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櫻
長久的黑暗中,顏悠悠聽着自己心跳呼吸的聲音,緩緩的又躺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他輕忽的嘆聲:“吓到你了?”
他不回答……即便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可是從他說話的聲音中,和無形散發出來的情緒裏,顏悠悠也清晰的感覺到,他有極重的心事,都快要壓倒他了。
他一直都是神秘的,她也從來難以在同他相處中,窺探到一絲一毫,他內心深處的東西。
雖然她也……從未想過窺探。
但這一刻,她忽然想知道,究竟是什麽事,竟令他這樣疲憊不堪。
“有一點。”她躺在床上,眸光看着眼前的黑暗,語聲輕忽又柔軟:“下次不要這樣了,好嗎?”
“好……”
今夜,他不想回去,不想一個人陷進極夜裏,翻來覆去的感受那無盡的孤冷。
他想櫻櫻陪着他,有她在身邊,他不會冷。
黑暗中,他動了動,明明昏黑一片看不清楚,他卻準确無誤的握住了她的手。
顏悠悠心頭一顫,想要抽回,可感受着他的情緒,她終究心軟了,任由他拉着她的手,覆在了他的面上。
“真暖……”
“我一直沒告訴過你,我也是生在京城,在京城長大的。”
“我今日,還回了一趟故居。”
“家中……幾乎全變了,一點都看不到,父母在時的樣子了。”
寥寥幾句,滿是哀痛酸楚。
顏悠悠只覺得有什麽東西,在緊緊握着她的心,很疼很難受。
她忍不住撫了撫他的面頰,“你的故居,不能收回來嗎?”
“能。”他轉過臉頰,眉眼蹭了蹭她的掌心:“很快了。”
“你可以把它恢複成原來的樣子。”
“嗯,我會的。”他說着,握住了她的手,在掌心輕輕落下一吻:“到那時,我便來提親。”
掌心癢癢的,她心頭悸動着想要抽回手,他卻不肯放,又說了一遍他說過許多次的話:“我絕不負你。”
顏悠悠閉上眼,輕輕長長的一嘆:“我們不說這些好嗎……”
“我發誓,若所言有虛,叫我天雷轟頂……”
剩下的還未說完,她的手便捂住了他的嘴。
顏悠悠沒好氣的用力按着他的嘴,話語裏滿是無奈:“別亂發誓,萬一做不到,真的會被雷劈的!”
黑暗中,滕霁低啞一笑,“就知道,你心裏有我,舍不得我死。”
這番一鬧,顏悠悠知道他心情緩和了些,也不再縱着他了,将手抽回後抱着被子往床裏面去了去,不想再被他碰到。
誰知剛弄好,便聽見他問:“櫻櫻你這是……給我讓位子麽?”
顏悠悠立即折身,重新躺回了床側,靜了片刻,猛然擡頭看向一團黑影的他:“不許你叫我櫻櫻!”
他低聲一笑,笑聲如輕風吹開了沉霧,那些沉重的東西,一下便散了。
“你的乳名,我很喜歡。”
“我要一輩子都這樣叫你。”
再次醒來,已是晨光熹微的清晨。
顏悠悠不知他是何時走的,甚至想不起來昨夜自己後來又是何時睡着的,甚至都在恍然那究竟是不是個夢……
在床上怔然了許久,她折身起床。
如今的她,是自由的,她想要在家中無憂無慮的多待兩年,她不想剛從一個男人身邊離開,就又很快的走去另一個男人的身邊。
即便明知那個男人他很好,她也不想考慮這些事。
所以他說的提親,她從來也只是聽聽而已,并未真的放在心裏。
她不想再期盼任何與男人有關的東西了。
這一日早朝,大殿之上,戶部田侍郎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将皇陵一應賬目細據呈給了嘉盛帝。
裏面赫然明目着皇陵被抽走的款項,都流進了當今太子殿下的東宮,其中更有一本五年的賬冊,裏面詳細的記錄了太子殿下在朔州囤養的兩萬私兵,歷年的賬目出入。
大殿之上,太子秦承目眦欲裂的陰狠望着田侍郎,垂在袖中的拳頭咯咯作響。
他不明白為何田侍郎哪裏來的膽子敢背叛他!明明昨夜他還親自叫人去知會過,這件事他已找好了替罪羊,叫他莫慌莫亂,可一夜之間……他究竟為何!
