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舉起編好的花環戴在她頭上。
“但願你眼下擁有的燦爛能一直環繞你。”
風輕起,長發拌合花瓣的香氣輕撫在肌膚上,卻暈不開兩雙傷眸,這片花海似乎也起了霧色。
衿若恍然看見一人靠近,臉色都變啦。
“姑姑。”
珅兒意外回身,再難與她平靜相對。
這冰冷的态度昭爰已經料到,看了看衿若,目光又回到她臉上。
“看來,他的花言巧語已經把你給打發啦。”
珅兒的眉頭不覺皺起,衿若卻是詫異,原來此事她已經知曉啦……
“姑姑斷定他人是非時,還是找出憑證為好。”
“憑證?好。”
她兀自點頭,擡步欲走,又問她:“我若真将憑證交予你,你又如何?”
珅兒面色如霜,不知是因她的咄咄逼人,還是理直氣壯。
一陣鈴铛聲沖碎了三人的情緒,珅兒低頭,看到了滾至腳邊的鈴球,再擡起頭時,一個孩子已踉踉跄跄跑到她身邊,雙手抓着她的錦衣笑着喚她。
她的臉色漸慢柔和,蹲下身将他攬在懷中,又看向緊随而來的奶娘。
“辄兒怎麽跑到這兒來啦?”
那奶娘跪下:“拜見長公主,回長公主,小公子跑得快,皇後娘娘與幾位長公主都在後面游園呢。”
珅兒擡頭,便看到那一行人正朝這邊過來。
三人皆上前:“拜見皇後娘娘。”
“免禮。”
皇後神色端莊,然後看向昭爰:“郡主大婚将至,本宮可要提前道一聲恭喜。”
這話讓三人臉色都不好看。
“該是谷城謝恩才是,太後與陛下、娘娘日理萬機,卻還記挂着谷城,實乃谷城之幸。”
她臉色掩蓋的太好,大家并未察覺什麽。
皇後笑看向珅兒。
“那你該謝珅兒才對,若不是她向陛下請旨,此事恐也不會如此妥當。”
衿若小心偷看了眼珅兒,擔憂難掩。
“姑姑無需言謝,姻緣自有天定,您與那魯公子緣分臨至,自然成就好事。”
衿若在旁聽得憂心忡忡,可珅兒這話終是露出了端倪。
皇後笑語,“這兒也算清爽,逛了這麽久,大家也都累了,先歇息片刻吧。”
衆人聞言随意散去,珅兒也去了嘉興身邊與辄兒玩耍。
嘉興看她小心的模樣,漸露欣慰之色:“珅兒如今不只會舞刀弄劍啦。”
“辄兒可是你和姐夫的寶貝,我哪敢大意啊。”
“那你和王誼的寶貝何時降臨啊?”
珅兒一愣,繼續陪辄兒玩着,只是眼角仍是露出了羞澀:“這誰能知道。”
嘉興笑:“你不知道我可知道,一定是很快啦。”
……
那邊的笑語并未叨饒這邊的寧和,昭爰正陪在皇後身邊說話,一旁還有衿若。
閑語之後,二人忽聽皇後開口:“郡主不要介意珅兒的失禮,她自小隆獲盛寵,性情偶有尖苛也是難免的。”
這話昭爰聽得明白,心底一片寒潭,仍笑言:“想必娘娘也是賜寵之人。”
皇後只以微笑相對。
“本宮進宮陪伴陛下之年尚且年幼,那時除了陛下,只有珅兒與本宮親近些,多年來一直如此,所以就算她有一時的任性,本宮也都不甚在意。”
昭爰再不說話,這便是她未将王誼惡行道明的原因。皇後寵信珅兒如此,皇帝更甚,只要珅兒還想護他,世上就無人能動他。
……
衆人從“宮後苑”離開,珅兒也回到了王誼身邊。他正與馮悉在庭中下棋。一想起衿若方才的模樣,她霎時苦下了面色。
馮悉見她過來便起身後退一步行禮。
“拜見長公主。”
王誼見她不是很高興,有些不解:“發生何事啦?”
珅兒握住了他的手:“我有點兒累啦。”
聞言,王誼幾分無奈地看向馮悉,他自然是識趣的。
“馮悉也該離宮啦,先行告退。”
珅兒望着他離開的背影:“等等。”
他轉過身:“長公主還有何事?”
珅兒雙眸迷離:“馮大人回府可別忘了帶上夫人。”
馮悉眼色看不出什麽變化,莞爾:“長公主說笑啦,告退。”
珅兒此刻才真正明白衿若的悲哀。
王誼将這一切看盡,飲了口酒,不曾說破。
珅兒乖巧坐在他身邊。
“你與馮悉很熟嗎?”
王誼低眸望着她:“怎麽,要替你的小妹打探內情啊。”
“看來你很清楚他們的關系啊,馮悉是不是在外有別的女子啦?”
“欸,你這可是讓我做背信棄義之人啊。”
珅兒一聽這話就知他是不會告訴自己任何消息啦,雙手撐起下巴:“好,我不逼你。”
她沒有提及剛剛遇見昭爰的事,也沒将她今日的異常放在心上,可嘉興方才說的話她卻隐隐期待着。
想着想着,笑意便也藏不住啦……
王誼輕撫着她的臉頰。
“剛才還皺着一張小臉兒,這會兒又傻樂什麽?”
珅兒稍稍收斂一些。
“記起煩心的事兒自然會苦着臉,可眼下我又想起高興的事兒,當然會笑啦。”
她依偎在他身旁,不願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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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下,王誼與珅兒睡下,纾饒将侍瀓與孚凝叫至廊下。
二人悠悠跟随。
“驸馬近日都做了些什麽?”
