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郎年最少 — 第 128 章 歸棹帖一

歸棹帖一

昨晚走之前,她和吳虞說:“阿兄來信說又要翻修家裏的房屋了,今年我再除夕要帶你回江都,看看我給他留的屋就在我旁邊,還有修的墳也在我旁邊。”

可說着她忽捂住嘴,趕忙爬起來雙手合十念念叨叨。吳虞哭笑不得:“念叨什麽?”

她卻認真道:“方才說錯話,念念祛…那個的咒語。”

可看吳虞笑她氣鼓鼓問:“是不是笑我膽小?”

吳虞卻坐起來認真看着她道:“這哪算膽小,反而是英明神武。”

十八娘最吃軟不吃硬了,聽不得聽好話,聽他一誇便臉紅忍不住笑,卻對他道:“你上回回來,我可是真的把你當鬼的…還以為因為我沒給你燒紙錢回來找我的。”

可她那時候讨了兩個紙元寶便想打發了他,把他當什麽孤魂野鬼防着,可沒有什麽情意。吳虞便氣得按着她道:“從前有個小孩兒,夜裏忽對母親說,母親,有個人在床底下。

母親往床下一瞧,竟見一與和床上的娃兒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也道,母親,有個人在床上。”

十八娘吓得一抖,卻聽他又道:“于是這母親将這對吵架的雙生子打了一頓。”

“一點都不好笑。”十八娘嫌棄嗤了一聲,但她心裏想其實還願意把他放心裏不是因為那些性命攸關的事,那些就算心裏再痛快,也是一時的,而是這些不一定好笑的笑話,不一定吓人的故事,才讓她喜歡他。

進了二月是花朝節,十八娘拿着這個月不知收的第幾封吳虞的來信,都怕人家驿使背後罵她,便讓谯兒另給了酬金,其實她不知道人家知道往她家送可以拿酬金都争着來。

她拿了信便往後院去,買來的那只小羊在咩咩吃青草,她便坐在旁邊看信。

信裏吳虞也沒說什麽要緊的,不過是抱怨這邊天氣冷還在下雪床板硬,隔壁宋平打呼。但是諸事進行順利,應當能在春天回家。

瞧完她撇撇嘴把信收起來,從支開的窗子順手放回了屋裏的書案上,前院谯兒道:“十八娘,到了更衣的時辰了,今日的花朝節宴要換春服。”

她應了聲便進來更衣,換上了春日禮服,梳了利落的單髻,戴上寶钿花釵,最後簪了一對白芙蓉。

王詳背手着進來,卻一眼瞄到了書案的信,有些驚訝道:“這不是姑父的字跡呢,比他寫得好。”

谯兒道:“吳郎君已到了定西麽,便不能親自動筆寫私人信了,只能寫奏報才行,其他的只能讓筆吏代書。”

“嘿呦,姑父沒哄我,做個武将可真不易。”王詳背手笑了笑,扭過頭來又驚訝道:“遠遠便瞧見神女了,姑姑這要去赴王母的宴。”

谯兒撇嘴:“小郎君不是已入了京兆府歷練,怎麽又有空來沒大沒小敢打趣姑姑。”

“什麽官,不過是個低階打雜的小吏罷了。”王詳搖搖晃晃坐下,十八娘卻對着鏡子毫不留情道,“才自書院出來不通政務不懂人情,不打雜難道讓你當宰相?”

王詳聽了臊眉搭眼哼唧:“哎呀,姑姑,當宰相我還嫌累呢。如今在洛陽混着,也不過是為了家族興盛才留在這強撐着受罪罷了。”

谯兒哼了聲道:“小郎君會抱怨,這都算受罪天底下沒幾個人享福了。”

王詳倒也沒生氣,拍腿笑了笑道:“我知道,我姑父十幾歲時就出生入死了,我姑姑十幾歲時敢從家裏跑出來經營前途,可他們天生有志氣啊,我天生沒志氣就想和我爹一樣游手好閑逛一輩子。只是命不好,還沒尋到個像我娘那麽能幹的娘子。我看谯兒也很能幹,來我家怎樣?”

