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牧的目光緊緊的注視着蕭慕琰,他拿起一邊的手機,手指扣在手機屏幕上,異常用力,指甲蓋裏的血色全部悄然褪去,只剩下刺目的白色。
蘇牧顫抖着蒼白的唇瓣說:“四少……我到底是誰?我是蘇牧……還是……溫溪?”
“溫溪”二字從嘴裏說出來,便是有去無回,可奇怪的是,對于這個名字她感覺異常的陌生,如果她真是所謂的溫溪,為何她腦海裏一點反應也沒有?但若不是,為何陸遙的目光,可以令她失控?
一年多以前,她被慕四少徒手救下,恍惚之中,早已将他當做生命裏唯一可以信賴的人,她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蕭慕琰緩緩開口道:“沒錯,你是溫溪。”
她死死的咬着下唇,唇角卻是帶隐忍笑意,“四少,我并不希望你這麽誠實,我是蘇牧,還可以是蘇牧……是不是?”
冷面無情,無災無難,毫無情緒的……蘇牧。
他素白冷面隐沒在燈光之外,看上去有些暗淡,目光卻是犀利無比,他道:“你是溫溪,蘇牧這個人并不存在,我早就說過,若倘使有一天你發現你不再是你……”
她一下子打斷他的話,咬着唇強笑,“四少!就算我不再是我……我也不後悔,被你救下。能承蒙你的恩情,我不後悔。”
他目光微擡,寡漠道:“我救你,是有企圖的。”
“我知道。所以……我還是會幫你,四少,你救我一命,幫你這點小事,是應該的。”
他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眸低垂,長長的眼睫毛下面分不清悲喜,她跟在他身邊一年多,一直将感情掩藏的很好,滴水不漏,卻是用這樣的方式成為了第二個蕭慕琰。
他救她,于她,是莫大恩情,于他,不過是一場策劃已久的陰謀。
蕭慕琰一直待到幾近日暮時分,蘇牧開口道:“四少,你先回去吧,等我找到你要的東西一定會給你。”然後,在他的世界徹底消失。
他走到門口,微微側頭回首,側臉輪廓冷毅,“若你想做回溫溪,我并不反對。”
躺在病*上的憔悴女子卻是對着空氣微微苦笑,閉上眼,眼角滑下淚漬,聲音微弱而絕望,“回不去的,哪有那麽容易?”
從她開始決定欺騙陸遙的那一刻起,就沒有任何情面可言。
哪怕曾經的喜歡和愛情再如何轟轟烈烈,又能如何,一場車禍,還不是物是人非?
*變敵人,哪裏還有什麽情面可言?
那一晚,她想起很久以前,她和陸遙在清城之煙下的約定,他說此生非她不娶,她說此生非他不嫁,若是誰違約,來世就要變小狗乖乖的待在對方身邊。
想他名動京城的陸家少爺,卻是答應了這樣喪權辱國的條約。
她的眼睛一直合着,可那些眼淚,仿佛要沖破所有,滑進發鬓,化為冰涼。
外面忽然傳來護士的慌張阻攔聲音,“哎!先生!你不能進去!先生!你……”
她一睜眼,那人便在淚光裏浮現,世人說,陸家公子翩翩如玉,好不倜傥,唯獨此時,一身狼狽,滿頭大汗,他喘着粗氣,愣愣的站在那裏,仿佛被控制了舉動,一步都提不起,一只手死死的抓着門框,目光深邃的站在原地看着她。
她卻是唇角浮現暖意,眼淚模糊了視線,輕輕道:“你來了啊?”
那個樣子,仿佛她真的變回了從前,她是溫溪,不會有錯!
他喉頭一哽,久久說不出話來。
從那晚開始,陸遙便一直陪在蘇牧身邊,準确的說,是溫溪身邊。
溫溪很少說話,他也不說話,偶爾溫溪對他笑一笑,他便高興的幾乎要發狂。
“你不用回去休息的嗎?陪在我這裏,又累又無聊。”
那話語裏,分明隐藏關心,陸遙心下一喜,連忙笑道:“照顧你我怎麽會覺得苦?我高興還來不及,你能重新出現在我眼前,我已經很知足了。”
她只是那麽淡淡的看着他,微微的笑,淺的幾乎找不到痕跡,又開始沉默。
其實,陸遙有很多問題想問,比如,她出車禍以後是被誰救下的,她為什麽現在開始認他,而一開始出現在他面前,卻那麽狠心的假裝不認識,既是不打算認他,何苦又跑到他身邊應聘助理職位?
