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輝碧染 — 第 10 章 ☆、繁情碎

九月一晃而過,轉眼十月到來。按清朝的季節來算,已經是冬天了。十三皇子府裏的秋日景觀凋敝的有些荒涼。

十月初一,汗阿瑪祭祀了太廟,頒布了欽天監算出的四十四年的歷法,康熙四十三年正式進入了冬天,而這一天,也正是十三爺的生辰。

往年我不過是個參與者,送上份子禮物即可,今年換了身份,卻是要操持起這生日宴的事情來。

宴席的前期準備交給了蘭姐姐,畢竟她是有些經驗的,可是做大決定仍是要我這個嫡福晉出面才成。懶散了骨頭多時的我看着一沓沓的單子,心中一萬個羨慕整天歪在胤祥懷裏的秋桐——她得的寵愛什麽的都比我多,憑什麽我到了最後還要把她當個主子似的供起來?我把滿腹的牢騷說給綠衣聽,綠衣不語,我也曉得她的意思:我若連這些事都不做的話,還真快成了府裏的個外人了。

初一那天待太陽落了山,各位爺帶着福晉陸續到了府,我架起一副笑臉和胤祥一起迎客,受着兄弟妯娌們的打趣,裝着恩愛非常的模樣蒙蔽着耳目。特別是四哥四嫂,一看我倆這幅模樣,直言放了心。潑辣一如八嫂雲湘,見胤祥一路摟着我,打趣到:“果然是新婚的人兒,十三弟可是走到哪裏都不放開我們凝淳呢!”我只覺着一股紅潮湧上臉頰,不自覺的低下了頭,胤祥亦是笑而不答,一旁的十福晉圖蘭雅則笑道:“十三弟是個疼人疼的緊的,但全紫禁城都知道八爺可是獨寵着媳婦兒啊,八嫂更是好福氣呢!”

八嫂一聽笑的越發明豔,席間一時笑聲連連。

太子二哥和太子妃來的時候已經宴席過半,衆人剛要起身行禮,二哥擺了擺手“都是自家兄弟,不必這麽麻煩了,今兒是十三弟的生辰,倒是我來晚了,當自罰三杯啊!”話音剛落已見他三杯鮮酒下肚。“好酒,倒真是應了十三弟妹的名兒!”

衆人先是一愣,我便适當的狗腿了一下:“那凝淳就多謝太子二哥給凝淳的名兒新解了!”這時大家已反應過來,又是一陣的笑聲,瞬間緩和了太子到來給席間的壓力,只是擡頭間,胤祥眸中卻閃過了我所不解的神色。

那天晚上鬧到不早,胤祥喝酒極多,卻并未如那日一般昏沉,我本要把他扶到我房裏,可他的目光一直看着秋桐,我只好看着秋桐耀武揚威的扶胤祥回房,直到夜色中再看不到他的身影。

“走吧,我先去後院逛逛,一會兒回房。”

月色中,樹枝搖曳,薄霧迷蒙,我已經不知道再次與胤祥比肩是什麽時候了。

廿四日,汗阿瑪帶着太子二哥和胤祥去永定河巡閱,留下滿府的女人,雖然都比較安分,但仍是心裏的疙瘩。

不喜歡府裏的那種氛圍,索性搬到莊子裏去住。

我真怕看見秋桐那副得意洋洋的臉會一巴掌乎上去,一如當年。

這天一覺醒來,随意披了件衣服起身,繞過刺金海棠纏枝蘇繡屏風,徑直打開窗子,一股冷風撲面而來,冷的有些徹骨。

“福晉,外面下雪了,快穿件衣服進裏屋吧,婢子出去換了火盆子裏的碳,福晉趕緊暖和暖和。”紫霓放下火盆子,行了個禮便向衣櫃走去,“這次出來沒想到一下子這麽冷,竟沒拿幾件厚實的衣裳。”

我關了窗子,斜靠在窗棂上,看着紫霓一邊找衣服一邊念叨。“今兒廿七了吧,宮裏傳出來的消息說初一他們就回來”,我想了想,“咱們趕着廿九也得回府了。”

“是,婢子這就讓莊子裏的人去安排。”紫霓應到,“福晉只能穿這件猩猩紅的滾邊襖了,這件最暖和,一會子福晉去院子裏看雪也不會凍着。”

“好,就依你說的,裏面拿我那件銀紅掐絲的旗袍吧,配着顏色但也鮮亮。”

“是。福晉先躺着,我去喚月慢招呼人把池子裏注上水,福晉洗個澡再換衣服。”

“成,你去吧,我再在被子裏暖和會兒。”

待都收拾妥當了,我獨自一人在院子裏閑逛。這個時節,即使是花多樹多的別莊也枯瑟蕭條,但枝枝丫丫被薄雪蓋着別是有幾番風味,特別是有些葉子還沒落盡的枝條,萬白從中幾絲黃綠,真真是有趣的緊。

