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0-08 12:00:19 字數:5023
榮輕然的不耐只維持了短短一瞬,便重新微笑起來回過身。
空青立刻扭頭怪異地看向白蔹。
“我先下去了——”白蔹輕聲說,望了眼榮輕然挺拔的背影,又低下頭,“需要侍候的時候就叫我。”
榮輕然已經走進殿內。
“喂,你不是假扮成侍衛跟來的?”空青皺着眉,“那你現在住在哪?”
白蔹不語,忽然擡頭專注地望向殿內,秀麗的眉尖微微一跳。
殿內依然淡香缭繞,輕紗迷蒙,處處精細,處處驚喜。公主端坐在正中央的柔軟大椅上,完全沒有禮讓的意思。她面色冷淡,身旁兩個侍女卻都悄悄紅着臉。
榮輕然站在她面前,剛好可以細細打量。公主不說話,他便一直看下去,越發覺得這尚琰公主身為女子實在是骨架大了些,若是身為男子——則剛剛勻稱,不多不少,定是個俊美不凡的男子。
或許實在是被這樣直接的眼光看得不自在,尚琰公主擡起頭直視榮輕然,唇角略彎,像是要笑,眼裏偏又極冷,“我今天來,只是要告訴你,雖然父皇安排你住下,對你百般禮遇,但我絕對不會嫁給你。”
“哦?”榮輕然笑,“公主好絕情啊。”
“我不會嫁給你,”尚琰再次冷聲強調,“再過幾日,王爺就可以原路返回了。”
榮輕然似乎是意外地“啊”了一聲,但這一聲輕輕軟軟,又像只是無意說出來的一個語氣詞,他坐在離公主距離适中的一張椅子上,手肘拄在桌上,手背支住玉般的下颌,悠悠地朝公主看過去,“既然如此,”他依然笑意盎然,“公主為何不直接拒絕,卻要我來到茲宛求親呢。”
尚琰短短沉默,忽然唇角一彎,冰霜初融,她的神情猛然鮮活起來,“沒有為什麽,只是聽說玉王爺是天下無雙的美人,想親眼見一見罷了。”
榮輕然哈哈大笑,臉頰浮起淡紅,明明是因為笑得過頭才出現的紅色,在這樣的時刻,難免讓人覺得是因為害羞,所以這抹淡淡的紅為他陡然增添了些說不出的風情,認真看起來,比身為女子的尚琰公主還要讓人心動許多。
“公主覺得如何?”榮輕然極開心,“讓你滿意了嗎?”
尚琰公主淡淡道:“還好。所以我絕不會嫁給你。”
“這又是為什麽?”
尚琰公主眼中不屑,略擡下巴,說:“如果你是女人,會願意嫁給一個比自己還要貌美的男人?”
榮輕然對這公主的興趣立刻又升高了些,他擺擺手,“這個理由不可以,公主這樣說,豈不是讓我一輩子也娶不到王妃嗎?”
尚琰公主不答他的話,再次冷下臉來,仿佛剛剛鮮活起來的根本就不是她,“另外,你住在這裏最好老老實實的,不要惹惱我,我還不願意因為一門婚事就引起戰争,讓茲宛百姓受苦。”
這公主到底什麽意思?一邊給自己的拒婚找了個這麽可笑的理由,一邊又冷言冷語做出不明所以的威脅。
一邊聲稱絕對不嫁,一邊又不肯向父親表明态度。
七天時間,不見蹤影,忽然出現就是為了對他說這個?那麽,她為何不早早說清楚,難道她不知道,如此戲弄,只會讓茲宛國災禍連年。
榮輕然站起身,笑容輕佻起來,一步步踱過去,離尚琰越來越近,尚琰的表情随着他的靠近越發凝結,但并沒有起身離開。這剛好合了榮輕然的意,他忽然伸手去摸尚琰的臉頰,手法極快,指尖立刻觸到一片溫熱的柔軟。
下一刻,尚琰公主眉眼俱厲,擡手一把扯住榮輕然的手腕,榮輕然順勢松開手,笑意不改地退開一步的距離。
而被扯過的手腕,居然隐隐作痛。
他拂了拂衣擺,贊道:“公主好身手。”
尚琰立刻看向他,“王爺在試探?難道我茲宛王宮就沒有高手能陪王爺過招了嗎?居然敢對我動手!”
榮輕然悠閑地搖頭,有些委屈,“公主哪裏的話,我明明是想拉近一下感情,沒想到會惹公主生氣呀。”
用輕薄的方式拉近感情?!
