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1 公主,與愛情
他們在神殿幾乎厮混了一下午,那股令人心醉神迷的激情狂潮才退去。埃吉斯用潔淨的長袍裹住她,說他對她早就一見鐘情。
“一見鐘情,那是什麽時候”她微笑着問。
埃吉斯聳聳肩,只是伸手摟住她,親吻她揉散潤濕的烏發。
他滿不在意一笑:“等您想起來再說吧。”
雖然這麽說,他的腦海裏還是不由自主浮現兩人初見的回憶。
他比阿伽門農認識她還早,當時她還只是斯巴達公主,穿着厚重而豔麗的嫁衣,頭戴鑲嵌寶石的金花冠,連發絲都打理得精致而一絲不茍,像不能動彈的陶偶娃娃,乘坐馬車遠嫁阿爾戈斯。
在母親勒達和妹妹海倫絕世美人的盛名豔光之下,克麗特顯得黯然失色,毫不起眼,埃吉斯此前甚至都沒有聽說過她的名字,直至阿伽門農派遣他到邊境護送這位公主——他們的準王後過來,他才知道她。
不過這位公主雖然沒有妹妹受父母寵愛,她帶來的豐盛嫁妝依然滿載着不止一輛馬車,那些昂貴的黃金玫瑰,那一箱接連一箱的珍珠瑪瑙和紫水晶……來自富庶之地拉栖代夢*的金銀珠寶毫無疑問令邊境游蕩的強盜炫目、垂涎欲滴。
以至于埃吉斯趕到時,那幾個不要命的大膽強盜早已經在馬車前圍堵。
不過令人驚訝的是,公主沒有在馬車裏嬌弱地瑟瑟發抖,而是直接拖着繡滿紫鳶尾的長裙,赤足爬到高高的馬車頂,用角弓對着底下的強盜,射出快而尖銳的利箭。
強烈的日光下,他清楚看見她倨傲而居高臨下的姿态神情,熠熠生光的綠眼睛,猶如跳躍的火焰,是一片狂暴的碧綠。
十幾歲的他第一次喉間湧上燥熱的幹渴,無論如何吞咽,都感到她眼裏的火在他胸口灼燒。
他下馬,帶領士兵殺死還存活的強盜,飛快奔到馬車下方,朝她伸出一只手,準備帶她下來。
但她一動不動。
埃吉斯滿頭熱汗,迎着刺眼的日光,迷惑不解望着她。
美麗動人的少女仍然端坐在高高的馬車頂,手裏握着那柄沉甸甸的彎弓。突然,她撚起一根箭,搭在弓上,垂眼對準他的眼睛,笑得妩媚又張揚。
埃吉斯心跳驀然一停。
難不成今天會死在這個美麗瘋癫的斯巴達公主手下?
可他卻毫無畏懼,反而帶上了隐隐約約的興奮和期待,仰頭與她對視。
這是一個引頸受戮的姿态——
鋒利的青銅箭頭直對着他昂起的脆弱喉管,或生或死只在她一念之間。
這對視漫長到仿佛有上萬年之久,她忽地輕笑,松開手中弓箭,随手抛擲到馬車下。
埃吉斯知道自己賭贏了,繃緊的胸口松懈下來,他繼續朝她微笑着伸出手:“公主殿下,您……”
話音未落,她已經從馬車上躍下,粉紫色的裙擺翻卷散開如遲暮時分的輕雲,又像流光溢彩的蝴蝶鱗翅,優美而輕盈地朝他飛來。
衆人吃驚的目光中,他毫不猶豫張開手,抱住即将跌落在地的公主。
她柔滑的衣物布料像流水湧到他的手臂,上面熏染的香木氣息猛地鑽入他鼻間,帶來經久不散的醉意,仿佛水晶酒壺中蕩漾的葡萄佳釀。
就在這一刻,他聽過詩人歌頌愛情的陳詞濫調,那些多情的晝夜,那些惘然的黃昏,那些薔薇、月亮,抑或是寶石,所有精心構思過的華麗辭藻,全都在剎那之間煙消雲散。
因為它們全都配不上她。
她依偎在他的臂彎,抛去剛才狂野的神态,調皮而溫柔地注視他的眼眸,纖細的手臂摟住了他的脖子。
她新鮮玫瑰一樣柔軟馨香的唇湊在他的耳邊,含着笑意輕聲說:
“您如此英俊,如此勇敢,一定是我的丈夫吧。”
埃吉斯驟然怔住。
他在短暫的片刻,同時體會血液忽然跳動沸騰,又忽然凍結在炎熱的空氣中。
“不。”他搖頭。
她詫異笑了:“您在和我開玩笑嗎?”
“我是阿爾戈斯國王的兄弟。”他平靜望着她:“尊敬的公主殿下。”
這場荒唐的鬧劇并未阻止婚禮慶典如約舉行,等公主平安到達王宮,阿伽門農命人在街道撒滿鮮花,飨宴全城,不限制美酒的暢飲。
他靠在挂滿常春藤的走廊,品着葡萄酒,望向不遠處的國王和王後。這對漂亮年少的新郎新娘,正被祭司戴上精致的香桃木花環——這是阿芙洛狄忒的聖物,象征着忠貞的婚姻與愛情。
他們在賓客的簇擁和哄鬧之中,凝視對方深情擁抱。
他收回目光,無所謂笑笑,将剩餘酒液倒在花叢中,一個哀悼死者的奠酒動作。
他心裏,忽然劃過那條所有人默認遵守的習慣法——
接手國王寶座的人,同時可以繼承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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