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嬌美人 — 第 39 章 思而行

“以功補過, 要之将來?”

清荷瞧着特意被圈出來的這句,眉眼低順,臉上不喜不怒, 神色如定的把書合上還給了來送書的焙茗。

“跟大哥哥回, 他說的話我都記着呢,何苦還賭咒發誓呢。”

她又翻了翻下面的幾本, 倒是話本子模樣, 《金雀記》, 《籠中囚》,《折枝鳥》,不由發笑。

這哪裏是送書啊?

借着送書的名義道歉, 還要赤果果的提醒她——東宮如籠她如雀。

倘若三年前,林紹瓊送這些來, 她還會信。

可惜, 物是人非, 誰也不能抱着天真活一輩子。

“底下幾本我也看不懂,一起送回吧。”清荷輕飄飄道。

焙茗要走,又被她攔下, 提筆桌前,想了一刻,寫下兩個字折起, 拿最上那本《晉書》壓住。

林紹瓊守在二門外面, 人一出來,就被他拉到旁側詢問。

焙茗是打小跟在他身邊的貼身小厮, 跟主子們時候久了,說話也不生分。

“姑娘臉上瞧不出愠色,還笑着說話, 但聽話音兒,像是氣了。”焙茗歪着腦袋學清荷模樣,“……我也看不懂,一起送回去吧。”

“還說了什麽?”

焙茗把懷裏的書摞頭本拿開,挺着肚子道:“您瞧,還給留了張字條。什麽話也沒說,就把人晾着讓走了。”

林紹瓊迫不及待的展開紙來看,筆酣墨飽,黑壓壓的兩個大字:“已閱”

再前後翻看,幹幹淨淨,什麽都沒。

他黑着臉道:“先回去吧,我知道了。”

焙茗扭頭請示:“少爺,那這摞書……?”

他一大早起,跑了大半個京城才買到的那幾部話本子,姑娘連看都不看,擺進少爺書房,回頭被總管瞧見了,又要罵他不學無術,淨惦記着讨主子高興了。

林紹瓊踱步朝裏面張望,頭也不擡的回他:“燒掉燒掉。”

暗示不成,又惹她生氣,也怪自己心急唐突了。

“哦。”焙茗癟嘴應下。

說話間,管家過來禀報,低低的不知說了些什麽,林紹瓊展眼舒眉,拍了拍焙茗的腦袋:“好小子,把書給爺留好了,日後派上大用途,爺記你一功!”

聽到有功,焙茗由喪轉喜,樂呵呵的攏了攏懷裏的書:“謝少爺賞!”

窸窸窣窣的說話聲沒了,清荷才出來走動,方才外面藏的是誰,她心裏門兒清。

鐘家被抄之日,林家老爺子立下的家規,族中子弟不得入仕參政。

防的就是林紹瓊再參合進她們鐘家的事情。

他說要将功補過?

怎麽補?

林家的銀子能買道聖旨,救她爹出來,還是能夠從朱衣巷鋪進太和殿,讓禦林軍能閉着眼睛任他們去救人?

多說無益的事情,何苦再虛情假意的騙一遭。

宋媽媽端着果脯進來,恰巧見她出來走動,笑着把盤子放在院子裏的石桌上,進屋沏上茶端來。

仰臉望了頭頂的大太陽,喜道:“今兒天氣好,您是該出來多走動走動,外面天氣好,剛瑞芳齋的掌櫃送了果子來,您最愛他們家的蜜餞了,總管特意交代了讓頭一個給您送些。”

綠油油的青杏澤的水汪汪,在尾蒂處開了一掐寬的口子,裏面的果肉盈着糖汁,看着就讓人垂涎三尺。

清荷信手撚了一枚,咬了一小口。

脆生生果肉在齒間碾開,酸甜爽口,青杏的香味彌漫味蕾,好吃的讓人不禁眯起眼睛。

“瑞芳齋如今也有外送上門的事項?”

宋媽媽立在一旁道:“哪能啊,總管才說今日要讓人去買,他們掌櫃的有事求到家裏,就送了些過來。”

清荷擡眼看她:“瑞芳齋和府裏也有生意?”

林家做的是綢緞布匹生意,若說關外地毯銀器收購,海外珍惜鮮貨,還能找到林紹瓊跟前,一個果脯鋪子,十個攏做一堆也,不夠林紹瓊擡眼的。

宋媽媽撇嘴笑道:“跟咱們做生意,他們那鋪子也拎不上眼。”

也不是她誇大,她家兒子去歲在邵武開的茶樓,都不知道比三兩家瑞芳齋去了。

“不過是瑞芳齋的少東家買官之事被告發,他們東家是個沒了男人的寡婦,只得讓老掌櫃來咱家跑一趟,央求着少爺給使些法子。”

清荷美目流轉,低頭将心事藏住,把吃了一半的青杏撂下,吃茶緩神兒。

“家裏又不讓摻和這些,大哥哥能有什麽法子?”