尚琰公主猛然站起來,一揮衣袖,冷冷盯了榮輕然一眼,大步離開這座金玉清風閣。經過花園時,看到空青和白蔹還站在那裏,她好似緩了緩腳步,但不等讓人察覺,她再次冷着臉在簇擁下快步走過。
榮輕然看了眼自己的手腕,感到絲絲奇怪,這種感覺本來只是一點,但像是突然從那點中噴薄出無數絲縷,迅速纏繞起來。
尚琰公主骨架大些可以理解,畢竟不是所有女人都是纖細柔美,可她的手——剛剛在扯住榮輕然手腕的時候,他看得清楚,那雙手白淨修長,但骨節很大,手掌寬闊,力道狠厲而綿長。
絕不會是尋常女子所有。
空青蹲在院子裏揪弄着一根樹枝,很有些無所事事的樣子。
讨厭的尚琰公主走後,白蔹立刻也走了,那女人說,她對王宮裏管事的說自己是随王爺而來的侍女,管事人自然重視,将她安排在一間不錯的屋子裏。她最後也沒有說明到底為何而來。
王爺又進去休息了。
空青嘆了口氣。
王爺最近……忽然變得慵懶起來了。要是以前在京城,像這樣陽光燦爛的日子,王爺絕對會帶着他出去……嗯……“胡作非為”。吃吃喝喝,玩玩樂樂,推牆拆房,打人鬧事,爬樹掏鳥窩……啊,不,爬樹掏鳥窩這樣的事絕對沒有做過,王爺雖然喜歡搞破壞,但還是很高尚的,不會欺負弱小。至于前兩次打了遼王爺家兩位公子的事嘛,大公子三歲,纏着王爺不放,要吃糖,王爺自然高高興興地給他糖吃,吃了一段時間公子開始牙疼,大哭大鬧,太醫來看他又不乖,王爺就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那小子就哭着回家找爹爹去了。小公子嘛,今年一歲半,卻是個小變态,到處親人,上次結結實實一口親在王爺唇上,看得大家眼冒金星,王爺氣得拍了下他的小手,那娃就號啕大哭。這樣說起來,王爺也沒什麽錯。
嗚,好想念在京城的日子,每天都生龍活虎高高興興。現在一個人蹲在這裏,王爺在睡覺,沒人可以打架說話,好空虛。
不知道過了多久,總之正是下午陽光最舒服的時候,空青仍然坐在花園裏揪弄着樹枝。就聽見身後有不疾不徐的腳步聲,他回頭一看,連忙站起來。
“小空,”輕然換了身淺紫色的衣袍,站在他身後揉了揉眼睛,“我要出去逛逛,你留下來看院子吧。”
空青張大嘴巴,“王爺,”他上前一步,“王爺,我想一起去。”他目不轉睛地看着輕然,滿臉認真。
唔,像只眼巴巴想出門的小狗狗一樣,那麽小狗狗更喜歡的是什麽呢?
輕然擡手遮在額前看了看太陽,低下頭忽然對空青陰恻恻一笑,“去也可以,不過今天就沒有你的晚飯了。”
沒有……晚飯?!
空青頓時止住腳步,悲切地望着神一般美麗的人,可是這尊神卻說不給他飯吃。誰都知道他空青別的都無所謂,只有兩件事對他最最重要,一個是王爺的命令,一個就是吃飯啊!
接下來,輕然又說出一句話,絕對的殺手锏:“再說,我想一個人出去逛逛,你要是跟着,我會讨厭你。”
讨……讨厭?!
空青吸了口氣,垂下頭,“王爺慢走,早點回來。”
輕然滿意地彎眉一笑,拍拍空青的肩膀哼着輕快的調子便悠悠閑閑地出門去了。
玉王爺不用說一句話,只是閑散地微微笑着,各道門卡的侍衛就都心慌地低垂下頭,沒有任何人詢問他,更沒有任何人敢攔下。他步子悠閑,好似個游手好閑的富家公子,但真正凝眸看過去,那人一身淺紫色的衣袍就像會移動的雲彩,帶着不存在的漫空香氣,典雅且尊貴。
國王明明吩咐過,如果王爺出去的話一定要派人暗中保護。可是等王爺走出很遠了,衆人才想起這個嚴重的問題,但再放眼看去,早就沒了他的影子。
天空雲彩疏淡,有微微的風。
後面不遠有個淺黃身影不疾不徐地輕步跟随。
輕然惬意地在一條繁華的街上邊走邊看,路上行人對他紛紛側目,贊嘆驚豔的目光不絕,但茲宛人民親善溫柔,并沒有人貼上前糾纏不休。
上午尚琰公主走後,他就立刻進房去休息了,現在才想起午飯還沒有吃,一雙眼睛便波光閃閃地尋覓起街道兩邊賣食品的小攤來。
輕然雖貴為王爺,但從不排斥享受百姓美食。
不過他喜歡吃面食,所以之前路過的什麽水果蜜餞類的攤子他看也沒看,直接往前面不遠的一個點心攤子走過去。攤子不大,用淺藍色的綢子當招牌,上面歪歪扭扭寫着“絕對小鋪”四個字,攤上整整齊齊層層疊疊擺放着各式精美點心,看得人垂涎欲滴。
輕然一笑,問那賣東西的人:“老板是中原人?”