谯兒卻一扭頭驕聲道:“小郎君少來臊人,我卻是不怕羞的。娘子卻是不同別家的主,如今我跟着娘子吃的好住得好,還能跟着她長能耐學本事,時常出去見世面,哪裏比不上關在後宅替人幹活?”

“瞧見了吧,我家谯兒比你有志氣。”十八娘回頭道,“不過谯兒究竟與你年紀相仿,玩笑話給人聽去怕也生事,不可再說了。”

王詳擡手乖乖聽訓,起身湊近撒嬌:“好姑姑,我也是同谯兒熟才敢玩笑麽,以後不敢了。姑姑可是要進宮,我親自駕車送你去!”

不等十八娘說,他便自顧自去了後院讓人套車,十八娘也帶着谯兒往前頭大門去,一會兒王詳駕車從後巷到了前門來。

宴席擺在皇城西北的禦園的涼風臺。今日天雖晴日頭倒不曬,由雲半遮着,滿目青青,萋萋芳草,依依柳槐,嶄新的高臺碧欄朱屏,上支着彩帳,十八娘由侍人引着,才上來便聽見人喚:“王小十八來了,快來我瞧瞧,許久不見了。”

竟是知州家的節夫人。譚知州雖不是魏谏議那般清正剛硬,但也是個很有手段也有作為的人,之前吳虞暗中幫忙下,到了門下省做官了。

節夫人自也知道,十分歡喜便把十八娘拉到身邊。十八娘也笑了笑與節夫人見了禮,先陪着她來這群夫人處,才坐下,擡眼倒又見了熟人。

“夫人。”十八娘不過起身按着禮數問候,又與身後那位崔鶴的夫人見了禮,崔鶴母親卻不大自在似的,只淡淡點頭便坐到了遠處去。

恰周長壽也才過來,上回的事原不怪周長壽,事後雖不能明言,十八娘也去解釋了一番,兩人便也沒有生出嫌隙,和好如初了。她把方才那些都看在了眼裏,只站在十八娘身邊低聲笑道:“不必放在心上,這位叔母是違逆了太公的意思才給崔鶴安排了自家族裏的侄女。本來前兩年這兩個侄女生了三個孫兒,還暗自很得意的,可天長日久,崔鶴為了門庭也得入朝了,她才察覺這兒媳無法為她兒助力了,又見你如今有這樣的能耐,心裏後悔臉上羞惱罷了。”

十八娘卻搖搖頭:“橫豎是她選了侄女,不是侄女強挑了他們家,如今卻來怪人,也是沒道理。”

周長壽也嘆道:“俗話說有福之女不進無福之門,如今瞧着倒是幸而沒進他們家了。”

她也悄悄笑了笑道:“有福沒福的也得自己留着,才不送別人家去呢!”

兩人說着話便入座去,周長壽是好熱鬧的,一刻也不能靜,立時便招這個喚那個去那邊的大案子上玩兒起了彈棋來。這般非正節日的宴會并不正式,只是原本太祖朝定下的禮,用以君臣同樂示恩的,今日皇後甚至都沒來,只是托女官來說了一聲。

玩了一晌有些累了,周長壽竟難得嫌熱鬧,拉着她回了坐席,卻見高臺下不遠處的水閣裏,是程佑安和程子賢。

十八娘不禁笑了笑小聲道:“程相公自離了中書省去了禦史臺可是一日未到任,今日倒是痊愈了出來游玩。”

周長壽翹指扶了扶頭上的紅茶花,勾起朱唇含笑道:“瞧,這不是有人哄着。”

她低頭往下一瞧,卻見程佑興侍奉在側,還有程家老夫人和王眷,只瞧上去倒是很和樂的祖孫三代呢。

但周長壽說的侍奉自然不是程佑興,“如今這程佑興成了獨苗,本不必再擔心,卻聽說這程佑安居家養病的幾日又新得了兩個侍妾,怕是還想着再得個兒呢。只是再得了這程佑興不是又廢了?到底攔不住,不如把這給老爹生兒子的活計拉到自己手裏來。”

難道程佑興是要獻王眷?