“這或許,就叫殘雪凝綠?”我輕念,閉上眼,感覺着雪絲落在皮膚上,心,也像是跌落在茫茫雪地中。

那一年冬至,小姨母佟貴妃在翊坤宮設下宴席,我酒足飯飽後正巧遇上在禦花園散步的妙答應。忘記了什麽是契機,王妧一句話惹怒了我,酒氣上頭,伸手給了王妧一巴掌當見面禮,妙答應向我賠禮,我卻毫不留情的譏諷了她。這樣的年少輕狂,硬生生落進胤祥眼裏。

他第一次和我吵架,第一次呵斥了我,把我一個人留在雪地裏,送着妙答應回她的宮殿。

他根本忘記了我是他的好友,我是他的未過門的嫡妃,他也不知道我那時的身子根本受不住在雪地裏長呆。

巧的是碰上了太子二哥呢,若不是遇上了他,我也許早就一命嗚呼了。

轉眼,又是快一年的時光。

不過一年而已,王妧已經迫不及待的開始向我索要那一巴掌的謝禮了。

胤祥不在的日子,她安分守己,等着我和胤祥都回了府,她自導自演的好戲就要開鑼上演。

“前廳出來什麽事?怎麽看見這些丫頭都慌慌張張的?”我坐在院子裏的涼亭中,撚了一枚幹桂圓扔進嘴裏,随口問身側的綠衣。

綠衣回頭吩咐了個丫鬟打探消息,順手接過婆子給我遞上的茶。

不一會兒小丫鬟就回來,“回主子的話,說是秋姑娘在前廳迎接爺下朝回來,結果爺剛進門她就暈了過去,這是請太醫過來診治呢!”

“倒也得了她的幸了,竟能讓太醫給她診治,真不怕折了她的壽!”我改嗑瓜子,這些日子的瓜子蠻是新鮮。

我們主仆幾人正在悠閑度日,正瞧着又來一個小丫鬟,“福晉,爺請您去前廳。

“知道了。”

我打量了一下這丫頭,長得不算俊俏,卻喜人的緊。“你叫什麽名兒?”我問。

“回福晉,婢子葳蕤。”

“葳蕤……”這名字好熟悉,腦中恍然映出王妧剛來那日遇見的那個小丫鬟。“前些日子,我見過你的是吧?”

“回福晉,正是。”

我點點頭 ,“葳蕤,這麽說來你我也算舊識,能告訴我爺找我事為什麽麽?”

“回福晉,婢子不知詳情,只曉得爺是看了秋姑娘的茶盞和香囊才說要找你的。”

茶盞和香囊?我到要看看這王妧的本子寫了點什麽好戲。

從後門進了前廳正看見胤祥換了常服坐在首位,手中擺弄着一個月白的香囊,景德鎮的青花茶盞擺在手邊。

我走到他面前,“呦,爺這一回來就叫我是個什麽情況?”說着找了他下垂手的椅子坐下,摟過阿澈,順了順他的毛。

“你先放下那畜生,看看這些東西。”胤祥的聲音冷冷的,他的目光讓我不寒而栗。

萬般不滿他把阿澈喚作畜生,但我仍是沒出息的把阿澈交給花犯,讓她先帶着下去,省着一會兒受驚了傷人。然後我整了整衣袍,說:“不過一個香囊和一個茶盞,有什麽好看的?既不是名物又沒有多具價值。”

胤祥皺了皺眉:“凝淳,你別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行不行?桐兒現在情況不明,憑你的學識,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香囊中全是性子陰涼不易受孕的香料,而這茶中有大寒的蘆荟。”他聲音漸大,我只回複以冷笑。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爺你下一句話就是她這種喝蘆荟的方子是我很多年前用過的,而那香囊正是我送她的是吧?”

“凝淳你……”

我阻止他要說的話,收起剛剛的一臉随意,道:“我算是曉得了,今天你叫我來就是來拷問我的,我是害她的兇手,爺是這意思吧?”我挑眉。

胤祥只是看着我,像是要把我看穿了一般。

一瞬間的空氣凝滞,然後腿下一緊,我看着抱住我腿的女子,她的哭泣聲打破了僵局。

“福晉,婢子求求您,放過我們姑娘吧!婢子不知姑娘究竟哪裏犯了福晉的忌,福晉不但不讓姑娘有自己的孩子,今日還要來要姑娘的命……求求福晉大人有大量饒了我們姑娘吧!嗚嗚……”

我擡眼看首座上的胤祥,他面色已有些泛青,再看看我腳下跪着的這位,哭的真真是個梨花帶雨。

“你是秋桐的丫頭?”我問。

“回福晉的話,正是婢子。”

“呵,那你家姑娘沒教過你規矩麽?這時候,竟輪的到你說話了?放開,再不放開仔細我踢碎了你的下巴!”

“凝淳!”

胤祥站起了身,招呼身邊的人拉開秋桐的丫鬟,那丫鬟跪倒在地上,不斷的哭泣哀求着。我聽了心煩,罵道:“哭什麽哭,府上死了人了麽?要哭喪也別對着我哭!”

“福晉,奴婢只求求您別再難為姑娘了,我們姑娘聽您的話,已絕了子嗣,只求還能留着一條命伺候爺,求福晉開開恩吧!”

