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埈徑自走向正堂:“給驸馬上茶!”
兩人相繼坐定。
“皇兄既已下旨,本王自是沒有異議,只是在大禮之前,有些話本王還得提前告知驸馬。”
王誼面色平和:“王爺請說。”
“你我也算是舊相識啦,本王知道,驸馬文博廣淵,又是皇兄身邊的寵臣,難免心性傲岸,不過珅兒也是自小就深得父皇寵愛,皇兄繼位後,對她也是倍加疼惜,本王與七弟不久便會就藩離京,珅兒一人留在京城,驸馬今後可不要欺負她。”
他笑意不減,卻是笑如鋒刃,王誼自然清楚這些話的告誡之意。
“王爺之意王誼明白,從前兩位王爺寵愛公主,今後王誼絕不會輸于兩位王爺之愛。”
朱瞻埈神色難測:“驸馬不愧為風流公子,情話說的如此動聽,只怕別一轉身就忘了今日所言。”
對于他的不信任王誼心有不滿,卻不敢再像往日那般直言相怼,只恨初遇那日自己多嘴,“調戲”了最不該之人。
“從前王誼曾得罪于王爺,今日難免不得王爺信任,可在京城到底還有陛下管束,王誼豈敢有所懈怠。”
“你知此便好。”
王誼起身:“王誼體諒王爺憐妹之心,今後定會以長公主為尊。”
…………
簡單幾句之後,王誼就起身告辭啦,他剛走出王府大門,就見到了等候自己的朱瞻墺。
王誼猜到他是要與自己相談剛才之事,便心照不宣的與他一同離開。
“不瞞兄長,珅兒這些年一直住在鄭王府,我也不知她心性變化會如此之大,兄長剛才親眼所見……想必也是意外。”
王誼神色帶憂:“初見她的陰虐着實令人瞠目。”
朱瞻墺滿眸哀戚:“許是耳濡目染吧,只是沒想到她連這性情都變得似二哥陰狠啦。”
王誼皺眉,停下詢他:“那女子是何人,怎會招惹到鄭王?”
朱瞻墺想起那女子,心中一疼,他已從珅兒陰鸷的眼中看出了一切,她是在報複自己……可是這些他一字也不能與王誼說。
“……她只是我二哥府中的一位侍女,因為珅兒我時常出入鄭王府,慢慢就與她多了接觸,二哥察覺後便疑心她心術不正,又擔憂我心智不熟……才起了殺意。”
他的話并未讓王誼深疑下去。
“你心存仁厚,也莫将罪責全攬,那女子已經死去,心術好壞也無從查起,別太過自責啦。”
朱瞻墺答應他,只能默默承受兩種心疼在心底。
他擡手撥開擋在面前的柳枝,不再提及此事。
“珅兒自跟在皇姑祖母身邊,便整日經卷不離手,可不想世事難料,竟也被二哥變成了這樣,兄長日後恐怕還……”
“何需說這些。”王誼打斷他的憂心:“珅兒如今已是吾妻,她性情有偏執之處,我只寬視些便是。”
有了他這話,朱瞻墺也能放下心啦,只是還有另一事要叮囑:“如今看來,嫂嫂與缃兒之事兄長還是瞞着她為好,憑今日之見,我真怕她會一時生怒傷了他們。”
王誼知道他這是誠心提醒,卻不似他那般悲觀:“我想珅兒的秉性還不至你擔心的地步,此事我心中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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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賜婚聖旨公示天下,王誼在國子監的日子便沒了從前的清閑。縱使他早已預料到那些背後的閑語,親耳聽到時仍難以消解。
今日趁着天色正好,他獨自外出散心,竟不想會巧遇了珅兒。
她正與另一個女子笑語相談,王誼看着她的笑眸,不知不覺又癡迷啦。
他記憶中的珅兒就該是如此模樣,那嫣然一笑似乎剎時就洗去了那日的血腥。
眼見她在一座寺廟外與那女子分別,而後獨自進了寺中,王誼思慮之下也跟了進去。
珅兒進了大雄寶殿,王誼便在殿外等候着她。
這座小寺往來之人很多,不時有人進出大殿,珅兒走至殿中央跪下,剛閉上眼睛,王誼的模樣就浮現而出。
或許是大婚時日将至,她已無法再将那人視作不在吧,越是想要抛去這纏人的容貌,那模樣越是清晰起來。
在她與心魔糾纏之時,絲毫不知跪在自己身旁的女子竟與她此刻想的是同一人。
靜女已在此跪了多時,自知曉王誼要娶長公主之時她便郁郁寡歡,縱然她的性子再過安靜,也不能平心相迎。
長公主非平常女子,又怎能容下自己容下缃兒呢……
王誼此生對她的誓言她從未懷疑過,唯有此句,她再難相信。
心中淩亂如麻,她唯有來此求得一絲慰藉,誰又能料到命時如此幻妙,素不相識之人竟也能因心中所想而心有靈犀。
幾乎是同時,她二人将心中所憂之事默述完畢,起身離開了大殿。
一直靜候的王誼仿佛有預見一般轉過身去,卻在看到與珅兒一起走出的靜女時,霎時退卻了眼裏的柔色。
珅兒一眼便望見了長階盡處的王誼,腳下一滞,又恢複如常,并未有精力察覺一旁的女子也是一臉意外之色。
