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睜眼,十二點。
成客用拳頭在護欄上用力錘了好幾下,那動靜聽起來像是地震,我實在沒有辦法繼續安心做我的白日夢,只好睜開眼虛弱地看着他。
“還沒死透呢,你就開始敲鑼打鼓地慶祝了。”
“你臉怎麽這麽白,每個月那幾天?”成客壓根沒在意,還沒等我找到什麽借口已經轉移話題,“飯給你放桌上了自己下來吃,你怎麽沒請假啊這節高數課點名了,老師問起的時候徐魏文屁都沒放一個,他之前不是挺護着你,現在你倆有仇?”
徐魏文是班長,請假條要從他那兒走的。
“嗯。”我含糊蓋過,“謝了啊,飯。”
“不是我買的。”成客坐回他自己的位置,背對着我,拿出耳機塞進耳朵裏,手機屏幕上游戲在加載。
“啊?”我問。
“江欲時買的,讓我帶給你……還說別告訴你。”成客轉過頭瞪着我,“說漏嘴了,怎麽辦,你能聾一下嗎。”
“你覺得我能嗎?”我也瞪着他。
成客一句話沒說轉回去打他的游戲,權當無事發生。
能耐。
“他人呢……”我從床上找着厚襪子穿上,正打算踩鐵欄杆下去,忽然發現那上面包了一層淺綠色泡沫,至少腳踩上去不冷也不硌。
“學委大人交作業去了,一會兒才回。”成客說,“哎你別和我說話了啊,我這把帶妹子。”
慢慢從床上爬起來,我踩着印了綿羊的毛絨拖鞋靠近成客,趁他不備挪到他椅子後面假裝正經:“哎成客!你女朋友找你!電話打我這了!”
“操你爹!”成客從椅子上蹦起來掐我脖子,一臉震驚,“你怎麽還有嘴呢你?”
我正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宿舍門被推開,江欲時站在門口來來回回看我倆掐在一起:“作為一名優秀室友,我這會兒是不是得報警?”
“你管管他!”成客指着我一臉悲憤,好像我搶了他女朋友,“嘴賤成這樣怎麽找對象。”
江欲時看了我一眼,他的視線正好停在我嘴唇上,那感覺很不好,我下意識伸手捂住了嘴,看他。
“還不吃飯涼了。”江欲時回身關上門,又将手裏一沓本子放在桌面上,我瞅了眼,好像是上次的作業。
他的床位就在門後,也是我的鄰床,坐到椅子上後再沒出聲。
我用平常語氣對他說:“飯錢多少,我轉你。”
江欲時面色不改:“打個折,180。”
我伸長了脖子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不是,那您怎麽不去搶啊?”
“搶錢違法。”江欲時留給我一個潇灑的背影,“你在教唆我?”
“行。”我咬着牙給他轉了180,打開塑料包裝盒咬了塊土豆。是我最愛的那家黃焖雞,學校食堂我只愛吃那家,尤其是痛經的時候更想吃那家,一百八就一百八。
江欲時沒有說話,也沒有收我的錢。
這具身體會來月經并不是一件很讓我驚訝的事,畢竟我還有陰道,還有子宮,還有一套女性生殖器官,它們出現得那麽不合時宜,也不差月經這一點半點的。
但是它痛,那就另當別論了。
我活到現在,十九歲,體會到的最刻骨最難以承受的痛苦,失敗的戀情算一種,痛經算一種,失敗的戀情加痛經是第三種。
當我慢騰騰吃完飯上了廁所打算爬上床時,手下沒抓穩,腳底跟着一滑,心生絕望想遭了我馬上就要承受第四種痛經加摔跤的痛苦時,江欲時從背後托了我一把。
他的胸口抵着我背,或者說我的後背抵到他胸口了,剛回來他身上還是燙的,外面太陽大。他的手臂非常有力,圈着我腰還能用另一只手托住我把我推上去。
我腦子瞬間炸得嗡嗡響,手足無措地在床上亂爬,心說這還不如掉下去,我能承受得住這第四種痛苦——天氣悶熱,我穿得實在很單薄,江欲時托我屁股時,我不确定他有沒有感受到衛生巾的存在。
夜用,420,那麽大,江欲時手掌包過來時好像更大,我感受到他的手心溫度了。
“謝謝謝謝。”我說。
“你上發條了?在爬什麽?”江欲時的聲音裏并沒有流露出異樣情緒,我也不敢擡頭看他,這人特別擅長僞裝自己。
我絕望道:“別管我,在找草。”
成客沒察覺到我們這邊的微妙氣氛,聽到我說這句莫名其妙的話還記仇地頂了我一嘴:“鐘恙,記住你不是真的羊。”
