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縣令 — 第 84 章

第84章

一年後,梁大夫人如願以償嫁給了梁大爺。

她穿上鳳冠霞帔,臉頰緋紅。她想到梁大爺,心間便一陣狂跳。

她是想好好待他的,她和他有了秘密,他們一同殺死了“李心蝶”。如今的他們,是共生的狀态,今後可以互幫互助,比尋常夫妻還要親密、禁忌。

她懷着這樣的少女心事入了洞房,她看到梁大爺掀起她的蓋頭,同她喝交杯酒,

或許只是他們還不熟悉吧,梁大夫人這樣想。

夜裏,她半睡半醒間,聽到梁大爺在旁邊說:“我給了你想要的大夫人位置,你今後就給我乖乖的,別上蹿下跳的。”

梁大夫人有些尴尬,她小聲說:“大爺,妾身不是想要大夫人的位置。”

聞言,梁大爺忽然翻身,他掐住她的臉頰,惡聲惡氣道:“我知道我最惡心什麽樣的人嗎?你這樣的,假惺惺的女人。貪財就是貪財,別當了婊子還立牌坊。”

他話說得很難聽,将梁大夫人的心都說冷了。

梁大爺冷哼一聲,道:“你放心,我會給你一個孩子,你該有的體面,我會給你。不過別妄想太多,我這輩子,最讨厭被人脅迫了。你是用什麽手段當上的大夫人,自己心裏要明白。”

“是,大爺。”梁大夫人忍住眼眶裏的酸意,她咬住下唇,不讓眼淚掉下來。

明明是“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洞房花燭夜,梁大夫人卻過得一點都不愉悅。

梁大夫人命好,不過是一二次的魚水之歡,她竟然懷上了孩子。

她将這個喜事告訴梁大爺,哪知對方根本就不在意,甚至很冷漠地同她說:“不過一二次便能懷上,這也太假了。你确定……你腹中是爺的孩子,不是在外頭配了個阿貓阿狗,故意懷上,用孩子來鞏固梁家地位的?”

“你怎麽能這麽說?”梁大夫人難以置信地望着梁大爺,誰都可能诋毀她,偏偏他不能。

難道她只用了一次卑劣手段,當了他的夫人,她就一輩子都是壞人嗎?

而且,她沒有作過惡,至少沒有傷害過梁大爺。

梁大爺才不管她這些小心思,他冷冷一笑,離開了屋子。

梁大爺沒有娶妻或娶妾的想法,他習慣了一個人,因此,梁大夫人是很好的擋箭牌。

人前,他會給她體面。人後,所有的苦楚都只能梁大夫人自己嘗。

梁大夫人明明有丈夫,卻像是守了活寡一般。

梁大爺不會關心她,也不會碰她。他的眼裏,從沒有過她。

梁大爺只對他的兄弟好,她不過是他撿來的野草。

梁大夫人覺得自己很可笑,她幻想了那麽多“先婚後愛”的戲碼。原來夢只是夢,當不得真。

梁大夫人好恨,恨梁大爺鐵石心腸,恨他無情無義。

這麽多年的愛與恨,逐漸變成了怨氣。

在某次梁家旁支二房少爺來梁家,入住清風院的時候,她獨自一人走過後花園,恰巧碰到了那個二少爺。

對方以為她是哪來的丫鬟,見色起意,輕薄了她。

梁大夫人雖然鄙夷這種手腳不幹淨的男人,可那種赤裸的、飽含愛意的眼神卻讓她有一絲動容。

那是被男人渴望的眼神,她也只是一個想被疼愛的女人。

梁大夫人鬼使神差的和二少爺勾搭到了一起,幹柴烈火,一點即燃。

再後來的事,想必也能猜到了。

她懷上了孩子,然而她和梁大爺并無房事,若是貿貿然懷孕,必要惹人生疑。

梁大夫人尋了個借口,回了娘家。

她會生下這個私生子,背着梁大爺做出這等背德的事。

真是有趣呢!

那個蠢貨,想必一定不知曉她背地裏所做的事情。

好解氣!

就這樣,梁大夫人把梁昊送到了旁支二少爺手中,讓他說是流落在外的孩子,接回家中撫養。

又過了幾年,梁大夫人機緣巧合間,從某個嬷嬷口中得知梁老爺與梁夫人的過往,以及梁大爺當年出生模樣怪異,然而主子家的事哪敢妄論,因此誰都沒說。

梁大夫人花費了一番心思,往下細細查探,居然查出了梁大爺并非梁老爺親生子一事。這可不行,要是讓人知道他是個“野種”,那梁大夫人的地位不就不保了嗎?