一大堆問題在他腦海裏炸開,等她入睡以後,他去病房外打了一個電話。
“幫我查一下蘇牧所有的資料和經歷,盡快。”
他收了線,重新進來,她卻是又睜了雙眼直直的看進他漆黑的瞳孔裏,靜靜的道:“其實你不用派人去查我,你想問什麽,直接問吧。只要我能回答,我都會告訴你。”
他的目光瞥到她晶瑩耳垂上的小黑痣,最終開口問道:“你一個人過得好不好?”
其他事情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只是,她究竟過得好不好。
“沒有值得讓我快樂的事情,自然也就沒有什麽值得悲傷的事情,無悲無喜,算不算好?”
“這一年多以來,讓你受苦了。”
她抿唇微微笑道:“我和你,又不是夫妻,你對我,不需要負責。”
他眉頭一擰,“小溪!”
她的眸光忽而變得冷,怔怔望着他道:“不要再叫我這個名字,陸總,不管我以前是誰,我現在只會是蘇牧。”
“我不明白,你劫後餘生,為什麽還要躲着我這麽長時間?難道你就真的一點都不想我?”
她吞咽了一下口水,靜靜看着前方的空氣道:“那場車禍,讓我記不起以前的事情了……包括你。”
“你說什麽?!”
他渾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我根本不記得你,對你也沒有任何感情,陸總,我就只能是蘇牧。”
他卻是一把抱住她,緊緊的将她鎖在懷裏,仿佛勒進骨血裏,他一字一句的說道:“從确定你是溫溪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打算再放開你。我無法經歷失去你第二次的痛苦。”
她仰頭,手指悄然滑進他的西裝口袋裏,指尖觸碰到那堅硬的一塊,眼淚一滑,閉眼,将那堅硬的東西攥在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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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涼沒想到在外面一晃,就是這麽晚,她打了無數通的電話,蕭慕琰始終沒有接,現在她想動手再打一通,這才發現,手機已經沒電。
她手邊的保溫桶裏,飯菜已經涼了,她沒什麽胃口,坐在花園裏看着小孩子玩滑滑梯,此時天色已黑,起身拎着保溫桶剛想往車站走,頭腦一陣眩暈,也不知是不是忘了吃飯的原因,眼前暈乎乎的,整個人都不好了。
綠燈亮起,她剛提步過馬路,眼前一黑,腳下一軟,身子倒在冰涼的地上,再沒有意識。
她到了醫院,睡了很久才醒過來,一擡手,手背上有牽扯的疼,一旁換水的護士說:“別動。”
葉涼臉色不大好,有氣無力的問:“這挂的什麽水啊?”
“給你保胎的。”
一聽“保胎”二字,葉涼立刻警覺起來,摸着小腹緊張的問:“我孩子怎麽了?”
那護士笑道:“你別這麽緊張,現在人體質不好,基本都挂水吃藥保胎的。”
“是嗎?”
葉涼的頭還有些暈暈的,那護士好心說道:“你在馬路上暈了,是路人送你來的,醫生看了一下你的手機,想要聯系你的家人,沒想到竟然沒電了。你趕快打電話給你家裏人吧,免得他們擔心!”
葉涼點頭,那護士将自己的手機借給她,她正準備給蕭慕琰打電話,病房門開着,忽然眼光一錯,看見了陸遙。
她心生狐疑,陸遙怎麽會在醫院裏?
她正想下*去看,那護士一把拽住她,“哎哎哎!你想幹什麽?”
葉涼顯然忘記了現在自己也是病人,護士瞪着她,她悻悻的躺會*上重新躺好,護士說:“你怎麽這麽不安分?醫生剛才說了,你是她見過體質最不好的孕婦,你還亂動?”
葉涼不以為然,她以前身體可好着呢,什麽體質不好,一定是醫生誤診。
護士弄好了藥水瓶,就出去了,葉涼這才想起,她電話還沒打呢!
算了,她這個樣子,也怕是會被蕭慕琰說教的,待會等護士再進來的時候,再要手機打電話吧。
手腕上的鈴铛一響,葉涼這才發現,自己根本沒必要擔心,蕭慕琰找不到她,就會去查她的行蹤的。
這樣想着,心裏倒是不急了,直到這一瓶水差不多快挂完的時候,葉涼還在想蕭慕琰什麽時候能來,正想着,病房門就被推開了,蕭慕琰目光飛快的閃過急促和驚心,而葉涼,則靠在那裏,已經彎着眉眼看他了。
蕭慕琰走過來,伸手忽然将她抱進懷裏,葉涼一怔,戳着針的那只手被壓得有點疼,可蕭慕琰看起來似乎有點緊張過度,将她勒的緊緊,半晌,葉涼才輕聲道:“慕琰,慕琰?你壓着我手了……”
這時,蕭慕琰才慢慢松開她,看了一眼她有些腫的手背,眼底浮現心疼,“發生什麽事了?”
