浸下,念書識字,博學多識,是個伶牙俐齒的性子。

秦桓澤與她——師出同門,都是鐘雷教出來的學生。

不論文章點評,還是古今典故,秦桓澤只要提一句引子,清荷都能順着他的話侃侃而談,兩個人或吵或鬧總有說不完話。

不消月餘,秦桓澤的腿傷痊愈,清荷也成功晉升為東宮伺候文墨的一等宮女。

秦桓澤沒有後宮,正、側妃沒立一位,就連通房侍妾都一幹二淨的。

除了太子爺和彭總管,東宮上下,數她面子最大。

秦桓澤嗅着随風撲面的甜膩饴糖味,随口問道:“又有小太監找你上供了?”

小宮女不裝膽怯以後,伶牙俐齒的在宮人之間頗受歡迎。

伺候在主子身邊的上差,又是和氣好說話的,那些新進東宮的小太監們下了值,就清荷姐清荷姐的打招呼。

聽彭嘉福說,就連那幾個上了年紀的老嬷嬷,私下裏都誇她腦子靈活,會來事兒。

清荷獻寶似的走至他的面前,攤開手心,上面躺着兩枚包裝完好的粽子糖。

“剛剛蘇大人走的時候,給了我三枚粽子糖,說是平江府那邊的特色。”

她徑自取了一枚,剝開遞到他的嘴邊:“蘇大人不會下毒的,我偷吃了一枚,覺得好吃,您也嘗嘗。”

小宮女眼眸水盈盈的,看得人不染塵埃。

糖塊入口,濃郁的的玫瑰花香在唇齒間暈散開來,夾雜着松子的清香。

秦桓澤不貪口欲,對甜食也談不上喜好厭惡的,只是覺得這糖玫瑰味太過濃烈,吃起來有些怪怪的。

清荷期待的問道:“好吃吧,好吃吧!好像還有一股粽子的香氣呢。”

秦桓澤不忍落了她的期待,又品了一會兒,道:“甘潤、清香,尚可一試。”

清荷也沒指望他能說出來什麽稱贊的話來,他貴為太子,什麽好東西沒有吃過?未必會覺得這粽子糖是個稀罕玩意。

點頭順着他的話道:“淡淡的清甜,跟南方的吃食一個味道。”

蘇家的夫人就是平江府人氏,鐘家還沒出事那會兒,兩家交好。

鐘雷作為太子少師,三不五時的要留宿東宮。清荷母親早逝,家裏清淨,只有一個老管家陪伴,那會兒沒少跟着蘇家大哥哥上門蹭吃蹭吃的。

後來兩家大人吃醉了酒玩笑,還戲言過要結兒女親家的話。

想到這裏,清荷眸底的神色暗了暗。

上次蘇尚書能借着胡鬧,替她一解眼下困境,她已感激在心。

牆倒衆人推,爹爹入獄那會兒,蘇家曾試着站出來求情,比起那些落井下石的親友,已算是有情有義的了。

秦桓澤讓人把她這三兩年間事無巨細的查了一遍,自然知道她在懷念什麽。

只這一句,他就沒了這些日子的好臉色,面露不悅,睨視着站在面前恍惚的小宮女,沉聲道:“孤聽說,鐘少師入獄前,曾替你和蘇家長子定過親?”

然而一瞬間後,又聽他笑着道:“不若孤做主,提了你做東宮女官,許給蘇宏為妻,也不算辱沒了他們尚書府的名聲。可好?”

“不好!”清荷想也沒想的就矢口婉拒,“奴婢在東宮伺候習慣了,不愛去什麽尚書府、下書廊的。”

秦桓澤沒吭聲,隔了一會兒才問:“當真?”

“千真萬确!”

清荷斬釘截鐵。她又不是傻子,太和殿的李總管在南三街置辦了宅子,就等着她離宮呢。

只要太子爺前腳把她支出去了,甭管是什麽蘇尚書也好,李侍郎也罷,李連笙一個皇上跟前的大總管,想要搶一個沒過門的兒媳婦。

那些世家為了臉面,也不會聲張出去的。

眼下唯有安生呆在太子爺的身邊,李連笙才有所顧忌,心裏急得牙根癢癢,也不敢有所動作。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