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屏障山距離邊軍大營還有幾十裏路,需要雇馬車過去,顏悠悠将準備好的金簪遞給了滕霁,滕霁卻笑着搖搖頭,說了句用不上。
然後将顏悠悠安置在茶攤上坐着之後,瞥了一眼一旁背坐着的全奎,便離開了。
全奎摸了摸鼻子,待他走遠之後,才咳了一聲,同鄰桌的兩個漢子說道:“哎,兩位兄弟,我聽說前幾日押解達魯王回京的路上,西□□人去救了呢。”
那兩個漢子聞言,當即嘁了一聲:“嗬,救個屁!全都是送死!”
“那些西胡崽子,他們也不想想,押解達魯回京的那可是,能在戰場上生擒達魯的齊廷将軍!憑他們那些宵小,也想從咱們勇猛的齊廷将軍手裏全身而退?做夢呢!”
齊廷……
當這個名字,躍入顏悠悠耳中的那一刻,她的心猛然一跳,瞬間緊緊的握住掌心。
押解達魯……回京?
全奎悄悄瞥了眼身後女子的神情,眼珠轉了下,又感嘆道:“齊廷将軍此次在邊軍立下這麽大的功勳,待他帶着達魯抵京,一定有數不盡的賞賜等着他。”
“那也是齊廷将軍應得的……”
一旁衆人的議論,顏悠悠一字不落的聽在了耳中,眼眶絕望的蘊滿了淚意。
他竟已回京去了……
他就這麽走了。
他一定以為她已經死了。
眼淚吧嗒吧嗒的落着,指甲甚至狠狠的摳進了掌心,她說不清心底是委屈還是絕望,就是覺得難受的喘不過氣。
滕霁回來時,便是看到她低頭落淚的模樣,心中暗嘆着氣,便作疑惑問她:“怎麽突然哭了?”
“他走了……”
顏悠悠低泣着,身子控制不住的隐隐顫抖,望向滕霁的雙眼,哀絕又心碎:“我夫君……他回京了……”
滕霁看着她的樣子,心痛的擡手輕撫她的肩膀:“別哭,慢慢和我說……”
–
黃昏至末時,兩人又回到了山中小屋。
顏悠悠一路回來,已經哭腫了雙眼,滕霁扶着她躺下後,她便拉過被角遮住了臉。
知道她只想安靜,他便什麽也沒說,轉身出去了。
屋子裏昏昏暗暗的,安靜到幾乎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緩緩的,顏悠悠拉下被角,擡手抹去了眼角的淚。
半月多前,邊關戰事勝了,而後不過兩三天,齊廷便啓程回京了。
而那段日子,文公子也未曾出山過。
消息,便就這麽錯過了。
眼淚又湧出,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了……
現在去追,根本追不上不說,她眼瞎又腿瘸的,還孤身一人,等于是去送死。
但若留在文公子這裏養傷,又不知還要多久,總不能一直勞煩文公子……
得想個辦法了……
–
晚飯時,顏悠悠沒有什麽胃口,喝了小半碗粥便放下了。
滕霁見此,微微蹙眉,“夜裏會餓的。”
顏悠悠搖了搖頭,低着頭指尖絞着帕子,片刻後擡眸看着他,道:“文公子,方才我想了許久,有件事,想同你說。”
“你說。”滕霁擡手,給她倒了杯熱茶,昏黃的燭光下,熱氣微微蒸騰,飄向她還有些濕潤的眼眸。
顏悠悠輕笑了下,眸中藏不住的苦澀,道:“此番陰差陽錯的,事情成了這樣,我的确心裏難受,但我也知道,我的身子現在還無法趕路。”
“所以,我打算到城裏去。”
顏悠悠望着滕霁,凝水的眼睛盈盈:“我想用我那些首飾,在城裏租個房子,再雇個人來照顧我。屆時,我會往家中寫信,等他們來接我的同時,我好好養傷,醫眼睛。”
“這段時間,文公子你對我的照顧,有多費心勞累我都明白,但眼下,我身上也只這些俗物……”
顏悠悠說着,将撿回來那些首飾,拿了一半出來,剛想遞給滕霁,卻聽他語聲淡淡的說:“悠悠姑娘,我不想你我之間的緣分,遭這些俗物玷染。”
“東西,你好好收回去。”
“你想去城裏,我帶你去便是。”
滕霁說着起身,高大的身子,在她身前遮下一大片暗影。
她暮一擡頭,看見的便是他那一雙,墨深的瞳眸。
“而我也絕不會抛下你一個腿不能走,目不能視的弱女子,孤身一人生活在這完全陌生的地方。”
“我會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家人前來接你為止。”
他說完,便出去了。
門外夜深寂寂,黑的什麽也看不見。
顏悠悠無奈的長嘆口氣,身子軟軟的躺了回去,腦中不停回響着他方才說的話。
他根本沒在同她商量。
腦中一團亂麻的将被子蓋起來,她閉上眼思索着将來該如何還他這天大的恩情,沒多久,竟睡着了。
良久過後,再次回來的滕霁,發現她已睡熟後,坐在床邊無奈一笑,擡手輕撫向她的側臉,口中輕呓着:“想甩開我,那怎麽行呢……”
–
夜已深了,滕霁也早已躺下。
正混混沌沌要睡着之際,木門突然砰砰被敲響。
滕霁一瞬間清醒過來,折起身子那一刻,望着顏悠悠被驚醒後,面上的驚懼神色,他溫柔一笑,揉揉她的腦袋,輕聲道:“躺好別動,我去看看。”
他這般一安撫,顏悠悠被吓得砰砰直跳的心,便緩緩的平靜了下來。
“有人嗎,能開開門嗎。”
外面是個男人,顏悠悠心裏緊張,擡手将被子蒙住了半張臉。
“誰?”