“回禀義父,驸馬近日行蹤并無任何異常,請義父安心。”
“安心。”他悠悠轉回身,“驸馬如今可是有殺身之禍啊,我如何安心。”
二人突的跪下,深知他已有怪罪之意。
“是我們護主不力,請義父處罰。”
纾饒笑着湊近侍瀓:“你們如今是驸馬的心腹,我可不好動手。”
侍瀓為難,纾饒這是責怪他昧心忘主。
孚凝替他解釋:“公公息怒,我們衷心跟随驸馬,這與您,與公主的初心并不違背,請公公切莫惱恨。”
“義父明鑒,我們既已追随驸馬,自當竭盡性命。至于驸馬之行蹤,既然公主都不曾問,您又何苦自尋煩惱呢。”
纾饒望夜冷笑:“小子,你如今也會與我說公主啦。”
“我絕無此意,義父休怪。”
纾饒擔憂之事就此發生了,這二人已歸心于王誼,再不是自己之令所能召喚的。
“罷了,去照顧好驸馬,就是你們最大的衷心。”
他們安靜退下,纾饒的臉色卻不好看。
這王誼當真有收心之魔力不成,孚凝如此,侍瀓竟也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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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惠羁照例來到驸馬府給珅兒診脈。
“上次給您開的溫心之方還是得按時服用,絕不可大意。”
珅兒收回手臂,卻有別的想法。
“我這身子全然恢複了嗎?”
“是,年前的那場大病,微臣已從脈象上診不出遺兆。”
珅兒點頭,接着問:“那我何時才能有孕?”
她滿心的期待卻看到惠羁臉色微變。
“怎麽,還有不妥?”
歸來的王誼已來到屋門外,在踏進房門的前一刻聽到了惠羁之言。
“回長公主,此事切不可心急,一旦有孕,會耗費您更多的精氣與體力,您的身子自去年入冬起一直虛實不定,如今雖已恢複大成,卻是受不得一點勞累,所以還需更多時日來調養。”
珅兒的心涼了大半,這些話她一字都沒料到……
“下去吧。”
惠羁擡眸:“微臣告退。”
四面透亮的屋子仿佛頃刻黑下來,即使她就站在敞亮的窗前,也看不到光痕所在。
惠羁還未走多遠就被王誼截住。
他一怔:“拜見驸馬。”
王誼眸如深潭:“來。”
“公主可千萬別憂心,那惠羁說的您照做便是,畢竟此事也不是急于一時的事兒啊。”
惠羁的話珅兒并非沒有記下,只是心裏總是覺得不安,她走出房門,見惠羁與王誼在那那涼亭下說話,她的心忽地慌了。
也許再走近幾步,她就能聽到懷疑的真相……
“她的身子到底如何?”
惠羁已有猜測,王誼聽到了方才的談話。
“長公主的身子此刻的确不适合有孕,只是……再如何調養都是無用。”
“怎會無用!”王誼固執的惱怒,“她不是因病體虛嗎?”
惠羁平靜相看。
“她幼年重傷之事你最清楚,當時我已有懷疑。”
痛心與錯愕将王誼擊垮。
“是那次……傷了她的底子?”
惠羁肯定了他的絕望。
“當年險中還生已是萬幸,生育之事,早已是不能啦。”
王誼踉跄着撐住身旁的紅柱,飄蕩的赤紗實在太過礙眼,他的憤怒頃刻遷怒而上。
亭下散落了滿地玉珠,赤紗飄向天際,宛若一團燃燒至烈的火焰。
重重一拳狠命砸下,他怎麽都想不到自己會遭如此報應。就算他身負罪孽,為何偏偏要用珅兒來懲罰他!
珅兒此刻卻是恍然大悟,那日她進宮為雍穆請旨留京,為何那樣的順利……
原來皇帝早已知道,那雍穆将是王誼唯一的子嗣。
王誼的痛怒深入心骨,察覺到身後那道蒼涼的影子,他更是不敢靠近。
珅兒癱坐在廊邊,望着前方失了思語,周身的悲傷都無法再浸一縷。
風越來越肆意,柱上的赤紗随風而起,整個涼亭都浮起凄涼之氣,環繞痛殇的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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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隐隐發紅,真是難得一見的景致。
珅兒在長廊獨自坐了半日,廊外繁花妖妩,赤月柔魅,她卻像被困在這境錦繡裏。
一陣清風帶來一股清幽香氣,她稍稍回頭,已被王誼攬進懷中。
她抵着他的胸口,眼淚傾瀉而下。
王誼輕輕撫摸她腦後的烏發:“我與你一樣遺憾,害怕……可眼下什麽都不重要,我只想你不再傷心。時至今日,你我之間無需任何人來增添濃情,你是我最珍貴的,也是我最虧欠的……要是你還為我的罪孽自責,我如何承受……”
珅兒趴在他胸前哭泣,她不願讓王誼看到自己的淚痕,也不想看見他隐忍的苦痛。
夜色被染的斑駁陸離,那傷心之人終在月下平寧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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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青明,小露出缇色光暈。
王誼已梳洗妥當,今日他要進宮去,卻遲遲沒有離開,只站在一旁望着梳妝臺前的珅兒。
正給珅兒梳頭的和鸴見此,便在她耳邊輕語:“公主別總是悶悶不樂嘛,這驸馬從醒來就一直看着您,臉色比您還愁苦呢。”
珅兒這才察覺王誼竟一直站在她的身後,而他聽到和鸴的話後就揭開珠幕去了外屋,他也不知怎會就因和鸴的一句戲言,而有了羞意……
珅兒回身,蹙眉看着鏡中的和鸴:“就你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