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郎年最少 — 第 85 章 金剛經

金剛經

她坐在榻上緊緊裹着被子,吳虞拿着大手巾給她擦頭發,她緩一緩才終于能說出話來,卻抽抽搭搭哭道:“吳虞,我完蛋了。方才那個死的…便是賣珍珠的商婦。”

“我不是故意害她的。可到底若是沒有我她也不會被殺,以後她肯定要來日日來纏我,找我索命報仇…”

吳虞停下手來,按着她的臉抹眼淚:“她若要報仇定也要先找韓子玉,或去找殺手,找你做什麽?”

“萬一她都找呢……”她正含着眼淚發抖,卻突然嘀咕,“找我…?”

“她是不是真的來找我的?”她又看着吳虞喃喃道:

“之前走私的事雖被揭發,因為缺乏證據,魏家也只是被斥了邊防不嚴渎職之罪。幾日前她在韓家夫人那暴露真相,韓家人沒能殺了我,便要殺了她,應當是為防她被抓去做人證。

可若殺她為何不直接在家門裏解決就地埋了,何至于跑到這麽遠來抛屍?所以很可能是他們不得不出來殺,難道是因為商婦提前有所感知逃了,才被人追到此處?”

青州卻都是韓家的地盤,商婦能去找的也只有和韓家不是一條心的人,那麽也只有……我?”

她愣了下,看着吳虞道:“她可能真的是來找我的……”

吳虞凝眉看着她,片刻後立時道:“死在外頭屍身不便運回,那殺手只砍了她頭下來,應當是為了向韓子玉複命,我讓人去找找她的屍身在何處。”

聽了吳虞所說,牟先生也吓了一跳,還去去找了幾個可信的漢子去沿着他們發現頭的上游河岸和樹林悄悄搜尋,沒想到天亮之前還真在一河灘邊上挖出了一具屍身來,大驚之餘按着吩咐的裹上麻布席子,放在板車上擡了回來。又把沙土埋回去填好。

回來吳虞見這屍體身邊沒有任何包裹,外衣也沒了,一件首飾也沒留,那殺手應當是把商婦帶出來的信物和財物都搜刮走了。

不過這婦人也不是尋常人,應當不會把關鍵證據随手放在外頭。可殺手可能被她外邊放的假證據迷惑,得了便不敢多留,趕快跑了。

十八娘在停屍的倉房外聽見那漢子要剝商婦的內衣查看,緊緊閉上眼道:“慢些,我來找。”

屋裏人皆大驚,又聽她道:“反正我都吓了一回了,再看一回也差不多少。”

商婦雖死了也到底是女子嘛,她若是死了也不想被砍了頭還又被異性随意剝光擺弄,雖說是為了找證據。

在她堅持下,屋裏人還是退了出來,十八娘一進屋吓得魂都快沒了,這屍首被埋在河灘邊也已經青紫發脹,她半閉着眼,先在屍身上蓋了一塊布,然後掀開布露出一部分屍身,将衣裳剪下拽出,知把袖子裙擺都剪掉了,也沒發現什麽。

現在天還沒亮,屋裏也只有幾盞油燈,她吓得手抖得快握不住剪刀了,只能嘀嘀咕咕亂七八糟念經:“南無阿彌多婆夜,一切受度,普入光明。有寶我文,世世化生…”

介此時她握住裏衣衣襟的布料狠狠一拽,啪得一聲,掉出一卷油紙包。

竟真的有!

雖說只是猜會有可僅僅也是猜測而已,她趕忙又拿起剪刀,捆綁的細線繩嘣一聲彈開,便散出一摞書信和賬冊來。

她趕忙攏起來收好,一下又吓得跪在地上雙手合十:“對不住我不該為了得了證據而有一絲雀躍,可我真的不是有意害你的,我拿了證據一定為你報仇。”

“求求你千萬不要來找我……”

雖然她知道這商婦和韓家勾結肯定也不是什麽純善之輩,她也确然沒有一次主動要害這商婦,可商婦的死到底和她有關,她還是難免失意。

又給屍體念了一段超度咒她才抱着東西從屋裏出來,卻搖頭道:“并沒什麽,牟先生請随我來取些勞務費,然後送這幾位郎君歸家,不過此事牽涉諸多,還請務必守口如瓶,免招禍患。”

這幾個也是牟先生知根知底的人,自然不會多話,收了錢便離去了,可回了屋十八娘才把那些賬冊和書信拿出來與吳虞細看,卻驚訝道:

“他們往東海國賣的,竟真的只是這些用于生計的尋常之物。

可便是東海國雖小,國內卻也都是漢人,并不是偏遠蒙昧的之族,這些東西自己也不是造不出,如何會願出這樣的高價?而買進來的珍珠與絲帛,在任何地方都是昂貴之物,他們又為何不賣給齊國或從海上賣到他處,偏偏以這樣的低價賣給韓家?”