可她驚訝之餘又已經不那麽驚訝了,畢竟這程佑安除了和自己有血親的什麽人都下手。

可看着十八娘氣憤神色,周長壽卻又笑道:“也不用替人瞎操心,人家興許樂意呢。畢竟程佑興是那樣的癖好,又無能,守着他也守能守出自家兄長的步步高升?”

這麽一說倒真是,這王眷也是個能耐人,在她出嫁前,家裏人混了半輩子也沒混出名堂,只她來了程家後,王堇竟成了程佑安職權上的副手之一,這肯定不是靠程佑興這只知道吃喝玩樂睡小倌的廢物。

但十八娘自己也被人誣陷過,便有些悵然道:“許也未必,或許王堇真是有獨特的本事呢,我也與他打過兩回交道,确是個極懂人情擅于交際……”

可她正說着,卻見王眷側身到了程佑安身邊,盈盈行禮奉茶,不一會兒王堇便也過了來,相談甚歡。行吧,算她瞎擡舉王堇了,果然是吃妹妹軟飯的。

不過程家這位老夫人,枉她以前還覺得和善,背地裏竟然這樣疼兒子,疼到親自做鸨母,以前是小母和弟媳,現在連親兒媳都不放過,這一家人算是沒有進錯門吶。

而程佑安哪怕被人嚼幾句舌頭,也只是那些女子受損罷了,他卻是傷不到分毫,畢竟這麽多年也不是白經營,樹大根深。

說了會兒話回去吃了春菜,十八娘也便與人告辭出來,午後還要去給招兒上課。不過皇後既然是稱病推脫不來,她為臣的知道是假的也不能不聞不問,便在進宮前先來了蘭臺,正要請人去皇後宮裏先問候可方便去探病,方尚書倒先過來道:“十八娘來的巧,娘娘正要尋你呢。”

可是要問招兒近況?可招兒每日都去向皇後請安的,十八娘也有些納悶,但沒有多問,便跟着來到中宮。

一進來時皇後果真沒一點兒不自在的樣子,在坐榻上倚着憑幾,倒瞧着像有點生氣,她便默默行了個禮,皇後卻擡手喚她走近,喚人擺了凳子來,問道:“十八娘,你瞧着懷王世子如何?”

這是什麽話,周長樂用得着她瞧麽,再說她也不敢瞧啊,才被敲打過呢。她便也只好輕輕擡起手道:“回娘娘,懷王世子是宗親,臣是內官,從前素無來往,不甚了解。”

皇後沉了沉臉色,卻是沉聲道:“前幾日招兒那的一個姓蒙的宮人倒是往上報說,無意間發現這周長樂似乎是與益王有些來往。”

十八娘有些驚訝道:“益王?這宮人是否有誤會,太子究竟是懷王世子的……與益王來往又與世子有什麽好處?”

方尚書在旁搖搖頭,低聲嗤道:“那蒙宮人說,似是益王妃有一族妹容色姝麗又擅書擅詩,若真是這姻緣結成,日後吹着枕頭風,這腳站在哪邊還未可知呢。”

可這又和她有什麽關系,又不是她族妹,她只好又問:“可是世子求陛下娘娘賜婚?”

方尚書卻搖搖頭:“話倒是沒說,可私下裏娘娘要給他和娘娘家族裏的小娘子賜婚時,他卻找借口拒了。”

她也是有些驚訝,招兒要靠着皇後是無疑了,而周長樂又要倚仗招兒,他拒絕是為了什麽?

