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離開得匆忙,是有些意外,但也在預料之中。父親去世後,母親身子就差了許多,自此就沒有再好起來過。
绾蓮、绾鳶跪在床前彼此抱頭痛哭,已經失聲。母親這一撒手,想必那兩顆幼小的靈魂便從此不會再有太陽可言。她們太年幼,像琳琅被抛棄時那般,對無理的世界手足無措,只得任由生命的根被人拔了去,然後被任意而狠心的丢棄。
那年,她們十三歲。對于人生的謎還是半知半解。她們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裏,她們是從琳琅肚子裏來的,是要再回去就好了嗎?可是就算是回去那麽簡單不過的事情也變得不可能了,她們失去了自己的母親,仿佛失去了一切,就像沒有母雞保護着的小雞一樣,在危機四伏的生活裏,是不會有安全可言的。
她們害怕極了,床上躺着的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母親,可是這時候的她是那麽的冰涼,就像外面的天氣,冷得令人恐懼。她們像往常躺在母親懷裏一樣,握着琳琅的手,使勁的揉搓着,卻一點用也沒有。她們又看見了死亡,死亡是可怕的,因為再也不能夠和母親說話,她的肉體雖然在這個地方,和自己沒有一絲一毫的距離,但是她的靈魂已經不在,因為自有靈魂該去的去處。
屋子裏剩下的溫暖只有兩個人,她們想起父親與世長辭時的景象,是三個人擁抱的熱烈與凄涼。而今只有兩個豆蔻的女子,沒有滿臉的稚氣,倒是多些成熟,可是那些被風霜折騰的臉蛋卻不比在身體裏的心,心是脆弱的,心是怯弱的,心是跟着年齡長大的,而無法做到在十三歲就強大無比。
绾蓮與绾鳶不再哭了,她們有些累了,抽泣的時間段也早就過去了,她們想要入睡,想要在夢裏見到自己的媽媽,想要得到她的愛撫。她們一人躺在琳琅的一側,裹上不寬不厚的被褥,在這樣寒冷的冬天是比較容易犯懶的,也許睡去就會好些。
清早,绾鳶還沒有醒來,绾蓮已經出門了。她要去找公公、婆婆輩的來處理家裏的變故,也希望能夠幫着自己,讓自己和绾鳶有個可以安身的去處。她每年都會随母親和绾鳶回去一兩趟,山路雖是不好走,加上現在下着大雪更是艱辛,可是必須是要走,而且現在就要走。绾蓮面色有些蒼白,兩只手凍得發紫,身上也哆嗦着,懷裏揣着個餅,只是小小咬了一口,怕是後頭的山路要走許久,總得留着餓着才吃。
大概是走了将近一個小時,绾蓮隐約聽到後面有人在喊她,她頓了頓腳步,轉過身去看白白的雪路上踉跄着一個瘦小的身軀,緊緊趕着就跟了過來。她聽出是绾鳶的聲音,那聲音她太熟了。绾蓮大力的揮着手,口裏也喊着,示意绾鳶回去。绾鳶哪裏是肯聽,她自小和绾蓮形影不離,是萬萬不肯轉頭回去的。
绾蓮無奈,也知道绾鳶的性子,只得走回去迎住绾鳶。沒等绾蓮訓着绾鳶跟出來,绾鳶倒是先責備起來,“為什麽要丢我一個人在家,媽媽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嗎?”绾蓮将绾鳶的頭攬到自己的肩膀上,拍了拍她的背,“別哭,我這是要去找公公他們幫忙,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我只有去請她們幫忙。我不忍心要你也爬這樣的路,何況媽媽在家裏,你應該留在她身邊照顧她。”
“不,我們不能去,媽媽走之前才說不可以去找他們,要死也要死的安安靜靜,不願意招了老人來,她見不得老人哭哭啼啼的,你都忘了嗎?”
“绾鳶,你不懂,沒有他們過來幫忙,媽媽一個人該走得多凄涼,我們應該讓她們送送母親,何況,我們倆該如何去把媽媽下葬,你懂嗎?”绾蓮見绾鳶搖搖頭,又說,“你看,我也不懂,我們都不會做,我們還沒有那麽多錢,如果不去找她們,我們會被餓死的。”
绾鳶聽着,還是搖搖頭,“我寧願餓着也不要做媽媽不喜歡的事情,她才走,我不想讓她看到我們這樣,她從來都喜歡安靜,怎麽會在乎有沒有人送她。要走你便走就是,我不攔着,我要回去媽媽的身邊,我會照顧好她。”
绾鳶把話扔下,就徑直回去了。绾蓮杵了好長一段時間,到底還是跟着绾鳶回去了,“我和你一起陪着媽媽。”
眼下,绾蓮和绾鳶找了諸多鄰裏請求幫忙把母親擡到良山上與父親一同安葬了,可是鄰裏要不就是嫌晦氣要不就是嚷着沒空,都不願意搭理兩個小女孩的哭訴。绾蓮憤憤地對绾鳶說,“他們都是壞人,不願意幫我們,我們自己來,也不要去求人家了。”绾鳶附和着,“嗯,我們要活得有骨氣,我們可以做到的。”
绾蓮扛着母親,绾鳶在後頭拖住琳琅的雙腳,兩人一路換着位置,趕了許久的路,總算是把琳琅冰冷的身體擡到了良山南坡。她們用鏟子挖土,直到一個坑夠媽媽完全躺下。她們将土一寸一寸灑在琳琅的屍體上,蓋住了腳,蓋住了身子,蓋住了臉,蓋住了绾蓮和绾鳶未來的天。
琳琅就被安葬在阮曦身旁,是琳琅臨終前的心願。
她們記起父親走得時候母親獨自一人背着父親來到這裏,那麽弱小的女子竟也有那麽大力的時候,甚是吓人的。她們想起母親反複叮囑,“雖然不放心不忍心,可是往後的路遲早要靠你們自己走。世上剩有的唯獨你們是血肉至親,記住,永遠不離不棄……不許哭,好好活下去。”
立好了墓碑,绾蓮、绾鳶不忍多看,也沒有說什麽,像母親慣常的沉默一般。只是琳琅說過她是要去見孩子的父親我的男人,她是笑着離開的。而绾蓮、绾鳶背對着良山,越走越遠,她們是哭着離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