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美酒明日醉 — 第 5 章 (1)

更新時間:2013-10-08 12:00:19 字數:4279

微風拂動衣袖。

紫色與黃色相應,像大片迎風招展的花朵。

許久,輕然才淡淡開口:“你每天跟着我,就是為了這個時刻?”

“王爺……”白蔹下意識地低着頭,“您沒有受傷吧。”

輕然冷笑一聲,他很少會冷笑,也不喜歡,冷笑,仿佛把整顆心也一起變冷了,“有你在,我怎麽會受傷呢。”本應是一句溫柔貼心的話,但此刻從他唇齒間吐出來,冷到刺骨,仿佛在嘲諷,嘲諷眼前的人,也嘲諷自己。

頭痛和轟響都已經褪去,一切就像什麽都沒發生。輕然負手而立,臉上沒什麽表情,擡頭望了望清湛的天空,又低下頭來掃了眼面前站着的女人。

白蔹在他的面前,總是帶着恭順和怯懦的。

此刻,她也手托着他喜愛的糕餅,低下頭,仿佛随時等待主子支使和責罵的婢女。

可是,她白蔹怎麽可能是婢女呢?

輕然勾起唇角,他并不是在笑,“有你在,我無論去哪裏都放心,你寸步不離,我怎麽有機會受傷。”

這樣的語氣下,白蔹不為所動,仍舊輕聲說:“王爺,剛剛賣點心的那個人是江湖上有名的怪人,他的糕點味道奇怪,難以下咽,您沒有吃午飯,定是餓了,吃些東西吧。”她無法說出其他的,只能勉強地以這些吃食為話題。

忽然想起那時,他和她,曾經嬉鬧為伴,無話不談,連一塊糕點都可以一人一口分着吃,可看如今,已形同陌路,甚至形同仇敵。

輕然冷冷看着她,忽然說:“那些人是誰?”

白蔹咬咬唇,只是說:“那只是些不入流的邪門教派,王爺不必挂心。”

輕然的煩躁因為她的反應而不自覺地更加升高了一些。他剛剛眼前虛幻,對于到底發生過什麽印象并不真切,只記得讓人不寒而栗的尖銳和黑暗,還有白蔹這個女人的鈴铛聲。現在地面上落着一塊黑色的令牌。這一切,在他過去的記憶裏都完全沒有印象,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覺得陌生。好像這樣的狀況從來都是司空見慣。而白蔹的反應,明顯是在刻意地隐瞞。

輕然忽然覺得胸口悶漲得發疼,呼出一口氣,問她:“他們要幹什麽。”

白蔹只是說:“不知道,但您放心,不管發生什麽,我都會保護——”

“保護”兩個字話音剛落,白蔹忽然眼前一黑,如同剎那墜入了懸崖中,感覺身體急速下降,耳邊風聲猛烈,再不是剛剛風和日麗的街角。

她立刻高呼:“王爺!王爺——”

沒人回答。

耳邊風聲越來越大。

白蔹心口一痛,只是一個眨眼的瞬間,幾乎掉下淚來。她的聲音頓時啞了,伸出手碰觸不到任何實體的東西,胸中的疼痛掙紮欲出,她再次嘶聲大喊:“輕然!輕然!輕然……”

好久沒有感受過這樣的恐懼。

仿佛已天塌地陷。

剛才還堅定地說會保護他,可是眨眼之間,她就把他丢失在一片完全未知的天地裏。

但是白蔹知道,無論現在榮輕然處在怎樣詭異可怕的環境裏,他一定還是睜着一雙清明的眼睛,淡淡的,甚至是帶笑的。他從來都是個不懂得恐懼的人。

正因為這樣,她才更加着急,必須要立刻找到他。

不要像那次一樣,眼睜睜看着他倔強地被傷害。

“輕然——輕然——”虛浮的空間裏,白蔹才放縱自己連聲呼喚他的名字,而不是恭恭敬敬稱一聲王爺。

“輕然——”

“咳咳,”堵塞的耳旁像細針一樣插進一聲咳音,分不清傳來的方向,“咳咳,白?”