可她正想着,方尚書卻低聲道:“他才拒了娘娘,想一時也不敢提其他。但咱們得知道此事到底是真是假,他到底和程家有沒有真正的來往。但直接往他身邊安置侍人也不妥當,娘娘便說,由十八娘去做他的書寫先生,瞧一瞧他究竟有沒有什麽不臣之心。”

她瞧,她能瞧出什麽,難道周長樂真有所為會不防備她?可方尚書卻全不給她推脫的機會,又道:“請十八娘去也是有原有的,世子這筆字不大好,曾因此被其他宗室人笑話說,十八娘去教他書寫正合适。”

好吧,這回她完全沒理由推脫了,也只得起身應道:“臣遵娘娘旨。”

皇後這才滿意笑了笑,道:“既如此,日後除了教招兒便也教教世子,一定要仔細,有什麽不妥便回來報。”

她點點頭,宮人卻讓她今日先不必教招兒,即刻帶她來見周長樂。

雖懷王夫婦不住洛陽,但在洛陽還是有間宅邸的,而招兒住宮裏,周長樂通常都是一個人住在這。

她雖方尚書一進來,便見周長樂已經站在了院子裏,臉上不冷不熱的,卻是看不出喜怒。方尚書上前行禮道:“世子,這是王尚書,她是太子蒙師,但于書寫上頗有造詣,娘娘說如今太子長大些了,用不着王先生太費心力了,上回聽說世子欲尋一位書家指點筆墨,而王尚書正好合适,今日便把王尚書帶來了,日後讓她專門從頭開始教世子。”

周長樂卻終于聽出了什麽,似有些嫌棄似的瞧了十八娘一眼,卻沒接話,方尚書直接道:“既世子沒有不滿,王尚書的事便按娘娘的意思定了。”

說完方尚書未多留一步轉身便走,十八娘也是無奈極了,可沒有後悔的餘地。

可既然來了,雖身上還擔負些其他使命,本職卻是不能辜負的,便瞧了瞧一臉倔強的周長樂道:“世子,既皇後娘娘安排了臣的職務,臣便得盡心盡力。不知世子可否先将往日寫的字跡拿出來瞧瞧?”周長樂卻看了看她,直接背過身去道:“先生直接教可行?”

十八娘卻擡手認真道:“世子,臣要過去的字跡并不是要以字取人猜度殿下,只是究竟瞧過以前字的才知應當從何處去更近一步。”

周長樂好一會兒才悶悶應了聲,轉身真往書房裏去,可過了好一會兒,才把紙拿到院內長亭的桌子上,緩緩擡開手。

王詳的字那麽爛她都見過了,這周長樂怎麽也是名家教的,能差到哪裏去?

可字全自他手下亮了出來,十八娘驚訝了。

這字,竟八成像她的字。

周長樂看着她的目光,卻是垂眼移開,悶悶道:“先生是看不起我偷學你的字?”

十八娘趕忙搖搖頭,她哪裏敢看不起。

周長樂卻又望了望外頭的天,緩緩道:“我小時父親身子還不大好,母親一心都要照顧他,并沒什麽時候照料我,我自出生起便都是由侍人管的,衣食住行喜怒哀樂,從來不得他們的注目。後來母親終于有了些空,才想起有我這麽個長子,這時我卻都已經七歲了,連筆還不會握,字也不識一個。

母親立時為我請了先生,可不久她便又生下了二弟,過兩年又生了小妹。我離開時他們也未有太多擔憂,只囑咐我在洛陽要好生看顧招兒,又囑咐我毋要擔憂,世子之位一定還是留給我。”

“我來洛陽以後,雖為宗室又有世子之名,可究竟是外來的,既沒有勢力也沒人給撐腰,去念書別人便都笑話我字寫得不好,可我也不好意思讓先生從頭教我,便有空時把先生一筆一劃教招兒的草紙拿來,照着上頭的一點點學,字便像先生了。”

十八娘本也未有責怪之意,只是不解,如今聽他娓娓說出真相,心裏倒是很酸澀,還有點揭開別人傷的愧疚,便認真道:“有向學之心,八歲不嫌早,八十也不嫌晚。世子且放心,自今日起我再教世子臨別的帖子,只臨多了也便把我的筆法忘了。”

周長樂看着她,卻忽腼腆笑了笑,點點頭。

不管是來做什麽,她既然教了便一定會好好教。從這日開始呢,她又清閑不得了,在東宮和懷王府兩頭跑,還得顧着蘭臺,自己住的家裏雖都是省心人,卻也難免有些大事小情,而江都也得看顧,好容易抽出寫空還得打發吳虞寫寫回信,每日早起臨出門前,還得抽空去瞧瞧那小羊。