我比他惡毒多了:“呸,你這輩子都找不到女朋友。”
成客專門抽空回頭白我一眼。
比起月經期間的疼痛感,還有一件讓我感到麻煩的事情,那就是每次來大姨媽我的性欲也高漲不少。但願是我的錯覺,可是一邊看片子一邊感受到下身洶湧的經血流出時還是很奇怪,耳機裏叫得越浪我越害怕,越害怕流得越多,流得越多越害怕,後來不敢看了,雙腿夾着被子慢慢蹭。
江欲時也跟着爬上床準備午睡,我又睡不着,開始胡思亂想。
這一想,被我忽略的細節忽然明晰起來,江欲時剛剛好像,似乎,是不是,掐我屁股了。隔着衛生巾沒什麽感覺,也可能是為了方便用力,但是好別扭。
那種害怕月經流出來的不安感又回來了。
我摁開手機,置頂微信發來一串未讀消息,我看了眼,把徐魏文拉進黑名單,世界清靜。
中午沒睡着,就這麽跟個死人似的躺了一個小時,江欲時動了。他醒了,我也跟着坐起身。成客還在打游戲,他旁邊空着一張床,我們宿舍有人轉專業搬走了,一直沒人住進來。
江欲時看着我。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看着我,那眼神像是沒清醒,茫然地盯着我的臉。
我說:“夢游呢?”
江欲時正打算開口說點什麽,成客忽然“我操”了一聲,動靜大得膝蓋都頂到桌子,一邊龇牙咧嘴一邊忍不住“我操”。是那種語氣,男人都知道發生了點什麽的語氣。
我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昨晚上新生群裏有人匿名發了圖片你們看到沒?”成客的臉上有種莫名的興奮。
“什麽?我沒加新生群。”我故作鎮靜。
江欲時還是看着我,只是眼底的茫然褪去,顯出一種特別的冷淡。我才發現,原來他還有這種眼神,一時移不開視線。
“發了張閃照。”成客還沉浸在那種無法言說的震驚中,“……好像是個雙性人。”
江欲時眨了眨眼。
這一次我真感覺腦子炸開。
成客還在喋喋不休地表示驚訝,我低下頭遮住表情,迅速去學校論壇貼吧找相關的帖子,新生群一千多人,就算是五秒閃照也會有人留下圖源,我只是不相信事情會那麽巧。
……看到截圖我又信了。
才發現平時被我屏蔽的聊天群裏到處都在讨論這件事,可我一整天都沒心思看八卦消息,錯過了很多。
-這是男是女?還是做了變性手術?我的天看着好惡心
-不知道,這種好像就是雙性人,我只在小說裏看過,沒想到真的存在
-什麽小說?我也想看哈哈哈哈哈哈哈那裏是不是可以插?像女人一樣的?
-說不定就是女人,多長了根屌,建議閹割
-應該還有處女膜,不知道破了沒
……
眼睛盯着屏幕浏覽着一條條信息,那些看似與我無關的調侃、唾棄、戲弄、辱罵,一瞬間都有了聲音,拿着刀刻進我腦海裏,要叫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匿名發送人沒說這是誰,配字寫“硬不起來”。只有我和發送人知道,就是我。有一種被扒光了丢在人群裏的感覺。
我還知道這個發送人是誰。
我應該憤怒、委屈、絕望、驚恐,我應該立刻和徐魏文對質,我應該表現出一切可以表現的激烈感情,可我并沒有。
很冷,空調溫度打低了。
很困,想睡覺了。
成客沒有注意到,宿舍裏安靜得有些不正常。沒人理他,他又爬上床繼續打游戲,沒心沒肺。
“……鐘恙?”
“嗯?”我聽到江欲時叫我。
“你在發抖。”他面容嚴肅地看着我。
“是嗎?”我沖他笑,“可能是……”
太難受了。
我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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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再次确認讀完了文章簡介。打個預警,受會來例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