宋媽媽道:“我的好姑娘,您是沒柴米油鹽的過些日子,這吃穿用行那樣不是銀子,林家有銀子,就等同于有了各處的敲門磚,至于人家開不開這道門,只是咱家的銀子多少。”

她也不拿清荷當外人,只着門掏心裏話出來。

“都說青州崔家才是大陳首富,可他們家再多的銀子,四十萬鎮北軍他們掏銀子養着,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那一張張都是要銀子的嘴,金山銀山掏出去,崔家裏子面子都有了,就是癟了口袋。”

又想起她家少爺的光榮事,宋媽媽合掌繼續道:“開春崔家給平江佃戶發播種糧,周轉不開,還是借了咱家的救急,夏末才打發人,帶着銀票來道謝還錢呢。”

清荷颔首,心裏已經有了打算。

她凜目,神情嚴肅,手裏的茶盞往桌上一沉,精瓷磕在石頭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您這話在我這兒說了就成,出去可得打住,大哥哥只安心做生意,崔家那是皇親,便是出了什麽事,也有聖上做主兜底呢!”

宋媽媽愣了一下,立刻轉笑,雖是挨了斥責,可也瞧的出來,姑娘心裏還是關心着少爺呢。

只要兩個小主子能夠和好如初,就是挨上十頓罵,一百頓罵,她也樂意。

林紹瓊出去這一趟,直到夜闌人靜才從前院回來。

整個人醉醺醺的站不住腳步,焙茗一個人攙扶不住,素日裏跟在他身邊的七八個小厮也都不知哪兒去。

主仆二人跌跌撞撞的進了芙蓉苑。

焙茗把林紹瓊扶在院裏的石桌前,實在是沒了力氣,癱在地上哀嚎:“姑娘,姑娘您快出來見一面。”

清荷等的都要睡着,聽到動靜,忙帶着宋媽媽出來。

“什麽酒席吃到這個時辰?”清荷讓宋媽媽進屋,去拿幹淨的帕子和搭身子的薄毯來。

又問緣由:“大哥哥醉成這樣,怎麽不把人攙回去休息?”

培明累的上氣不接下氣,接過宋媽媽端來的溫水喝了大半杯,才能把話說清楚。

“少爺聽說姑娘有事,誰也勸不住,非要撐着過來,說……”

他偷偷瞧了一眼清荷,見沒生氣,接着道:“說姑娘心裏窩着火氣呢,當初是他不對,您生氣不原諒也是應該的,但怎麽說也是自小好到大的情分,姑娘生氣了他不知怎麽哄好,總得順着您,別再招您心裏不快才好。”

焙茗和清荷一般大的年紀,十四歲的小子哪有那麽多的心眼兒。

他家少爺心裏有苦,說不出口。

他心疼主子,也心疼姑娘,堂堂堂的把事情一咕嚕都說開了。

清荷臉上變顏變色,有疏遠生分的話堵在嗓子眼兒,卻長了幾次嘴,說不出來。

好半晌,才替林紹瓊把身上的毯子往上提了提,伸手在他肩上拍了兩下。

她眉眼柔和,映着燈光,添上三分韞色,府着身子,湊近他耳邊低眉細語,道:“委屈的話我聽完了,只是心裏難受,說不氣是假的。”

伏在桌上裝醉的眸子微微晃動,林紹瓊只覺手腳冰涼。

正在踟蹰要不要起來認錯解釋。

就她在聽耳畔又道:“但咱們那麽多年長大的情誼不是假的,大哥哥騙了我一次,總不能還要再騙我。你說的話,我信。”

昴宿星起,西直門那兒傳來悠揚的鐘聲,到了百官入宮門的點兒。

清荷踏出院門,果然瞧見幾個要來打掃的二等丫鬟,拿着掃帚水盆,被攔在花圃那裏。

她笑着朝攔人的小厮招手,又讓宋媽媽幫忙攙扶着:“六更天明了,大哥哥一夜未眠,媽媽幫着送一程,好安置他歇下。”

夜色散去,整個林府稀稀疏疏的散的都是早期做事的人。

出了芙蓉苑,林紹瓊的醉意就清醒全無,推開身邊攙扶的人,嘴角含着笑,自己闊步回房歇息。

宋媽媽恍然明白,笑着拍了還在發愣的焙茗:“傻站着做什麽,還不跟上伺候!”

而她自己,則去廚房饒了一圈,算着時間才擡步回去。

林紹瓊高興的走了一路,被那幾家商戶吵得嗡嗡作響的腦子也清明不少,嘴角的笑意壓了幾次,眉眼間全是抑制不下的喜悅。

焙茗瞧他高興,也樂的拍馬屁:“還是少爺有本事,什麽話都沒說,姑娘的火氣就消下了。”

“貧嘴!”林紹瓊緊了緊披在身上的毯子,笑着嗔他。

只是這喜悅,沒高興多久,更衣沐浴的時候,焙茗撿起從那張毯子裏掉出來的字條,遞上。

林紹瓊看了兩眼,差點兒沒氣的把自己送走。

“煩請助太子”五個大字,寫的規規矩矩。

下面還有落款——小荷花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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