這麽一通忙下來,着實一點兒空閑也沒有。昨晚又收了吳虞的來信,信裏說胡人部族極多,內部容易紛争,但也容易抓個這個首領又有另個首領反叛,所以和胡人那的邊防他這些日子一直在巡視,但是巡下來一切都好,沒什麽不妥,估計很快便能回家,讓她每日多喂幾遍草,把羊養得肥肥的。

她寫回信也寫不出什麽,正苦惱着,在書案上隔着紗窗看那只傻乎乎歪嘴嚼草的小肥羊,便把這樣現下的樣子畫了下來,又為體現她這些日子沒做無用功,又把羊當初買來的大小畫在了旁邊。想了想又覺得既有從前又有現下,也該有以後,便又在最後畫了個小人殺羊,最後得到一只烤羊。可十八娘這個手呢,除了寫字做什麽都不大行,畫出來的東西和三五歲沒甚差別,但她安慰自己,這便當做是畫裏的草書了,看的是意境,不需要像。

寫好了信她便交給人寄了出去,今日是周長樂早課,十八娘便先去了懷王宅,看着周長樂臨了半冊前朝大書家的千字文,已比之前好了不少,不過有一處不對,她便挽袖親與他示範一筆,周長樂卻看着她道:“先生,人家都說書畫同源,你可會作畫呢?”

她想起早上的畫,頗有些汗顏道:“只能說,畫得出,但能相中的人少一些。”

屋裏侍奉筆墨的老侍人都笑了,周長樂卻也沒再折她面子繼續問。只等今日客罷,恭恭敬敬将她送走,可走之前,十八娘卻有些過意不去了。

畢竟她也算不懷好意來的,如今也沒看出有什麽異常來,反而瞧着周長樂倒是個羞澀恭謹的少年,聽着與招兒也是有情分的,便是真娶了益王妃的族妹,也未必便會做什麽有損招兒的事,若強逼他娶皇後的族親,最後落得個相看兩相厭,豈不是作孽。

心裏琢磨了好一會兒,出門前十八娘卻忽對周長樂道:“世子,我瞧着世子根基其實并不差,悟性也很好,不如日後還是請個大書家來教?”

周長樂卻沒有說好或不好,只是垂着眼落寞冷淡道:“先生沒看出我有什麽不脫,便要棄我而去了麽?竟都沒有耐心再多忍受幾日了。”

他竟察覺了?

她一時心裏狠狠揪了一下,很是愧疚,可她越不走不越是傷害他?她正要再說,周長樂卻砰一聲關上了門。

好嘛,這回怕是要兩邊都得罪了,這事确是她做錯了,一開始就不該接這差事,該死活推脫掉的。不過看他這樣生氣,明日定會親自與皇後說不許她再來,她好歹在皇後那不會太為難。

可從懷王宅出來,又要來東宮。

哎,真是。她長長嘆了口氣,可方才多說了會兒話,來到東宮時竟有些晚了,她匆匆進了內殿來,卻見那小包子繃着臉坐在門檻上,氣得臉蛋兒都越圓了,卻看見她一步步走近,一扭頭跑了。

這一天天是作的什麽孽啊。

她扶在門邊低聲問:“太子這是如何了,誰招他了?”

侍人卻偷偷笑道:“王尚書還問,可不就是你起的。前幾日太子得知王尚書又去做了世子的先生便氣了,是一直忍着呢,直到今日老早來了這書堂等你,可你遲遲不來,可不是傷心了麽。”

十八娘哭笑不得又無奈,便走進來敲了敲窗道:“招兒乖,今日先生遲了,先生同你賠禮,可教世子也是先生接到的吩咐,既然接了便得好生教,不能怪先生。”

招兒一聽又邁着步子嗒嗒跑出來,眼淚汪汪看着她:“先生就不能只教招兒一個人麽?外頭有那麽多先生,世子他換個人就是了。先生你是先教我的,他不能搶走!”

