珅兒容色微動:“這是偶然間聽公公提起的。”
王誼漸露欣慰之色,随她繼續前行。
“公公還時常念叨我,看來近日在公主耳邊說了不少事。”
他淡然的揭穿令珅兒郁悶,可也恍然驚覺,自己對他已不再陌生,亦不再漠視。
“反正你也知曉我的,你我扯平啦。”
這倔強的稚語被王誼盡數笑納,卻有意與她較真。
“若是這樣比較,我豈不是虧啦?”
珅兒沒想到自己随口敷衍,他還真與自己比較起來啦:“……你年長我如此之多,還與我這般計較?”
王誼的臉色霎時不好:“公主嫌我老啦?”
珅兒擰眉:“我嫌了嗎?”
卻見他笑意漸溢。
“沒有。”而後又補充道:“沒有便好。”
這轉變讓珅兒突然醒悟,原來他是故意裝作心傷,順勢而下罷了,一時氣不過便直言:“我不嫌,你就不老了嗎?”
王誼驟然失笑。
“公主既有安慰之心,為何又來傷我顏面?
“方才的确是安慰你,此刻偏偏就不想啦。”
她倔強昂首,一番義正言辭惹得王誼不禁搖頭,可眉目間卻是惬意自在。
“公主喜怒有序、賞罰分明,倒有些陛下的雷厲風行之氣。”
“這些巧言令色,還是留到朝堂上講與大哥聽吧。”
“哈哈哈……”王誼許久不曾這般開懷大笑,對她不留情面之語也并無不悅:“這話無關恭維,只是我方才突生的一念。”
“可我聽着怎麽有無奈之嫌?你對我兄妹二人有不滿?”
王誼從容相回:“伯樂與美人,與我此生皆是大幸,何來不滿之說。”
“大哥或與你有知音之緣,我對你……”她側眸相望:“可不太好,還讓你沾上了污名,你也敢說是幸?”
王誼有些意外,那些流言竟已被她聽聞……
“我喜歡公主,如願娶公主為妻,是為幸事。”
他滿足的答複,卻令珅兒眸中浮起冷意。
“你此生說過多少回‘喜歡’,又讀過多少情篇,方才的這一回還剩幾分真心給我?”
“公主錯啦。”他站于珅兒面前,肅然深望:“天下無一人能替代公主讓我說出如此喜歡,也無一篇情文教我如何愛慕公主。”
這突來的直言愛意實令珅兒震撼,而後澀色隐隐,大庭廣衆之下他就敢說話沒了邊際……
“你不許胡言。”
她羞赧逃離那片濃情親愛,王誼看着她從容的背影,清楚知道那是一顆已被觸動的心弦。
珅兒走進早已在旁等候的轎子,還來不及出言阻止,王誼就已追随而至。她小心的往一旁挪開了些,眼眸亦轉向了轎窗外。
“你回府吧,我還要去別處。”
王誼被她糯糯的模樣惹得心動,湊近了些:“公主要丢下我?”
“什麽丢下……”她拘謹的看着他:“你不知道回府的路嗎?”
卻見王誼微微思索:“方才只顧與公主說話,好像真沒留意來時的路。”
珅兒氣急,這人一次次的裝傻怎麽也不見臉紅。
“你這壞人,活該你露宿街頭……”
她伸手想将他推下轎子,卻被他一把抓住握在了胸口上。
“這是你我的第一季秋日,我想與公主一同欣賞。”
清儒的聲音如魔咒般拂去了珅兒的躁意,她随之回眸,望盡長街。
“這街上年年如此,有何可看。”
王誼握着她的手擱在腿上,寬柔詢問:“公主想去何處? ”
聽他如此一問,漸讓珅兒忘記了手上的“鉗制”,認真考慮起來……
“去潭柘寺吧。”
這提議卻令王誼有些擔心,好心提醒她:“此刻出發,怕是要到深夜啦。”
珅兒不以為意:“初見你那年我就深夜從寺裏偷偷跑出來過,那時也不曾有過意外,如今更不會啦。”
她一說完,就見王誼換了臉色。
“如此危險之舉我聽來都後怕,公主怎還得意的很,今後可絕不能再這般膽大妄為啦。”訓斥之後他又忍不住唠叨:“況且公主風寒才好,恐怕也經不了山路颠簸。”
“我的風寒早好啦。”她有些失落的為自己力證。
王誼見她望向那片青山,渴望的模樣帶着最純真的美好,怎還有拒絕之心,寵溺一笑:“好吧。”
這一聲雖未令珅兒回眸,卻給她的嘴角染上了歡喜。
…………
林中的天色正一層層混沌,夕陽撒向暗紫色的錦轎,刻印下光陰逝去後的辰星。
他們離寺中還有一段路程,此時路上已聽不到聲響,王誼看看身旁的珅兒,還好,她正悠閑浏覽着外頭的昏沉景色,并無懼怕之象。
“公主可知還有多遠?”