滕霁下床,披上衣裳,站在門內的位置,沒有要去開門的意思。
外面的男人聽見了回答,扭頭看了眼身後的兩人,又道:“這位兄弟,夜半叨擾了,我等本是進山打獵的,誰知我兄弟天黑前不小心傷了腿,一時沒能下山去,還望兄弟能開開門,容我兄弟歇歇腳。”
滕霁聞言,回頭看了眼縮在被中的顏悠悠,再回眸時,雙眼裏一片深不見底的黑,緩緩的拉開了門。
門外,站着三個男人,都是一幅獵戶打扮,敲門的年紀大些,留着絡腮胡,後面兩個攙扶在一起的年輕些。
絡腮胡見門開了,咧嘴一笑:“多謝兄弟了。”
滕霁目光掠過後面年輕男人腿上的一些血跡,淡淡一勾唇:“無妨,進來吧。”
幾人走了進來,目光掠過床上看不見臉的背影時,相互對視了一眼,又立即分開。
滕霁站在一側,看着年輕男子坐下後,問:“腿傷的如何?”
那按着腿的年輕男人,聞言一笑:“還好,就是疼得很,沒法走路……”
絡腮胡眼珠轉了下,看着屋中擺着雜物的一角,同滕霁說:“兄弟,我看就這兒吧,我們靠在這兒,将就一晚就行了。”
滕霁聞言幽幽一笑:“行,那你們先坐下,我爐子上溫的有茶水,我倒了來,諸位喝了暖暖身子再歇。”
“好,多謝多謝……”
滕霁說着,走向桌角的爐子,不多時拿過了三個碗,一人倒了半碗。
三人端起來,喝了兩口後,絡腮胡奇怪道:“怎麽好像甜甜的?”
滕霁聞言一笑:“我家夫人愛甜,所以平日的茶水裏都會放些蜜,諸位見笑。”
滕霁說完這句,縮在被子裏的顏悠悠察覺到了不對,心開始突突的跳了起來。
絡腮胡呵呵一笑,目光瞧着床上的人影,将手裏的茶水一飲而盡後,抹了下嘴巴,看向身邊的兩人。
兩人同時放下碗,目光交彙之際,一同望向立在桌邊的滕霁。
下一刻,絡腮胡起身,呵呵的笑着:“這位兄弟,你家夫人,是不是生病了,一直躺着不動?”
他這話一落,另兩個年輕人也站了起來,手裏已不知何時,握了把明晃晃的匕首。
絡腮胡更嚣張了,“若不是病了的話,就把她叫起來,見見咱們兄弟啊!”
“要是實在不想起來也沒事,兄弟們去床上見她也行啊!”
污言穢語,再無遮掩,顏悠悠一時害怕的漏出一雙眼看向滕霁,發現他仍靠桌站在那兒,氣定神閑的模樣,驚懼狂跳的心,瞬間緩和了一些。
他一定有辦法。
果然,片刻後,一旁的滕霁伸出手來,揉了揉她的耳畔,溫聲告訴她:“別怕,有我呢。”
許是他的手掌寬厚,帶給了她力量。
又許是,這麽長久的相處以來,她心中早已無行中默認,他就是無所不能。
這一刻,顏悠悠看着他含笑的雙眼,毫不懷疑的點了點頭。
安慰好顏悠悠,滕霁看向那三人,嗤了一聲,問:“你們,預謀已久了吧?”
絡腮胡三人一聽,相互看了下對方,他們的确是預謀已久,早在發現這山裏如今只有一男一女,還時不時的大包小包買東西回來的時候,他們就開始為此籌劃了。
絡腮胡嘿嘿一笑:“嗬,還挺聰明的,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廢話了!交出銀子,還有女人,大爺我就饒你不死!”
這深更半夜,深山老林的,就算是把他們都殺了,也沒人會知道!
絡腮胡得意想着,手一擡,身後兩個年輕的,便持着匕首,作勢要逼向滕霁!
“你們現在下山,還來得及。”
滕霁語聲淡淡,說出這麽一句。
睨着他們的眼神,寂寂幽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