吳虞想了想,看着十八娘凝神道,“糧草金鐵一路我知曉,可珍珠絲帛實在不通,可聽你說也覺得大有古怪。不過我這回去不必用這賬冊,也足以坐實他們勾結走私和粗制軍器以貪墨軍費,這些罪便夠他們受了。這賬本你先收好,或許到了某些時候,便知其中蹊跷。”

幸而說完話天也亮了,她心裏稍微沒那麽怕了。

可這屍首殺手沒帶回去,韓家不可能放任不管,可他們來了以後看到被搜了也不行啊,吳虞便幹脆讓人去吵嚷着說發現了一具女屍,但不知是誰,只都以為是山裏的賊匪劫了外地人,命喪他鄉也是可憐,便幾個人給擡着埋到了山裏。

韓家見這屍首雖被發現卻未引起風波,而證據也收了回來,自然也便按下心來。

吳虞為了十八娘別那麽害怕,又請了和尚道士去給商婦超度,對外只稱是做功德,自然也無人察覺什麽。

回來時屋裏陪着十八娘一起吃飯的婦人便收了碗筷與吳虞打招呼退了出去,吳虞卻遞給十八娘一個木魚,笑道:“牟先生給你的,說是前山寺廟裏的老和尚用了好些年,沾了很多香火,他搶了來給你安神。”

十八娘覺得有些怪,可覺得牟先生說的也有道理,但還是趕緊接了。

這副可憐又好笑的呆模樣,誰能想到她昨晚還敢親自去給那商婦檢查屍首。

吳虞坐下來看她困得都睜不開眼了,卻暈暈乎乎也不敢睡覺,便把她抱過來擡手遮在她眼睛上。她趴在他腿上動了動,終究還是安下心來沉沉睡去。

次日天還未亮,韓家人便來接他們上路,十八娘乘的車要跟在商隊後,而吳虞要代替墨忠去做押運兵的首領,以便去代替韓家路上打點。

而這運軍器的士兵不過一百多人,韓家派來跟着的商隊有兩百多。

押運軍器的都是勞役軍,戰鬥力和正經的作戰軍沒法比,甚至比不過有些底子在的青壯年。所以韓家派這兩百人便覺足以放心,只要送好了這一趟,以後吳虞想不幹也不能了。

上車前吳虞已換好了行軍穿的輕甲,過來與她低聲道:“我手裏還有其他人可用,不必擔心,除夕之前一定從東海國邊境回來。”

她點點頭便提裙擺踩着臺階上車,吳虞看她這混不在意的模樣輕嗤了一聲,又掀起車簾來氣道:“白天了便用不着我了是吧?”

十八娘一下臉紅起來,便抱着裹起來的木魚忿忿扭過頭去,他才又笑了下放下車簾馳馬離開。

可車才開動,車簾又突然一掀,一個人跳上車來。

“十八娘子,這是墨督尉。”阿吉在外頭笑着與十八娘道,“吳阿兄替墨督尉領兵去了,墨督尉便說來與你同乘。”

十八娘便趕忙笑了笑行禮,拉着谯兒側身讓了坐,不過這車大,其實也擠不着,但如此才顯得客氣。

阿吉也行禮離開,十八娘便同旁邊的小櫃子裏拿出裝熟水的執壺出來與墨忠倒了一盞水。

可墨忠與她想象中的塞在女子并不一致。雖墨忠個子比尋常江南女子高,身姿也是矯健挺拔,一看就是挽弓禦馬的好手,卻并未多外向豪爽,反而有些羞澀笑了笑,眼淚亮晶晶的,但這羞澀又不是大宅內女子的禮數,反而顯得腼腆又真摯。

她接過水,卻閃着十分誠懇的目光看着十八娘道:“他們喚你十八娘?”