珅兒回眸想了想:“……反正肯定要到深夜啦,你不會想折返回去吧?”
王誼微笑,望着路邊一戶栓着馬匹的人家,吩咐了至侔前去買下,然後讓轎夫落轎。
“公主若不想夜宿在深山裏,不如随我棄去轎子。”
他徑自下轎,珅兒思慮了一瞬,也跟着起身。
待至侔牽馬回來,王誼問她:“公主常年随王爺射獵,想必騎術了得。”
珅兒看着面前的良駒:“你從何聽說我射獵之事?”
“這些喜好之事,自然只有墺兒會跟我說。”
珅兒其實也能猜到是他,真正疑惑的也不是方才所問,而是他明知自己有潑野之舉,怎還會願意……
或許是他并非尋常書生,喜好也與常人不同吧。
“你被七哥騙啦,我不會騎馬。”
這否認讓王誼漸起疑惑,但轉瞬就明白了她心中所想,柔聲告訴她:“無妨,這一路我會護得公主周全。”
他跳上馬伸出手,珅兒見他在等待自己,便暫且擱下了心中猶豫。
王誼滿意的接她入懷,然後吩咐至侔與汀歡他們就地休息,不必再跟随。
他覆在珅兒耳邊:“林中天色昏暗,公主若是害怕就閉起眼睛。”
他發出的熱意散落在珅兒耳邊令她有些想逃離,便側身想告訴他自己膽子并不小,可這一回頭卻讓臉頰貼上了更為燙熱的呼吸……
意外的親吻令她措手不及,驚愕的看了眼王誼便趕緊轉回了身子。
可這一吻于王誼卻是甜蜜非常,欣怡之下不忘追問:“公主想說什麽?”
珅兒顫抖着眼眸,心頭翻起的熱流只化為一聲輕怨:“你的胡子太紮人啦。”
這遮羞之語令王誼歡愉難掩,親昵的貼上她耳畔:“今晚就勞煩公主為我修飾胡須啦。”
陌生的貼近逼得珅兒心慌意亂,雙手緊緊抓着馬鞍:“為何要我?”
“因為今夜只有你我二人。”
他輕夾馬肚,馬兒悠悠前行。
珅兒的心緒漸慢恢複平和,也有了膽量與他鬥嘴:“我看你是不懷好意,故意撇下所有人,想将我擄劫到深山裏去。”
這般奇想惹來王誼的低笑,更加擁緊了懷中柔軟的身子:“公主此刻才看出我這意圖嗎?”
珅兒被這驚人之語擾的意亂不安,立刻就想掙脫他的懷抱,可耳邊突聞一聲嘶鳴,她身下的馬兒就疾馳進了深林……
半個時辰後,狂奔的馬兒終于停下。
寺門前只剩兩盞微弱燭火,倒是遠處的小河上燈火如海,幾乎奪去了星辰的光輝。
“這寺名幾經更改,指路之音卻仍與記憶中一樣。”
珅兒遙望着那福音之源,好奇的問他:“在你家中也能聽到鐘聲嗎?”