她的話還沒說完我便站了起來,拽住她的衣領:“你個賤婢說什麽呢?我幾時叫你家姑娘絕嗣的?我什麽時候難為過你家姑娘?你說啊!”

那丫鬟卻只在哭,再不說什麽。

“夠了!”胤祥青着臉看着我,眼睛已有些發紅。“我只當你不喜歡秋桐,卻沒想到我不在這麽幾天你竟這般對待她!能做出這等傷天害理、心狠手辣的事情來?連她作為一個母親的資格都要剝奪麽?”

“我沒有!就算是她不能生子,那也是她不配!她憑什麽能生下皇孫?便是生下來那也是讓那孩子遭罪。”我也怒了,這麽大一盆髒水扣下來,我憑什麽要接?

“呵,兆佳·凝淳,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看不起她不是嗎?你不就是嫌她是太子送的歌女麽?那你又能比她高貴多少? ”

“對,我就是看不起她,我就是看不慣她那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唇萬人嘗後還那副假清高的樣子!你又怎能樣?”

“所以你就這般謀害她?凝淳,這麽多年,我真是錯看你了!”

“對!我心腸歹毒!王妙言死的時候你不早就這麽覺得了麽?那接了娶我這個毒婦的聖旨的也是你!你我五年交情,最後換來這一句‘看錯了’也是值了!” 我看着他的臉,這就是我愛了五年的男人給我的回應,我在她心裏,不過是一個這樣的女人。探手拔下頭上的玉簪,嘴角咧出一絲笑容:“古有鐘子期死伯牙斷琴絕弦,終生不複鼓之。這只簪子,是你當初無意中送我的。”

胤祥拿過那只簪子,細細的打量着,我從他手中一把奪過:“不必看了,知道你也記不住。”

“這不是那天晚上的……”

“是它,那天我說因為它方便其實是騙你的,真正的原因是因為只是你送我的,唯一一只簪子。”我仰仰頭,使勁兒睜大了眼睛不讓眼淚流出來,把那只簪子狠狠的摔在地下,清脆的聲音像是一把利刃,割開了我尚未愈合的傷口:“愛新覺羅·胤祥,今日今時,此簪一碎,你我再不是知音!”

胤祥站在原地,似乎不為所動,我轉過身,大步向東洲閣方向走去,只留給他和那個一直躲在屏風後的女主角一句話:“ 呵,王妧,你這樣的人,根本不配讓我害你,那樣我都嫌髒了我的手。”垂眸間,正對上王妧驚愕的大眼睛。

“子期子期兮,你我千金義,歷盡天涯無足語,此曲終兮不複彈三尺瑤琴為君死……”

我低唱着這首古老的歌,胤祥,就這樣結束吧,待我把最後一件事做完,我真的該離開了,五年了,我也累了。

康熙四十三年 丁酉

今天出現了日食。

作為一個科學教育下的來自新世紀的青年,我一向讨厭董仲舒“天人合一”的理論,畢竟一切自然天體現象和渺小的人類并無太大的聯系。但是今天的日食總像是在諷刺着我,就如月亮遮住了太陽後天空一片黑暗,他的雙眸也被遮蔽,給予我的世界黑暗。

不高興的心情,翻來覆去睡不着,索性爬起來找書看,《呂氏春秋》和《警世通言》。

看伯牙和子期的流傳千年的故事。

“伯牙善鼓琴,鐘子期善聽。”然後演繹出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如江河的聽琴妙事。

比之各種版本,我最喜歡的還是《呂氏春秋》中的高山流水,言辭簡單,卻別有一番滋味。

那終生不複鼓琴的結局更為知音一詞帶上了傷情的美感。

知音,知音,知我弦外之音。

我一直以為胤祥是我的知音,今日才發現錯了,他若知我,便不會懷疑我,他若知我,便不會說“錯看了我”。我的性子,和我熟些的人都知道,王妙言之事當年迫不得已,但今日今時我是再做不出那樣的事情的。什麽不在乎、她不配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我下不了手。

我以為我是惡毒女配,她是瑪麗蘇女主,後來才發現我只是個炮灰女配,誰讓我連惡毒都做不到。

所以我想,如果我是男兒,就不會有這麽多糾葛了——至少不必愛上他。

若果真是男兒,便可以像當初在蘇州時,把酒言談,一同征戰沙場,一同游逛秦淮脂粉,一同讀書作畫,一同為政濟民。至少也可以像伯牙子期一般。

可惜,我不是。

那麽就選擇離開吧,天下之大,尋找一個愛自己的人,過另一種生活。愛一個人而得不到回應,真的太累了。如果成不了他的摯愛,那麽就離開,成為一個讓他難忘的人,永遠活在他的心裏。似乎也不錯呢!

放下,或許正是我現在需要的。

放下一切,祝自己有個好夢,雖然這個願望有些奢侈了。

作者有話要說: 說實話 這一章我從7月5號開始寫 寫了改 改了重寫 終于在昨天一鼓作氣寫完了~話說寫吵架的那段我也生氣了有沒有!

終于不是靜水無波的狀态了~不過上篇也就要快寫完了~

啊啊啊~剛剛發現有個BUG趕緊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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