攤子後的一個白衣人一晃手中的折扇,笑哈哈道:“不錯不錯,美人慧眼。”
正審視着點心的輕然眼光微閃,略一擡頭,看到攤後那人白衣勝雪,俊眉朗目,很有些英雄俠客的模樣,但臉上笑意谄媚,倒像個專愛調戲姑娘的登徒子。
輕然正想彎起笑意,忽然目光一跳,餘光短暫的捕捉到身後不遠飛快閃過的一抹黃色。白蔹!她……居然又跟出來了!
點心鋪子的老板又晃了晃扇子,繼續笑道:“美人不妨嘗嘗小店糕點,保證健康養顏,好處多多。”他說完,摸摸自己的臉皮,像是在告訴輕然這便是實例。
輕然壓下心頭小小煩悶,不拘小節地伸手捏起一塊桃紅色的看起來最漂亮的點心,優雅地放在唇邊咬了一口。那老板笑意盎然,輕然卻很快蹙起眉頭,怨怼似的看向他。
“老板,你家的糕點都是苦的?”
白衣人擺手笑道:“非也非也,美人你看,絕對小鋪,意思是味道絕對奇怪的小鋪,苦一點很正常嘛。”
輕然頓了頓,沒有再說什麽,更沒有把糕丢在他臉上,而是繼續一口口吃了下去。然後他打算掏錢,王爺在外怎可吃白食。就在他手伸進懷裏的時候,本來清清靜靜的腦子忽然“嗡”地大響,他毫無準備,頓時向後踉跄着退了一小步。
身後緊随的白蔹目光凝結。
眼前世界有些迷蒙,輕然微微一笑,将手裏的銀兩準确無誤地扔進攤主手中,然後大步離開,往旁邊一條空空蕩蕩的窄街走過去。
白衣的攤主還在後面哇哇大喊:“美人美人,我姓楊,叫楊笑雨,你記得我啊——”
滾開!
輕然兩耳轟鳴,只想把所有的噪音全部揮開。越來越大的響聲震得他幾乎昏厥,只能撐着最後一點力氣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幾乎是剛拐到一個沒人能看到的角度,輕然就已虛軟地彎下腰,冷汗淋漓,猛然之間這條窄街裏狂風呼嘯,冰冷刺骨,輕然扶着牆壁,臉色死白地盯着天空,幾乎站不住。他雙眼冷冷地看着天空,單憑眼睛,完全看不出他在忍受任何一點點苦楚,那仍是一雙美麗清明的眼。
狂風一陣大過一陣,渾濁的天空剎那出現三個巨大的黑色的圈,越來越大,越來越近,直到互相交疊,成為漆黑的一張大網,直撲着輕然覆蓋下來。
那夜沙漠中清越的鈴铛聲再次響起,比以往更加急促強烈,白蔹伴随着鈴铛聲出現在輕然身前不遠,她回頭望了他一眼,放下手中提着的一包熱乎乎的糕餅,咬咬唇,轉過頭面對急速逼近的黑暗。
輕然連續炸響的腦中因為鈴铛聲的乍現忽然出現絲絲清明,仿佛看到記憶深處的一雙眼睛,那雙眼睛伴随他很多很多年,溫柔的,堅定的,那是白——白——可是,怎麽會呢,白已經不是從前的她了,她在他身邊寸步不離只是監視而已,只是監視而已啊!
如上次一樣,白蔹咬破手指,用鮮紅的血珠在虛空中畫下符咒,然後一拍雙掌,忽然騰空而起,血豔豔的符咒随她一同升高,在黑暗瞬間覆蓋下來的時刻,白蔹口中高而尖銳地喊出幾個字,雙手變化手勢向前推去。血紅的符咒帶着獵獵聲響呼嘯着撲向黑色大網。然後“啦”一聲,有什麽東西墜地,眼前一切再次恢複清淨。
墜地的是一塊令牌,上面畫着黑色的不知名的圖案。
白蔹只看了一眼,就快速跑到輕然身邊,想伸手去觸碰他的手臂,卻在指尖将要觸碰到的前一刻,悄悄地縮回來,回過身撿起地上完好無損的紙包,若有若無地托在手上,想要遞給輕然。
他讨厭她。
她知道。
但是……這個時候,她想要讨好他。
從那時起輕然就把她當作敵人一樣,一個養在身邊的敵人。可是她并不是,她只是,只是——放心不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