眼前的黑暗忽然像裂開一道口子,透進一絲光,越來越多,越來越亮,一身紫衣的人坐在地上,正擡頭茫然地看着她的方向。

此刻腳已可以落地,白蔹驚喜地大步跑過去,再也控制不住雙手,緊緊抓住他的手臂,顫抖着首先說出了剛剛那句沒說完的話:“我一定會保護你!”

以為會換來他冷冷的甩手,沒想到輕然眨了眨眼睛,柔聲問:“白,你怎麽了?”他的神情柔和得像剛剛開放的花朵,帶着露水般清涼的潮濕。然而這樣的神情,從來就不屬于她。

白蔹下意識松了松手,“王爺?”

輕然按了按額頭,笑起來,全然不在意身處在什麽樣奇怪的環境裏,他笑望着白蔹,“不是說過只許叫名字的。如果再叫王爺可是要受罰的。”

白蔹怔怔地問:“受什麽罰?”

“哈哈,”輕然笑得很輕快,“你忘記了?再生疏地叫王爺,可是會被丢進後院的大池塘裏喲。”

白蔹慢慢捂住嘴,眼裏有了光芒,她像是怕吓到了眼前的人,輕聲問:“輕然,我是誰。”

輕然彎着唇角,帶着少有的寵溺伸出指尖輕輕點了點她的鼻子,“我叫你白是想讓你白淨可愛,可不是想讓你變成白癡。你當然是我最喜歡的朋友。”

“喜歡的朋友——”白蔹已經淚盈于睫。

“也不只是……”輕然笑得有點奸詐,摸了摸她垂在肩上的黑發,“如果你一直在我身邊,乖乖的,你就是我的王妃。”

白蔹忽然淚如泉湧。

輕然眼中剎那顯出慌亂,他啼笑皆非地輕拍着她的背,見她只是捂着嘴無聲地哭,仿佛有多麽痛心的事情,他便又笑了,說:“傻瓜,你哭什麽,我不會喜歡別人的,娶你做王妃,這輩子便只有你一個。”他以為她在擔心這個。

“輕然……”白蔹緊緊閉着眼睛,幾乎呼吸困難,“輕然……關于我,你還記得其他什麽。”

不等榮輕然回答,虛空中忽然響起一個非男非女的怪異聲音,帶着低低的笑聲,代替他做了回答:“不必問了,他只記得你的好。”

“誰!”白蔹剎那轉頭,這才看清自己身處在什麽樣的狀況裏。眼前居然好山好水,她和榮輕然正坐在一片柔軟的草地上。聽起來好像是大好美景,但事實上,卻有讓人不寒而栗的怪異,沒有陽光——對——沒有陽光,只有不知道從哪裏發出的光源,把這片天地映成了慘綠色。

這是幻象!

或者——是人布下的結界!

白蔹利落地抽出兩把泛着暗紅光芒的飛刀,微微傾身擋在榮輕然身前,不動聲色地靜靜打量四周。

那個怪異的聲音再次響起:“你——不覺得很高興嗎?”

高興?!白蔹手指更緊地捏住刀柄。

“他不讨厭你,不躲避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你,”那人的聲音雖然怪異,但語調竟是極其溫柔,他慢慢地舒緩地說着,像一條細小的蛇,只有極細的一條縫,也能迅速鑽進去,擠進人心裏,“這樣多好啊,他只記得你的好,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你不高興嗎?”

不高興嗎?

白蔹手指仍用力地緊扣,但她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暫時忘記了防禦。怎麽會不高興呢?聽到他說着那些熟悉的只能出現在回憶裏的話語,她快高興得瘋了。可是——就算如此,又能說明什麽,她白蔹不是傻瓜,即使這樣,也只能說明輕然失去了記憶,而不是真心原諒了她!這不是她想要的!