王誼莞爾:“的确是的。只是你我同聽一聲福音,卻相隔多年,今夜倒是能将這些隔閡盡消啦。”
他徑自跳下馬,珅兒卻對這話多了些心思,見他伸出手來接自己,竟也忘記了抗拒,乖乖攀住他的脖子讓他抱下馬。
只是遠處的粼粼波光太過惹眼,她的心思很快就被吸去啦。
“今日是十五,那都是為亡靈祈福的河燈。”
“我知道,四年前我也在這兒為四哥放過燈。”
珅兒走上前,此時天地間只剩一片靜谧與安詳,她在離河邊二三步的地方跪下,雙手合十,借這一河聖靈之光為朱瞻垠捎去福願。
王誼靜靜等她祭拜完畢,牽她起身後也一直未曾放開手,将她帶離了河邊。
“四哥離開的太久,我都快要忘記他的模樣啦……”
“跨進這福靈聚集之地,公主也可卸去哀傷之氣啦。”
珅兒知道他想安撫自己,也就收起了那些傷意。
王誼敲開了寺門,僧人将他們領入一間靜幽的禪房中。
珅兒褪盡衣物,浴水的溫暖漸漸卸去了她半日的疲累,屋裏漂浮起旖旎之色。
半個時辰後,她穿好衣物打開屋門,在外廳等候的王誼聞聲回眸。
“還以為公主忘記我還在此呢。”
珅兒聽見這取笑之語,低眸挽着烏發回到了屋裏,在圓桌旁坐下:“你是嫌我耽擱你歇息了吧。”
王誼跟随而至,褪去外衫搭在衣架上:“公主不随我一同歇息嗎?”
珅兒轉眸看着窗外:“我還不想睡,我們去夜游吧。”
王誼意外于她的相邀,只是那絲悸動轉瞬便逝,他走向珅兒:“今日太晚啦,再不歇息怕是要天亮啦。”
“天亮也好啊,聽說燊山裏的‘楓鳥’就是要在日出的時候看,我一直好奇,那裏真的藏着滿山谷的暕……”
“那裏景色的确醉人。”王誼輕聲打斷她的暢想,将她牽至床榻邊讓她坐下:“公主的精力也實在太好,但今夜是一定去不得的。”
珅兒仰着頭不樂意:“看來連我想看的景致你都看過啦。”
王誼清楚她的意思,淺笑:“燊山密林窄徑,整日漂浮着幽沉之氣,暗夜下更難辨別方向,太危險啦。且明日公主還要去拜見大長公主,萬一貪睡半日,不光惹得大長公主不悅,還落下笑話不是?”
珅兒聽着他的說教,無可奈何之下只好上床歇息,可慢慢就轉移了心思,眼角似還浮起隐隐的笑意……
“看來我也不是太過倒黴。”
王誼凝眸,聽她主動解釋:“你應該沒有這麽細致的照料過別人吧?”
王誼看着替她拉好的被子,釋然苦笑:“難得公主信任。”
珅兒不信:“我看難得的不是我。”
她躺下,不料王誼竟俯身覆在了她身上,擾了她的心聲。
“公主不認,我只好認啦,誰讓我年長公主呢。”他笑着退開:“快睡吧,今夜公主定可有一番好夢。”
說完他便在珅兒身旁躺下,珅兒也只好咽下反駁的話,轉過身去暗自抑郁。
此刻她已睡意全無,撥弄着一顆不知何時藏在手裏的佛珠,反反複複不知疲倦……許久後,這不安分的舉動終于惹來了王誼的察覺。
珅兒看着突然抓住自己的大手,下意識的掙紮了一下,又突的乖順,由他将自己的手收回身邊。
她睜着大眼睛,感受着身後之人輕緩的呼吸,雖未曾聽見他說一言一語,卻已了然他的心意。
看着被“禁锢”的手,她只好不再胡鬧,努力讓自己睡去。
直到她傳來平穩的呼吸,王誼忽的睜開眼睛。他微微起身,覆在珅兒耳邊輕喚一聲,見她沒有回應,才松懈了一分警惕。
他小心的松開珅兒,卻意外發覺她竟握着自己的手指睡着啦。這依賴之舉帶給他莫大的欣喜,再看着她乖柔的睡顏心頭的憐愛更是翻湧的無際。
他清明,他與珅兒之間會因這小小的牽連開始轉變……
可在今夜此時,他卻無法在這柔軟裏繼續沉淪,小心抽回自己的手,起身離開了禪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