靜女看見王誼,驚喜之下立即就要朝他過去,王誼看着擔心之事一步步發生,立即以眼色制止了她。
靜女突地察覺他的神色,又見他一直平靜望着自己身後,便恍然明白此刻靠近他是不妥的,收起心底的悅意就徑自走開啦。
珅兒沒有察覺這剎那間的異樣,只知那下方的王誼正在等候自己。
她一步步走近,王誼早已與她四目相對,只等她來到身邊……怎料她竟毫無遲疑的從自己身旁走過,那視若無睹的淡漠尖銳的刺傷了王誼。
心底一陣寒涼,四年未見,她真的變了……
“珅兒。”
低沉的呼喚讓珅兒止步,世間也仿佛因此停駐,她悠然回身,面色似比冬寒。
“我是長公主。”
王誼的心緒驟凝,這三字利落的将他們往昔之情一刀斬斷,意外漸成心傷,他這才察覺,他将一切都想的太過美好。
靜默之後,他一步步走近珅兒,低身擡手行禮。
“拜見長公主。”
所有想說之語在這一禮後都沒了意義,兩人在這咫尺之間,心已相隔萬裏之遙。
珅兒看清了他的神色,那天在鄭王府他也是這般看着自己,可她已毫無歉意,這些年的懷疑讓她對眼前的男子再無善意。
她平色離開,王誼卻失神了良久。
悄悄離開的靜女并沒有走遠,她一直站在不遠處的柳樹下看着剛才的一切,原來,她就是真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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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誼離開寺廟之後就出了城,來到了一處安谧的宅院。
靜女小心走進他,只是還未靠近就已感受到了他周身的冷意。
“靜兒今日不該亂走,差點給夫君釀成大禍。”
王誼陰冷着臉色看着她:“我已向陛下禀明你重疾未愈,今後還是少出門為好。”丢下這無情之語,他拂袖而去。
珅兒今日的态度讓他嘗到了前所未有的失意,也讓他此刻毫無耐心再聽靜女的歉意,才會第一次對她如此不留情面。
眼淚大滴的湧出,靜女幾乎站立不住,原來根本不用等到他迎娶別人,自己就已經惹他厭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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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風拂面,漫山萬物也都跟随搖晃。
朱瞻埈帶着幾位好友與下屬一同進山打獵,珅兒也跟随其中。
萬壑樹參天,千山響杜鵑,如此時節正是打獵的好時候。
一行人馬馳騁在停僮蔥翠之間,只半日的功夫就收獲頗豐。
珅兒只是一同出來散心,沒有跟他們一起進林子深處,只在周邊走走看看,等朱瞻埈一行人帶着獵物走出深林時,她正蹲在河邊給一只小羊擦拭毛發。
井源下馬,輕撫着胡須笑道:“七妹這性子一點都沒變,在路上看見什麽都想着帶走。”
朱瞻埈對此早已見怪不怪:“你有所不知,我王府曾養過的野物可不比這林子裏的少,哈哈哈……”
兩人爽朗的笑聲響徹在曠野間,珅兒回頭莫名的看着他們說笑,随後就繼續給那只小羊擦拭絨毛啦,卻見手掌下的小羊突然往她懷中瑟縮起來……
“長公主。”
珅兒仰頭,就見邬巉提着一只大籠子來到了跟前,裏面是一只幼豹。
她眼睛瞬時發亮:“你找到的?”
見她喜歡,邬巉也露出淡笑:“是。”
珅兒看着那四處尋找出口的小東西很是喜歡,她眼神微動,仰起頭問:“給我的?”
“是。”
珅兒笑着低下頭,用一根枯草逗弄着籠子裏的小豹,相識幾年,他好似對自己的喜好越來越清楚啦……
遠處的朱瞻埈瞧見這一切,轉過身輕撫自己的坐騎嘆氣:“你那義弟才兼文武,只可憐我的珅兒就要嫁與那書生啦。”
井源聞此,不禁笑勸:“如今那王誼已是你我的妹夫,你對他的态度也該改觀些啦。”
他無力一笑:“我這不是在你面前才說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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珅兒回宮已經多日,卻再未踏出過房門,李氏自然知道她的憂慮,卻不忍見她整日眉頭緊鎖。
“珅兒。”
珅兒見到李氏,便低喚了聲母妃,再沒了言語。
李氏握住她的手與她同坐:“你大婚之日的衣飾已經送來啦,看看哪裏不喜歡,讓他們再去改啦。”
這時瑷徽已經領着幾位太監宮女走了進來。
珅兒看着他們手裏鮮紅的衣物,臉色突變:“都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