葉涼這才慢慢道:“我中午去公司給你送飯去了,可是你不在公司,我回去的時候在外面逛了會兒,想回家的時候,走到路口那裏,忽然頭暈,然後就被人送到這裏來了。”
“頭暈?醫生怎麽說?”
“你不用擔心,醫生說這個藥水幾乎每個孕婦都會挂,用來保胎的。沒事的。”
蕭慕琰提着的一顆心終于恢複平靜。
葉涼有些不懂,微微嘟唇問:“我打電話你怎麽都不接?”
“抱歉,我沒聽見。”
風輕雲淡的解釋,不知是怎麽了,難道真的是懷孕綜合症?葉涼竟然有些不信,楞楞的看着他,他亦是看她,問:“怎麽了?”
“你早上不是說有重要的急事才走的?可是我去公司,為什麽趙助理說公司沒什麽事情啊?”
“我的私事。”
他說的如此直接,絲毫沒有避諱,葉涼抓着他的西服袖口繼續問:“什麽重要的私事啊?”
蕭慕琰的目光轉暗,注視了她一會兒,良久也沒有說話,葉涼讪讪,吐吐舌頭,“還不能說啊?”
話語間竟是無奈。
想發脾氣,又發不起來,想息事寧人,又覺得蕭慕琰有事情瞞着她。
她說“還不能說啊”,他就真的開始不說了,葉涼用一邊的枕頭撒氣的砸了他一下,他把枕頭扔走,一把拉住她,将她納入懷裏好好呵着,柔聲問:“怎麽了?”
葉涼開始甩小孩子脾氣,捶着他的胸膛抱怨:“打不通電話你都不解釋?不解釋我就瞎想……越想就越火!”
葉涼喜歡這樣對蕭慕琰坦誠,兩個人如果有矛盾,而悶在心裏,永遠只能是個問號,然而說出口,那就不同,至少不管以後怎麽樣,都不會留有遺憾。
蕭慕琰不讓她亂動,箍的她緊緊的,“葉涼,不要亂動。”
“哼。”
她是真的沒動了,鼻子裏卻是學着蕭慕琰平時冷冷哼了一聲。
蕭慕琰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唇邊浮現笑痕,低頭伸手捏捏她的鼻子,葉涼眼珠上翻瞪着他,那樣子要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他放手,低頭親了下去,葉涼嗚嗚的掙紮,就是不讓親,可抵不過他的力氣,身體還是在他懷裏軟成了一灘水。
葉涼的疑問,就被蕭慕琰這吻封緘住。
說不清誰能降得住誰,後來葉涼就真的忘記是什麽事情讓他沒有接電話。
在婚姻裏,或許真的需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學會大氣才對。
葉涼第二天下午就出院了,到了家門口,葉涼坐在車裏不動,蕭慕琰下了車敲了敲車窗,拉開車門問:“賴在車上不想走了?”
葉涼微微轉身,雙臂張開,笑意明媚至極,撒嬌道:“我走不動路了,你得背我上去。”
蕭慕琰微微一愣,随即唇邊笑意又仿佛漣漪一般蕩漾開來,背過身,蹲下來,拍拍後背道:“上來,為夫背你回家!”
葉涼很高興,伸手圈住他的脖子,整個人都被他背上了後背,她在他耳邊說:“懲罰你。”
蕭慕琰亦是笑着不說話。
到了電梯那裏,旁邊竟然貼着告示——今日維修,非工作人員不能使用電梯。
葉涼咯咯的笑,咬着蕭慕琰的耳朵說:“捏捏捏,你今天要背我上四十層。”
蕭慕琰把她往上一托,絲毫沒有卻步,“今天讓你看看為夫的能耐,開開眼界。”
葉涼的手臂緊緊的圈着他,靠在他背上特別安心,“拿出你的真本事讓我瞧瞧,不過你這個上班族,平時都不幹體力活兒,你确定你能背着一個不算太輕的我上四十樓嗎?”
“你說呢?”
“我說不能。”
“……你多重?”
葉涼想了想,咬着唇道:“八十八斤。”
“嗯?”
“八十九斤。”
蕭慕琰擰擰眉,不信的反問:“是嗎?”
“……九十斤。”
“我覺得還少報了兩斤。”
“……不算肚子裏的寶寶!”
原來體重可以這樣算啊,蕭慕琰*溺的淡笑,葉涼趴在他頸窩邊低頭看他的臉,認真的道:“不許你笑!”