梁大夫人被吓了一跳,她有感而發,又暗地裏去查梁老爺墜崖一事。這件事情處處透着古怪,好像不是個意外。

皇天不負有心人,梁大夫人查到了有家仆曾見到梁大爺與梁老爺的車夫私會,還給了他一筆錢財。這樣說來,豈不是梁大爺買通了車夫,刻意制造了這一起事故?

要真是這樣,那可實在是可怕。

梁大爺連養父都能殺害,那麽會不會有朝一日,也将她殺了呢?

畢竟她知道梁大爺曾殺害過李心蝶啊……

梁大夫人感到毛骨悚然,她好怕有朝一日,她也會死于某個“意外”。

她必須自救,必須鏟除梁大爺。

對了,她有孩子啊!那可是她的親生骨肉呢!

梁大夫人,完全可以把孩子過繼到膝下,繼承整個梁家的家産。

梁大夫人心裏有了個可怕的想法,她終于有機會報複梁大爺了。

她知曉白尾大人神廟底下的秘密,刻意設下了一個局。

梁大夫人先是僞造梁大爺生母的遺書,提出想要分葬的事,再順勢讓風水師談起祖墳位置不好,故意牽着梁大爺的鼻子走,騙他把祖墳遷到白尾大人的神廟那處。

這個風水寶地是家族長老都認可的地方,那麽梁大爺想要完成母親遺願,說服衆人遷墳,自然是要拿下這塊地皮。

于是,他決定拆除白尾大人的神廟,強占地皮,再将神廟換個地方重建。

讓香客受委屈也不打緊,梁家有錢,完全可以再建十個八個神廟。

哪知,不過是個拆廟的事,也鬧出了各種幺蛾子。

先是香客抗議,再是神廟怪事不斷。

前者的話,梁大爺花錢安撫沒一個香客,大家漸漸也就閉嘴了;後者的話,梁大爺本就不信鬼神,自然知曉這些都是無稽之談。

兩種法子都吓唬不住梁大爺,看守神廟底下墓穴的家奴們就坐不住了。

他們看護主子的墓穴好幾十代人,可不能毀在今日。

于是,他們開始搜集梁大爺的把柄或是秘密,想以此相要挾他。

很快,他們就得到了線索。他們查出梁大爺很可能并非梁老爺親生子一事,借以威脅梁大爺。除非梁大爺聽話,停止拆廟,不然他們就将此事宣揚出去,讓梁大爺身敗名裂。

哪知,梁大爺可不是什麽省油的燈,在得知自個兒的事極有可能被人知曉,便想挖出背後的人,将其鏟除。

于是梁大爺裝和善,約神廟的守墓人見面。

這次會面,自然是個鴻門宴。梁大爺早就布置了殺手,只等他們出面。

可惜這些守墓人也不是蠢貨,特地蟄伏暗處,觀察梁大爺。

他們知道梁大爺不會善罷甘休,甚至是起了殺心,這事兒不能善了了。

守墓人們為了以絕後患,決定反殺。

梁大爺這種心狠手辣之徒,必須死!

否則的話,死的就是他們了。

梁大爺為了逼這些人現身,繼續推進拆廟一事。

他咄咄逼人的模樣,讓守墓人們恨得牙癢癢。

也就是此刻,事情出現了轉機。

梁大夫人知曉,如今是她該出馬的時刻了。她和白尾大人神廟的廟祝見了面,直戳了當說出了自己的目的,還有一封信。信上有梁老爺之死的幾個疑點,還有目擊證人曾見梁大爺與梁老爺的車夫會面的口供,內容直指向梁大爺,稱其是幕後真兇。不僅如此,還有梁大爺并非梁老爺親生子的證據。