十八娘點點頭,卻聽她又認真道:“其實,我來是因…你像我外祖母。”

十八娘驚呆了,墨忠看她這模樣卻趕忙點頭:“這般更像了。”

谯兒在一邊兒都要笑死了,墨忠卻沒沒有不悅,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卻道:“是真的,我不是玩笑。我是月氏人,外祖母不是,她是來和親的楚國人,聽吳虞說你是楚國的江南人?我外祖母也是。”

谯兒好奇道:“和親的不都是公主麽?”

墨忠搖搖頭:“當時月氏沒有其他胡族強盛,但為了安撫胡族,楚國也依月氏之請送了宗室之女來,但我外祖母的父親封地在江南,她并不是在洛陽長大。”

或許是十八娘真的太像,又或許墨忠在軍中沒見過多少江南士族女子,所以才覺得十八娘像,總之真的把她當親戚似的,路上便與她講了許多過往。

原來墨忠的外祖母和宗室去胡族和親,可才去那老首領就死了,按規矩她要繼續嫁新首領。可她不願,便提出說願養老首領留下的幾個尚小卻不知親娘的孩子。

老首領的兒子們也都各有妻有子,也沒那麽樂意照顧弟妹,且當時楚國遠比胡族強盛,他們便沒有太為難,同意了。

從此她外祖母領着這三個孩子生活,最小的女孩是墨忠的母親。後來墨忠的母親又有了孩子,生下了她。

但後來月氏發生政變,又被其他胡族入侵,大部向西遷去,而墨忠他們這剩的一小部族沒能遷走,幾乎被屠族,外祖母的三個孩子也全死了,孫輩也只剩下了墨忠。

剩下的族人裏全都是老幼病弱,卻不想這時外祖母站出來燒了房屋帶不走的糧草,帶着剩下的族人和她逃回了楚國。

還好到了邊境時獻上族裏剩下全部錢財,楚國又看在外祖母到底是楚國人的份上,接納了他們,他們這才能活下來。

而為了讓楚國聖上安心,墨忠的外祖母便主動讓月氏人兒都做了義軍,抵禦其他胡人,連墨忠也不例外。可墨忠是唯一的首領後裔,讓她待在族中難免會被猜忌,可按着現在月氏殘部的地位,又不能被送到洛陽白吃白喝,便被調到漢人的編制之中。

自然她還是比尋常小兵地位高的,所以一般也不必幹什麽,只在駐軍的府衙內安分守己便可。

前兩年她自己閑不住,這在楚國境內管運軍器的活計也沒那麽要緊,便調來做這個了。

一路上十八娘聽她說着這些往事,卻見她并沒有太大的悲喜,反而很是灑脫,她也看出十八娘的疑惑,便笑道:“我随外祖母來楚國時不過幾歲,記不得太多原先的人和事。可是對于楚國人來說我還是異族。但我有一次回去見了族人,他們又覺得我已經是楚國人了。這時我才想,或許我外祖母也是如此,不知道自己還算哪裏人。”

她說着有些悵然,可提起她外祖母又仿佛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能說話的人,便又杵着臉笑道:“你見過神仙的畫像?我外祖母便像那畫像裏的仙子一樣,總是瞧着人便笑,說話也是這樣不疾不徐,像春日裏的風。

我們族裏原本民風強悍,好勇好鬥,晚上吃完飯,不分老少,許多人好在草地上摔跤,一時喝大了還會真下手。萬一不慎受傷了,我外祖母看着都會流眼淚,說好好的幹什麽要打架。”

“當年族裏也有人背地裏嘲笑我外祖母柔弱,可後來若沒有她,我們部族早死光了。”

所以那天玊娘罵她的時候,她才沾光得了墨忠維護?

她一時倒有些哭笑不得,可一笑便覺得墨忠對她越發親切。

大概是因為身份不便回去看真外祖母,而她外祖母也只能待在邊關與墨忠族人待在一起。

直到她到了江都要離開,墨忠還有些不舍。

十八娘自己回了家鄉,卻也是頭回切實感受,原來只是回鄉對有些人來說竟是那麽難。

揮手與墨忠作別,十八娘上岸回了自己的家,一時竟比往日多了許多感觸。

可一到家,竟發現家裏在張燈結彩。大伯父還挺着肚子在家門口發得子喜餅。

十八娘一時暈了:“天吶!我大伯父何時候學會生孩子了?”

起猛了!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