老五!一定是老五!
秦承想着,狠戾的黑眸便望向秦勵,可秦勵站在一側,半垂着眸子,神情是那麽的泰然。
一聲重響,賬冊被嘉盛帝重重的砸在地上,他被氣的狂咳不止,于龍坐上坐立難安,直到噴出了一口血,他才緩過氣來,無比失望痛心的指着秦承:“逆子!”
太子跪地不起,額頭抵地,無可辯解。
不過是短短兩日,太子接連出事,朝中風向已大變。
囤養私兵,罪同謀逆,即便是太子,也逃不過這個罪名。
嘉盛帝病倒昏迷之前,下令幽禁了東宮。
東宮。
秦承已脫下那身象征着他地位的蟒袍,怒恨絕郁的踩在腳下,他恨的雙目将要噴火。
他想不出田侍郎竟會背叛他,田侍郎在他麾下十多年,從來都忠心耿耿,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田侍郎會是那一把先捅向他背後的刀!
老五,這一次,竟是小看你了!
他是叫人從皇陵錢款中抽出一部分去養兵,可是督造皇陵的用料,他示下的是用中等料,而非次等料。可是那些用料卻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時候,就被老五的人瞞天過海的換了,所以造好的皇陵會塌!
皇陵一塌,便被會查,一旦被查,便會牽扯出他囤養私兵的事情……若田侍郎不背叛他,今朝這件事他絕對能安然度過,可沒想到,他最信任的田侍郎竟反戈了!
滿心的怒火灼灼無處發洩,秦承跌在地上,望着這座他守了将近四十年的東宮許久,瘋狂的嘶吼着:“憑什麽!憑什麽!”
他做了三十多年的太子啊!三十多年!他日日夜夜的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皇位,他做夢都想坐上去,可是他那所謂的父親就是不給!
“那是屬于我的東西!是我的!”
趙良娣遠遠的,便聽見了這瘋狂的聲音,她滿臉淚痕,心中滿是懼怕的沖進殿內,跪在秦承的身邊低聲說:“殿下,眼下東宮被幽禁,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妾身無法聯絡母家,可該怎麽辦啊殿下……”
看着趙良娣哭花的妝容,秦承怒燒的心猛然一跳後,後背瞬間生冷,緊緊攥住她的手腕,眼中黑沉的像地獄:“快!我不管你用什麽方法!快把那些東西給我處置了!”
眼下父皇只是怒極了才幽禁于他,若等他養兩日,氣消了一些,他說不定還能求父皇開恩。
可即便不能,那些東西也絕不能被發現,否則他,絕對只能死!
“快去!”
趙良娣被他吼的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連滾帶爬的走了。
可是沒過多久,趙良娣便再次回來,這一次她面如死灰,渾身顫抖不止,跨入殿門的那一刻,人更是無力的直接栽倒在地。
她絕望的看着秦承,“不見了……”
秦承瞪大了血紅的雙眼,一把攥住她的衣領,将她扯了過來,死死咬着牙:“你再說一遍!”