梁大夫人想和神廟的人聯手,一同鏟除梁大爺。她來得誠意十足,守墓人們自然沒有拒絕合作的理由。

梁大夫人承諾,只要他們能逼死梁大爺,她就會讓梁家撤銷拆廟之事,也不會追究他們的罪行。

而且,梁大爺的死,也有她的手筆。若是論罪,她也是幫兇,是同夥,和守墓人們是同一根繩上的蚱蜢。

既然是夥伴,那麽就沒有懷疑梁大夫人的必要。

要是她敢使花招,大可抖出她的罪行。

就這樣,守墓人們再次找上了梁大爺,将這些罪證擺到他的面前。

梁大爺再不甘心也沒辦法了,他願意放棄“拆廟”一事,只求他們不要暴露這些東西。

可惜,守墓人們再也不相信梁大爺了。

他不過是暫時性示弱,一旦危機解除,梁大爺還是會想方設法把所有知情人士滅口的。

梁大爺不是什麽善茬,在此前,他想找到守墓人們滅口一事就能看出來。

因此,守墓人們只給了梁大爺一條路,那就是:自我了斷。

這樣一來,梁大爺就不算是被人謀害,官府的人也會草草結案,不管那麽多閑事。

最好是死在白尾大人神廟裏,将“邪神作祟”的怪談之說流傳更遠,吓唬那些有“拆廟”心思的達官貴人,為日後作保障。

這算盤打得極響,梁大爺也無可奈何。

他得想想,得自救。

他還是想殺死這些礙事的人。

可惜他這種想法越多,越加深了守墓人們“要将梁大爺置于死地”的念頭。

這是一個怪圈,必要你死我活,分個高下。

最後,梁大爺的退路都被斬斷了。

他只能選擇不自盡,罪證暴露于人前,讓梁二爺自己去查;或是自盡,他保住“梁家嫡長子”的身份,體面死去。

梁大夫人知曉梁大爺對于梁二爺的拳拳熱忱愛意,與其讓他以“野種”的身份趕出梁家本家,并且被官府以“殺害梁老爺”的罪名問罪,甚至是以命償命。還不如讓他熄滅白尾神廟那群人的怒火,以“梁家嫡長子”的身份死去。

總歸都是個死路一條,後者,梁大爺還能保住自個兒在梁二爺心目中的地位。

梁大爺選擇了以“梁家家主”的身份自盡,不過在此之前,他希望神廟那些人給他幾天時間,再讓他多活幾天。

梁大爺想起了從前的事,他記得梁二爺那麽小的時候就開始仰慕他這個大哥,他當然不能辜負他的期望,不能讓他知道一切真相。即便他不是他同父同母的親大哥,即便這一切只是一個謊言,他也要将其圓下去。

兩天後,梁大夫人給梁二爺送了一封匿名信,信上寫着:“當年你們兄弟二人殺害繼母的罪證以及關于你的秘密,我就放在那個地方的底下。若是想要取走銷毀,你們便去拿吧。”

梁二爺不知道梁大夫人知曉這件事,他還以為就只有大哥知曉,因此心急火燎去尋大哥,問他怎麽辦。

看到信件,梁大爺猜到,這應該就是白尾神廟那群人的所作所為。這些人究竟知曉他多少秘密呢?又查到了多少東西?

他苦笑一聲,他想反抗,可惜他再無退路了。

梁大爺想最後一次保護梁二爺,至少讓梁二爺知道,他一直有一個肯保護他的嫡親大哥。

于是梁大爺道:“不用怕,大哥會幫你的。”

這是大哥初次和他表露關心之意,梁二爺很驚訝,也暗暗在心中起誓:無論要他付出什麽樣的代價,他也不會讓大哥背負上殺人兇犯的罪名。

梁大爺把那封信,看作是白尾神廟那群人的催命符,給他留下來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他知道這些人的心思,他必是要死在白尾神廟裏的。

只有這樣,才能說是“邪靈作祟”,才能讓人再也不敢涉足白尾神廟這一禁地。

他算是死得其所嗎?

梁大爺頭一次迷茫了。

沒有他支撐着梁家,二弟能顧好這偌大的家業嗎?

梁二爺會……想大哥嗎?

梁大爺想起當年的事。當年,他的娘親會背地裏告訴他,他不是爹爹的兒子,乃是她用來報複爹爹的工具。所以,他不能認賊作父,也不能把這事兒說出去。

他不能和其他兒子一樣愛重父親,要鄙夷父親,要唾棄父親。

因為這是親生娘親的願望,他要照做。

他的娘親說,她是被爹爹騙入府中的。她原本都和情郎私奔了,偏偏被爹爹的人找到了,還告知了外祖父外祖母。後來,娘親才查到,這是爹爹設下的局。

爹爹為了能娶到娘親這樣達官貴人的小姐,特地給了她的情郎一大筆錢財,讓她跟人私奔,毀掉名聲。緊接着,他的爹爹出現了,這樣清白不在的女子,自然是只能跟着他了。

于是,娘親的複仇計劃便開始了。她為了讓爹爹知曉梁大爺乃是他的親生子,自導自演了一出戲。她讓所有人都以為,梁大爺是在府中懷上的孩子,是她和梁老爺的孩子。

可惜呀,梁老爺不過是在為其他男人養孩子。

梁大爺的生母暢快地笑了,她有多殘忍,對一個四五歲的孩子說這些事。即便孩子一知半解,她也一遍一遍跟他說。

因為再不說,梁大爺就不會知道了。

他的娘親決定自我了斷,她已毫無牽挂。

可惜,就在她決定自缢的那個晚上,被梁老爺發現了。

梁老爺粗暴地占有了她,将她囚禁在身側。

他說當年都是他的錯,他會好好對待娘親的。

在娘親恨他入骨的時候,梁老爺竟然愛上了娘親?真是可笑呢。

再後來,梁大爺的娘親懷孕了,那時的梁大爺才六歲。

他又要有一個手足兄弟,是弟弟或妹妹。

梁大爺有些期待,每天都要去輕輕摸一摸娘親的腹部。可娘親啊,還是一如既往地坐在屋子裏發呆,她的神情總是那麽哀傷。

今後,他會和這個孩子一起保護娘親的,梁大爺起誓。

随着梁二爺出生時的啼哭聲,梁大爺被人告知,他的娘親難産死了。

怎麽可能呢?不可能的!

