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世歌辭 — 第 100 章 ☆、盛世遺時

“是姑姑。”

王誼神色漸凝。

“是她指使祉幸接近你。”

王誼痛心接受着這個事實,他沒想到昭爰對自己的殺心如此決絕。

“她是為了傅聲。”

珅兒怒起:“我這就進宮……”

“珅兒。”王誼握住她的手,卻是要攔住她。

“她已經要了你的性命,你還要放過她?”

她的崩潰王誼心解,蹙眉看向遠處:“她要的,是我欠她的命。陛下知道此事後,也會知曉傅聲之事,那時不過也是以命抵命。”

“你是我的驸馬,大哥不會為了一個傅聲治罪你的。”

“我是你的驸馬,昭爰也是陛下的姑姑。”

此語提醒了珅兒,她六神無主,她怎麽會落得連給王誼報仇的權利都沒有……憤怒與焦急激烈交纏撕扯,逼的她更加痛苦。

王誼為她抹掉眼淚:“怎麽又哭啦?”

卻不料被珅兒推開啦。

“你事事比我想的深遠,當初為何不放下那些舊事。”

王誼深眸凝凍:“如今換你怨我啦?”

珅兒心碎背身過去:“我怨你幹什麽,可你殺死傅聲的那一刻,是否想過今時。”

她慢慢走開,王誼也聽清了她的話,她是問自己有沒有想過今日的她。

王誼思索着那時……不,他所有的割舍與隐瞞都精心避開了珅兒的災禍。

“驸馬為何不讓公主面見陛下?”

王誼漸回神,他不知何時揮退了周遭的侍女。

“公公又有何懷疑。”

他走到王誼面前:“以陛下對公主的恩寵,又是證據确鑿,處治郡主是順理成章,驸馬為何不準?”

王誼暗了眼色:“公公還是這府中最清明之人。”

“老奴今日想與驸馬敞心懇談一番,不知驸馬願不願意。”

如今……也無什麽可遮掩的,王誼安然躺回藤椅中。

纾饒卻印了滿面愁雲。

“當年公主對驸馬百般別扭,皆是因懷疑驸馬與陛下一同謀害先皇而起。”

王誼漠然傾聽。

“後來因您的離開,公主漸生愧疚之心,随之打消了這個疑慮,也再未提起過此事。可老奴不是當局者,對此事一直都是雲裏霧裏。”

此刻只有你我二人,老奴想聽一句實言,也免得再為此事替公主膽顫心驚。”

王誼眉間劃過回想之跡。

“沒錯,我是利用珅兒的內疚順水推舟,也想此事永不被提起,卻不是要掩蓋你以為的‘滔天大罪’。”

“若不是,如何稱之為‘滔天’?”

王誼勉強起身,那些往事似比他的身子還沉重。

“當年陛下與先皇分歧諸多,但還不至謀逆弑父的地步。我為人臣子,又豈能做悖君之事。”他眸色突沉,“那日我入宮名為探望珅兒,實則欲見惠羁。”

纾饒意外,惠羁當年是李氏的預用禦醫,他已從這個名字想到太多的猜測。

“先皇病入膏肓,一旦有恙,太後便要下令鄭王與襄王共同監國,這恰恰給他一個見證二王之心的時機。襄王是陛下同母弟,自好控制。而鄭王……未免他有不軌之心控制不及,陛下必須埋下釜底抽薪的辦法。我見惠羁,正是要傳達這個旨意。”

纾饒驚詫之下恍然覺悟:“娘娘那段時日病痛加身,惠羁說是傷心過度,原來是藥物所致。”

古往今來,為帝位之權弑父殺兄者豈是少數,何況一個皇妃之小。

“那密旨只對娘娘一人嗎?墺兒呢!”他兀的清明,“墺兒早已是你掌中物……那珅兒呢?”

王誼搖頭。

“我那時也不明白,是陛下太過喜愛她,還是覺得她不足為懼。總之,那件事算是安然了結啦。

後來,陛下對身邊之人起了防備,我也察覺到一把血刃正朝自己而來……恰好這時,我在淮王府看見了珅兒。我借機請旨賜婚,極力展現對珅兒的情意,就是想讓陛下明白,為了她我會克己遵律,做一個永不張口的活死人。陛下同意啦,将他的小妹引進這場血腥之中。”

纾饒見過更慘的骨肉相殘,對此也司空見慣。

“可陛下還是起了殺你之心,你南去那一日就是僥幸中的萬幸。”

王誼回憶着那時:“陛下以為我和珅兒已經恩斷義絕,再無人能牽制我。其實那時連我自己也是如此以為。”

之後之事纾饒皆已清楚,如今才算通明了所有迷霧。

“可我還是沒想到,陛下會因珅兒的祈求擱置我的處決,縱然他長着一顆帝王之心,也對珅兒生出了恻隐。”

纾饒沉重又酸凄,方才咄咄逼人的狠戾已不見。

“陛下的猶疑有一就有二,驸馬前段時日就心事重重,是不是已經察覺了異變。”

他隐隐想起前幾日種種跡象:“該不會那兩回暈倒,也是有人做壞吧?”

王誼仰望着烈日,試圖龜裂眼中的淚光。

“那些大夫皆說我是肝火過旺,血氣不穩之症,可是小症積久便是大症。”

纾饒心哀:“陛下想讓你無聲無息的死去……”

這猜測太過可怕。

那日焚毀的書籍也是為逼他犯病,此刻召庾善回京,更是有意挑起他與珅兒的情變,他又想起那年皇帝對珅兒說的那句……

“昭爰的死活于我已無意義,我不願再招搖。君要臣死,臣死便是。”

纾饒知道,他心裏還是最懼珅兒察覺出什麽異樣,當年之事與今時之隐皆該永遠埋葬。

只是為今他仍有一個疑問。

“陛下既已放過你,今日是因何事又起了殺心?”