“嗯,我不笑。”
“……真的很重嗎?我覺得我還是挺瘦的是不是?”
她個子不矮,在這裏呢,瘦的沒什麽肉了也得這麽重啊,蕭慕琰附和的道:“嗯,不重,我還能背的動。”
葉涼很囧,她在蕭慕琰背上動了動,蕭慕琰的大手托着她的臀瓣,伸手捏了捏,警告道:“別亂動!”
“哦。”
葉涼真的不亂動了,蕭慕琰一級一級的往上爬,葉涼伏在他肩膀上說:“慕琰,聽說新郎把新娘這樣背着上樓一直到家裏,新人就能天長地久。”
蕭慕琰傲嬌的哼了聲,“不背我們也能天長地久。”
葉涼心窩子裏暖烘烘的,腦袋裏也持續着微醺的暖意,“你喜歡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啊?”
“女孩兒吧,貼心。”
“那你有女兒了豈不是要冷落我了?”
都說女兒是爸爸的貼心小棉襖,過了會兒,蕭慕琰又道:“女兒不行。”
葉涼不解,“嗯?”
“女兒會被臭小子拐走。”
“……男孩也有可能會被壞男孩拐走。”
葉涼支支吾吾的在他背後道。
蕭慕琰沒聽清,“你說什麽?”
葉涼趕緊閉了嘴,“沒說什麽沒說什麽。那……你想好給我們孩子取什麽名字了嗎?”
“沒想過。”
葉涼捶了他一下,“你都不想的?”
蕭慕琰沉默,不是不想,而是一下子都來的太快,他面上波瀾不驚,可是自從知道自己當上準爸爸以後,幾乎快要樂癫了。
“那你現在想。”
葉涼真不算賢惠的老婆,這會兒蕭慕琰還背着她往四十層爬呢,她還這麽狠心的讓他一邊做體力活兒一邊做腦力活兒。
“……男孩女孩兒都叫蕭久。”
“為什麽要叫久啊?”
感覺太随便了點。
蕭慕琰低頭微微一笑,卻是不再回答。
葉涼九歲的時候,他離開了她,一場相逢,無非期待是天長地久,于是諧音取“久”。
寓意好,也簡單上口。
葉涼在他背上念叨着“蕭久”,念着念着也覺得上口好聽了,“好吧,那就這個名字吧!”
過了半晌,葉涼問:“慕琰,你還有力氣嗎?”
蕭慕琰輕松地笑,“你就這麽小看我?”
“我不是小看你,你看你天天坐在辦公室裏,就是體力好,也得荒廢光了,能爬到現在,已經很不錯了,就算你承認累,我也不會取笑你的!”
且不說蕭慕琰現在還不累,就是沖葉涼說的那個“天長地久”也要爬上去啊。
蕭慕琰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響了,葉涼說:“慕琰,你的手機響了。”
“你幫我接。”
葉涼屈了屈腰身,從他口袋裏掏出手機,一看來電顯示,竟然是蘇牧,“怎麽會是……?”
“是誰?”
“……蘇牧。”
葉涼卻還是接了,她把手機放在蕭慕琰耳朵邊,電話裏在說什麽她聽不清楚,只知道,蕭慕琰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兩聲,那頭電話便挂了。
葉涼心裏的疑團更大了,上次和蕭慕琰吵架,沒顧得上問蘇牧怎麽會成為陸遙的助理,可是現在,蘇牧卻還打電話給蕭慕琰,這之間,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不對勁。
葉涼問:“蘇牧為什麽會打電話給你?她不是早就辭職了嗎?”
蕭慕琰淡然的道:“她的一些東西還落在公司。”
葉涼“哦”了一聲,又道:“她怎麽會前腳從你這裏辭職,後腳就到了陸氏?”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志向,只要能力好,到哪裏都能脫穎。”
蘇牧的能力好,她不否定,可是這速度也太快了,一下子從國際娛樂公司跳槽到房地産公司,這個跨界是不是太大了。
可是蕭慕琰沒有讓葉涼有機會想那麽多,因為,已經到了四十層,葉涼還在沉思,蕭慕琰已經掂了掂她說:“到了。”
“哇撒!我家慕琰就是厲害啊!”
低頭,高興的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葉涼可能是真的累了,到家沒多久就睡了,半晌,蕭慕琰拿着脫下來的西裝又出門,葉涼睡的淺,關門聲一響,她就醒了,跑到*下,蕭慕琰又走了。
這麽晚,他還去哪裏?
【小陸說:泥萌猜涼涼會不會跟過去啊~慕慕到底去幹嗎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