那聲音像是看透了她的心,發出輕輕的滲人的笑聲,“不要難為自己,你的心願,不就是能回到過去嗎?”

在不注意的時候,一直不語的榮輕然已伸臂将她攏在身後,然後一揮衣袖穩穩站起身,紫袍被映成發亮的青色,他清明的眼冷冷看着慘綠色的天空,淡然道:“要聊天還是面對面比較好。”

白蔹怔忡之後,苦笑出來,輕然呀,不管擁有多少記憶,都還是那個樣子,永遠不知道什麽是恐懼,他仿佛總是最鎮定勇敢的,無論面對什麽都不會躲避害怕。她相信,哪怕有一天他失去了所有記憶,也仍然還是這樣的一個人。這與經歷和記憶無關,這是一個人與生俱來的本性,也或許,這是他生為王子的本能。

那個聲音卻不再出現了。

白蔹也随着站起身,腳下的觸感很真實,“輕然,這是法術制造出來的結界,并不是真實的天地。”

“他們要做什麽?”

白蔹呼出一口氣,“不知道,也許……殺人滅口吧。”

榮輕然目光一閃,“殺你還是我。”

這句話還真是直接。白蔹笑笑,不騙他,“大概是你。”

“那就沒事了。”他回過頭,靜靜看着天空,不複剛剛的冷厲,口中的話仿佛只是随口而出的玩笑,“不殺你就好。”

白蔹上前一步,與他并排而立,轉頭看着他優美的側臉,終于忍不住問出壓在心底很久很久的問題:“輕然,你不怕嗎?”

“怕?”

“怕受傷,怕死啊。”白蔹眼裏幾乎有了哀傷,“難道從來都不會……怕死嗎?”

榮輕然看了她一眼,忽然微微一笑,這笑意在慘綠色的天地裏盛放,仍然像鮮花乍開,他負手而立,更加的挺拔修長,錦服玉冠,尊貴傲氣,這一刻,當真是君臨天下一般。他們兄弟是極像的,無論再怎麽慵懶随意,淡漠不羁,在有些時刻,他們都是人群裏絕對不同的人,無論處于何種險境,都能剎那顯現出只屬于王者的氣魄。

白蔹看得怔住。

他笑顏如花,“我不太在意生死。”

“哈哈——”一聲詭異的長笑猛然響起,震得人頭皮發麻,正是剛剛那說話的聲音,“皇子殿下還是和以前一樣,我最喜歡不怕死的人,哈哈——”

長久的埋藏在心底的記憶忽然之間複蘇,某些不願回想的畫面大片大片湧到眼前,那些表情和動作即使是八年後再想起,也還是讓人頓時激出一身冷汗。白蔹忽然唇齒顫抖,厲聲大喊:“你……你是那個戴面具的男人!”

“小姑娘記得我?”那聲音不笑了。

白蔹向前狠狠跑了幾步,瞪大眼睛看着眼前任何一點可能的破綻之處,她的聲音只喊出一句就已經啞了:“你出來!我找了你好多年!你滾出來!”

“白?”輕然走了幾步,跟着她。

怪異的聲音尖尖笑起來,“差點忘了,小姑娘是當時唯一的見證人呢。找我做什麽?也想變成世上最珍貴的毒嗎?”

白蔹覺得頭發一根根都要炸起來了,雙眼幾乎瞪裂,臉色慘白地嘶聲大喊:“滾出來!解開輕然的詛咒!無論什麽代價!解開他的詛咒!不要再讓他受苦!你滾出來!”

天地間只有那人的笑聲不絕,越發讓人心驚膽戰。

輕然拉住她的手臂,他從未見過白蔹這麽失控狼狽的模樣,再加上現在身處的險境和那不男不女的怪異聲音,他越發覺得事情蹊跷非同尋常,更讓他心生疑惑的,便是剛剛好像和他有着莫大關系的對話,“怎麽了?你認識說話的人?”他看着白蔹的表情,不放過一絲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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