“不見了,什麽都不見了……”
趙良娣絕望的哭出聲來,頭上華麗的釵環掉了,頭發也散了,此刻活像個瘋子一樣的大哭着:“怎麽辦啊殿下……”
這一刻,秦承似被抽幹了所有的力氣,一下子癱在地上,活不成了,他……活不成了……
田侍郎在朝上供出秦承後,便直接被壓入了大牢,三司順着他給的一切證據繼續往下查,第一處便是去的田府。
陛下病倒,并未對此案作出任何示令,田家人除了人心惶惶外,倒也沒受牽累。
日落黃昏時,田府密室中的那箱子東西,又放回了秦勵的書桌上。
太子這一次死罪難逃,他喜色難掩,看着坐在對面的滕霁,丹鳳眼眸裏極濃的促狹:“若田侍郎知道,秦承所備的替罪羊并非是他,更從未在他的府中放置這些贓物,怕是會在牢中,直接氣死吧。”
滕霁悠悠一笑,夜間時揮不盡的疲憊已看不出半點,道:“他便是死了,也死有餘辜。”
秦勵朗聲一笑,貴氣卓然的靠在椅背上,指節在膝上閑适的敲打着,“苦了父皇,被氣的嘔血了,這一病待他緩過來些,不知道能不能扛住下一回。”
滕霁揚眉,眸中三分狹喻:“真是孝子。”
秦勵聞言,淡然一笑:“這我可不敢當。”
言罷,沉默良久,鳳眸中漾出幾分溫意:“再過幾日,便是母妃的忌辰,你同我一起去給她上柱香吧,她見了你,必定歡喜。”
滕霁亦是溫和一笑:“好。”
日落西沉,夜幕悄然降臨,城道之上車馬行人絡繹不絕,都在趕着歸家。
顏悠悠今日送了李雲溪回府,在外祖母家呆到了黃昏才離開,本來小半個時辰的路程,誰料馬車卻在中途突然壞了,一時就被耽擱在了城南的街邊上。
齊廷回府路上恰好經過這裏,趕車的劉同發現顏悠悠站在街邊,馬車壞在一旁,猶豫了一下還是敲了敲車架,将之高速了齊廷。
齊廷得知,立即讓劉同停車,片刻後,他便從馬車上下來,走到了顏悠悠的面前。
暮色沉沉,周邊一切幾乎都黑了,顏悠悠的身影籠罩在店家門廊的燈籠柔光裏,映着那張明豔姣姣的臉,分外的柔和美麗。
齊廷一身英武冷峻的氣息,停在她一步開外,望着她瞧見自己後,明顯疏冷的眉眼,無聲嘆了口氣,道:“天黑了,別在這裏等了,我送你回去吧。”
顏悠悠搖了搖頭,看着他的目光平靜淡淡:“多謝侯爺,不用了。”
齊廷聞言,劍眉微微蹙起,語氣十分無奈:“你我便是和離了,也都在京城裏,時常還是會遇到的,何至于就到了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
顏悠悠看向他,眸中亦是無言,默了片刻,才道:“侯爺,你我既已和離,便最好是做陌路人。”
“我亦不想令旁人,乃至縣主,對我生出一絲一毫的誤會,還請侯爺體諒,只當沒看見我吧。”
齊廷眉頭皺的更緊,從和離一事他就看出了,她不似表面這般溫柔,而是個很執拗的人。但既遇見了,便自是要幫一把的,便耐着性子又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
“但眼下天都黑了,你遲遲不回去,家中難免擔心,便坐我的馬車回,我不與你同行便可。”
“不必了,我可以雇車……”
“顏姑娘。”
顏悠悠話未說完,便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順着聲音看過去,便是全奎那張臉。
他笑呵呵的,将車趕到前方一些後,回頭沖着顏悠悠笑着:“姑娘車壞了?”
顏悠悠點了點頭。
齊廷看着全奎,以及那平平無奇的馬車,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最終落在全奎臉上。
他不是顏家的人,也沒在顏家的親眷中見過,但卻有一點眼熟,像是在哪裏見過……
全奎聞言,輕咳一聲:“姑娘上車吧,我送您回去。”
顏悠悠聞言,看了眼齊廷,提着裙擺走向了那邊。
齊廷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就見她撩開車簾的那一刻,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從馬車中伸出,握住了她的手。
他深色的眼瞳驟然一縮。
男人?
滕滕:是又怎樣,你來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