他偷偷看到過,他的娘親是七竅流血而死,他也聽到大夫和爹爹說,娘親是服毒自盡的。

也就是說,他的娘親,在生下二弟以後就不要他了。

她一心求死,對梁大爺好殘忍。她願意為了二弟而生,卻不願意為了他而生。

在梁大爺六歲那年,他的母親死了。

梁大爺望向襁褓中的二弟,幼小的心裏滋生出了憤怒以及怨恨的情緒。

都怪二弟!都是他害娘親死的!

父親也說,這個孽障真是掃把星,竟然把自己的母親給克死了!

梁二爺從一出生就是衆矢之的,遭人唾棄的。

即便他的體內也流着一半娘親的血,可他也有另一半梁老爺的血。

梁大爺恨梁老爺,是他逼死母親的。梁大爺也厭惡梁二爺,他不是一個該出生的孩子。

因此,梁大爺對梁二爺總是很冷漠,甚至待他比毫無血緣的庶出三弟差不多。

明明他該辨別親疏,偏愛梁二爺的。

梁大爺對梁二爺總是避而不見,他總是看到那個孩子端着糕點或糖果來尋他,被他用“事務繁多”的借口打發回去,又垂頭喪氣地走了。

為什麽總是來觸他黴頭呢?只是因為梁二爺以為他是同父同母的嫡長兄嗎?

蠢貨一個。

梁大爺對他不屑一顧,甚至刻意避開他。

就連梁二爺和梁三爺的馬車受驚了,他都刻意去抱梁三爺,而抛棄梁二爺。

這樣一來,這個孩子應該死心了吧?

他還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梁二爺,所以不要仰慕他這個兄長。

梁二爺……會失望的。

特別是,梁大爺還決定殺死梁老爺,為母親報仇。

而梁老爺,是梁二爺的親生父親啊。

可惜,血緣是個神奇的東西。越是避之不及,越是親密無間。他還是在意起這個擁有一半母親血脈的梁二爺,因為他是梁大爺在世上所剩無多的親人了。

親人嘛,應該相依為命的。

所以梁大爺忍不住也會庇護他,甚至是看到他被李心蝶欺辱之時,決定為他鏟除禍端。

沒有人……能欺負他的弟弟,就連他自己也不可以。

梁大爺回憶起這些過去的事,頭一次開始眷戀人間。

沒兩天,神廟的人又給他來了匿名信,要他掩人耳目,去一趟白尾神廟。

只要他去了,死在神廟裏,自然會有人消除這些罪證,也把他生前的所有事守口如瓶。

梁大爺把匿名信燒了,他看着火焰吞噬白色的紙張,好似在吞噬他的性命一般。

就這樣,他去了白尾大人的神廟處,跪在了蒲團之上。

蒲團底下的牽引繩被割斷,暗弩發作,頂頭的白尾大人泥塑像轟然倒塌,将他砸傷。

梁大爺倒在血泊了,入目是白尾大人那張悲天憫人的臉。

他微微一笑,心想:“他死得好,死了以後,梁家便可交給梁二爺,是物歸原主。”

這一段孽緣,終于結束了。

……

故事至此,也就全明白了。

夏知秋以“謀殺親夫”的罪名,将梁大夫人判了刑,而廟祝等人,也以“共犯”的身份被押入大牢。

而那個梁昊,她也給他尋到了一戶多年無子、待人和善的養父母,讓人将他養育長大。

破了這一樁“白尾大人作祟”的懸案,夏知秋感到身心俱疲。

夜裏,謝林安給她炖了清湯羊肉,還放了幾顆枸杞,讓她補補身子。

謝林安見她慢悠悠喝湯的模樣,難得誇贊一句:“夏大人近來辛苦了。”

夏知秋連連擺手,道:“本官是好官嘛,哪個好官不憂國憂民呢?這是我應當做的。”

她頓了頓,又道:“謝先生要是實在心疼,不如給我幾兩銀子當撫恤金吧。”

敢情她還是從前那個財迷鬼。

謝林安頭疼欲裂,厲聲拒絕:“你做夢!”

“哦。”夏知秋悻悻然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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