王誼漫上迷蒙之色:“也許是我……又讓他覺察到不安了吧。”

————————————————————————————————

皇帝閑步于花庭間,久久未歇,一旁的皇後也不知他在思索何事。

王誼一直想不通的那個疑惑,究其緣由還是由他自己。

南歸之後,他悉心栽培了屬于他的勢力,又擅自處決異己,一個不安分之人,怎會令一個多疑的皇帝安心。

————————————————————————————

滿庭飛舞着蜻蜓無數,珅兒在繁花簇簇間,回想起着那年初遇王誼時。

或許她已在學着适應今後漫長的孤寂……

衿若今日沒有長發,也無彩衣,只身來到驸馬府。

猶疑了許久,她終于勇敢站在珅兒身後,一步步上前。

珅兒回神,扭頭看向她,依舊一副慵懶無力的模樣。

“怎麽不乖乖待在寺裏,我如今陰晴不定,不知哪一刻就會牽連你。”

她這時候還顧念自己……為了這份好,她有了足夠的膽氣跪下。

珅兒的眼眸忽的随之沉下。

“珅兒……”

珅兒無神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不解之心卻隐隐發涼。

她彎着手指輕觸她的額頭:“跪下幹什麽。”

衿若的心跳亂成一團,幾乎已經感覺到珅兒的陰駭之氣正侵入自己的身子。

“是……是我,我拿給祉幸的那個碗……放過黃芪。”

泣語決傷,卻清晰的看見她眸中濃彙的戾色,甚至感到額頭上的力量一點點加重,驟起的畏懼壓迫得她開始痙攣。

珅兒的神情逐漸猙獰,五指張開鉗住她的頭。

“你是不是又在戲弄我?啊!”

陰狠之語宛若噬血的劊子手。

“這兩日我沒空陪你玩兒……你又想別的招數了是不是!”

衿若被她狠狠扔在地上,無力閃躲,整個摔在地上,臉與地面急速擦過,眼角剎時劃出一片傷痕,痛的她眼淚不止。

只是心尖的疼比眼角的傷口更深,她只有不停的念着一句:“你原諒我……原諒我……”

——————————————————————————————

珅兒将自己關在屋裏,癱坐在地一整夜,黑暗中她拼盡全力惱恨自己。最親近的衿若,親自挑選的祉幸……都在一刀刀割裂她的血肉。

王誼醒來不見珅兒,問過侍女才得知她在別院待了一晚。

房門打開,珅兒放下手臂皺着眉,滿面憔悴。

“你醒啦。”

王誼看見眼前的一切忽生割心之痛。

“該清醒之人是你!”

清晨的迷蒙被怒斥刺裂,珅兒心知自己的模樣有多頹然,收回目光時淚痕已無措滑落。

可她滿身的悲傷只讓王誼感覺疲累不堪。

“最後一月,你就要我見你如此靡廢嗎?”

珅兒擦掉淚痕,久久地留給他一道沉寂的背影。她不說話,是因說出的盡是悲傷之語,倒不如不言。

空餘的沉寂令王誼心絞,他知道,這些時日珅兒的每一次回眸,每一次側身都是眼淚的決堤。

他扭頭望着屋外的烈陽,有一束光悄悄流進了心底。

他走近珅兒,撫上她背後的烏發。

“我許久未出府啦,陪我走走。”

珅兒擔憂:“你還沒恢複好,過幾日再去吧。”

“就今日,我想出去看看。”

他語輕卻堅持,而後喚來禾翡禾鸴為珅兒梳妝。

————————————————————————————————

珅兒一身赤白花色的長裙紗衫,自王誼說這兩色好看,她就常常穿着這兩色的裙衫。淡淡的桃花妝容,給她添了許多氣色。

一入市集,喧鬧之音便繞耳無絕,瞬時淹沒了兩人的愁苦之氣。

“□□皇帝為天下萬民不再受流離之苦,創下這萬世太平,你我生在此時,可是大幸。”

珅兒見他舒心觀賞街兩旁,悶悶低着頭看路。

“有幸生于盛世,無幸盛世之樂,豈不更苦。”

聽着她的愁語,王誼莞爾前望。

“人生在世又怎麽能只喜無憂,這世間還有太多你未經之事,你也不能預料那些是喜是憂。”

珅兒跟着他悠悠的步伐,水靈的眼眸漸落在他側臉,張口卻沒幾絲氣力。

“世間繁華之趣如星辰,我見識的不多,只要你在我身邊,我不在意那些有多好。”

王誼欣慰回眸,她已擱下視線。

“這話我愛聽。”

集市在閑逸的步子中漸遠漸無,王誼走了一路也有了疲憊之意,便停在一處幽清之地。

“答應我,別再恨昭爰,誰也別恨,別讓那些沒有意義的恨跟着你。”

珅兒輕輕掙開他的手,背過身的那一刻眼淚再次失控,悲傷的身影與清晨陰暗裏的一樣。

“我不願你成為下一個大長公主……我只想你每一日都如今日一般姣好,每一刻都似那年在樹蔭下讀書時的惬悠。”

美好的期盼令珅兒的眼淚更兇。

“那樣的人不會再有啦。”

在得知他時日無多的時候,就如同他的心血一同枯死去。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