十八娘正要和他解釋,他卻立即拉着十八娘的手道:“是皇後娘娘要先生也教世子的麽?那我們就去和娘娘說,以後先生還是只教我一個人,不能教別人了。”

這小招兒人長大些脾氣也長了,正在氣頭上,別人都不敢攔,十八娘不讓他去他也不肯聽,自己便往前跑,沒辦法十八娘也只得與宮人一起跟着。

一路他竟真跑到了內宮門,內侍見了自更不會阻攔,直接把他送到了中宮,十八娘也一路過來,但因招兒的車先到了,他便還是快了一步,回頭卻是笑了,故意和十八娘躲貓貓呢。

十八娘也是假裝生氣,可招兒下了車沒等她,還是快步走到了皇後的起居殿去。

她正也要進去,卻見一群人頭上裹了素麻進了殿,這可是喪飾…而且那些人的打扮像是遠處來的外人。

她心裏不禁一跳,便是亂七八糟,說不出的慌張來,可吳虞又沒打仗,且定西兵也是他的将也是他的,便是受了侵擾也根本不必他出手。哪裏有什麽兇險。

這時上回那小侄女看見她了,又見她看着那些着喪人,便上來解釋道:“姑姑,上回益王太妃不是生了病後便搬到城外遠郊的寺廟住了嘛,可本來好好的,昨夜突然害急病沒了!”

“這樣突然?”

上回她得了疫病可是都沒死,搬出去前都痊愈了,說明身子骨是不錯的,怎麽會又突然死了呢?

這事很蹊跷,一時竟想不出是誰下的手。又或者真的是急病,她便也沒再多猜,便往皇後殿裏來。

不一會兒小招兒從殿裏又嗒嗒邁着步子出來了。

十八娘便在殿臺下擡手接住她,招兒聲音軟軟和她乖巧道:“先生,方才聽見娘娘在和人說正經事,我們等等再進去說話可好?”

她便笑了笑點頭道:“嗯,招兒是知禮的。”

招兒卻又看着她問:“先生,吳虞吳郎君是你的夫君對吧?是你很喜歡的家裏人?”

怎麽會突然提起吳虞?十八娘點點頭,招兒卻眨了眨眼睛,看着她道:“先生,方才我聽到了他們說了幾句話。”

“他們說吳郎君死了。”

十八娘一聽就笑了,對招兒柔聲道:“招兒聽錯了,絕無可能的。”

招兒年紀小,他知道死了就是沒了,但不知道當一個人死了,這世上每個人聽到這消息時感受都是不同的。

他便賭氣道:“哼,我才沒聽錯!是來的那幾個頭上戴麻繩的人說的。”

“那一定是他們亂說的。”

十八娘忽然覺得腳底下像踩下去便是萬丈深淵一般,捂着心口有些喘不上氣來,她一步步邁到宮殿外,屋裏人皆大驚,這時方尚書趕忙過來扶住她道:“十八娘,你別急,人現下只是找不見,不小心藏在了哪裏也未可知。”

她只認真點點頭,聖上卻閉着眼扶額,無力靠在椅背上道:“說的是,人還沒找見,那西邊是吳虞熟的地方,不至于…不至于……你們,你們先送王尚書回家去,若有消息速去宅邸相告。”

十八娘便這樣被送回家了,可到了家她什麽也沒說,因屍首沒找到,而且北胡西胡還都在洛陽,聖上便一時下令隐瞞了此訊。

不可能的,她不信。

他說過要回來的。

她不想待在家,這些日子也并沒什麽特別,可她到宮門,人見了她便要勸,她不想聽那些人勸她,便又自己回了家。

回家後沒事做她便睡着,有時白日睡,有時晚上睡,有時白日醒,有時晚上醒,可無論夢裏還是醒來,她從來都沒一點兒機會能忘卻現實。

就這麽稀裏糊塗過了約半個月,她聽見有人敲門,可過了好一會兒,家裏看門的阿翁才蹭了蹭眼角進來道:“十八娘啊,那個羅郎君來了,他要見你。”

她自椅子上緩緩起來穿好外衣,卻用從未有過的力氣跑到前廳來,卻見羅寒手裏握着一把刀。

那正是吳虞的刀。

……劇透預警……

沒真死哈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