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硬。钰旻常常獨自想着,從幼年時期初長成青年,如今已是漢子一條,成熟而頗具人格魅力。其間雖是九九八十一難,到頭來想想,到底是一種人生的經歷,他在困境之中感悟自己,感悟造化,同樣也感悟生命。
生命是自己寫下的,還是上蒼安排好的?他不得而知,只是在生活的節奏裏一步一步地過活,在生養自己的土地歷經喪失雙親的痛楚到選擇離開,似乎注定了自己要在連城城西紮下自己的根,逃都逃不掉。活着就是一種傳奇的神話,無法知曉謎底究竟為何,只是活着,活着總有奇跡,無時無刻不在上演。
人與人,是終究不同的,每個人有單屬于自己的命運和前程,或是一生交集不斷,或是一生互不相幹。衆生在世,大概都是有自己的使命的,活着只是為了踐行,以各種各樣的方式、手段以及形态完成使命,而後則是長埋于地,不問生前身後事。
钰旻很少會主動談人生談過去,他不想陷在其中,哪怕人是為了所謂的使命而活,他也有着自己的活路,是為了自己。他習慣性地提起筆,一氣呵成地寫下關于命運的文章,他不再如過去那般反複斟酌,他寫下的,是自己的思想,最初的思想,如同河流的源頭,是最深的根源。
月初,钰旻要去雜志社領取上個月的工資,順便就将手稿帶上,打了車直奔雜志社。前臺的服務員很客氣的向钰旻點頭,才幾個月,钰旻聲望名氣節節攀升,很被重視。他向前臺說自己已經約了梁總,讓麻煩通報一聲,關于這些程序性的事項,他已經是很熟識了。服務員客氣而溫柔地和梁總通了話後,指了身旁共事的姑娘去引了路帶钰旻過去。
钰旻輕輕敲了門,梁總用官腔說着“請進”,見是钰旻,放下手中的文件,站起身來,笑着走過去和他握手。钰旻微微彎着腰,以示尊重和禮貌。相較于會客廳,钰旻自然是更喜歡梁總的辦公室,泡一盞茶,面對面坐着,才不會有太大的差距和等級的感覺。
钰旻将手稿遞給梁總,“是關于命運的短文,說起來命運這種東西頗具神奇色彩,我也不敢妄下定論,完全是憑着自己的感覺寫的,不知道是否妥當。”
梁總認真聽完钰旻的話,“且看看”,他頗有速度的閱覽着稿件,一目十行的技能是最基本的。“點到為止,留有十足的想象空間和餘地,如此天成的短文,怕是只有你能夠寫成。哈哈,來,喝杯茶。就知道這幾日你要來,特意備的好茶。”
梁總說的,钰旻自然是信。梁總是個心直口快的人,不喜歡拐彎抹角,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熟識了,也就不太顧着別人的面子,都是一股腦的往外抛,真誠而親切。
談過了稿子的事情,钰旻往雜志社郵件分揀部門取了讀者寄來的信,幾百來封信被整齊地套在大袋子裏,封實了口,袋子上貼了钰旻的名字。再拐到三樓的財務室,辦理了相關的手續,憑着事先發給的條子取了工資。
他走出雜志社的辦公大樓,伸了個懶腰,看着夾在兩側大樓之間的天空,湛藍而不帶有一絲的瑕疵;太陽在一側發出耀眼的光芒,居高臨下,像是君子的風範。
天氣難得的好,钰旻很少在附近溜達,這會子倒是很有興致,又往雜志社大廳前臺處走去,服務員依舊笑得燦爛,問是否有什麽需要服務的。钰旻有些難為情,說想着在附近走走,那些讀者寄來的信還真是不少,拿着還真是有些重,如果方便的話就給寄存下,過後會回來取走的。服務員微笑地點頭說方便,将東西收下往專櫃裏放,“歡迎您随時回來領取。”钰旻點頭,笑着道了謝。
钰旻怕迷了路,不輕易繞進小巷子裏,只順着主街道走。周圍的建築看起來是有些年紀了,老舊但還算是結實,整體的布局結構并不講究條理,服裝、衣食之類的沒有特定的區域,是混雜開的,若是真想買點什麽,可有的晃了。
筆直的主街道并不長,在盡頭處分了兩側的幹道出來,前頭則是一座規模宏偉的廟宇,金色的瓦和紅色的牆體給人以霸氣的感覺。廟內燈火甚旺,人來人往,都是有求于神靈的信徒。他不走進去,只在外側稍稍觀望片刻,便要回去。
穿過馬路,才走了幾步,左後方便沖出一男子,險些将自己撞上。那男子腳底似抹了油,以極快的速度狂奔,手裏抓了個黑色的女士用包,時不時轉過頭看向後方。钰旻猜出八九,也看向後頭,确有一年邁的女士穿着高跟鞋叫嚷着搶劫,朝這頭跑過來。钰旻恨恨地看了看那男子,迅速追了上去。男子拐了幾道彎,将身邊的人推搡到钰旻跟前,試圖堵住他的路。钰旻邊跑邊朝着人群喊,“抓住他,快抓住他,他是小偷。”
人群中确有好心的男子,也跟着跑了上去,和那搶劫的男子較量起來。許是跑得久了,體力耗得差不多,那男子架不住幾個男人的擒拿,故意将包包抛到遠處,又趁大家去撿回包包的功夫一溜煙給逃了。
好心的幾個男子将包包遞給钰旻,讓以後小心點,就都散了。钰旻低聲說了句謝謝,大概是只有自己能夠聽到,就往回跑去。他氣喘籲籲地跑回到那位女士的跟前,才看清那女士已經六十有多,衣着素雅但高貴端重,身體有些贅肉,面色微紅,比起同齡的人,算是富态。
女士簡單地介紹了自己,姓肖,單字一個栤,連城本地人。钰旻将東西遞給肖栤,讓看看東西是否都在。肖栤拉開包,裏面整齊地躺着很多的卡,她目光随着指尖掃過,又熟練而快速地點了現錢,“啊,東西都在,真是太感謝你了小夥子。”肖栤熱情地問及钰旻是哪裏人,都幹些什麽。聽說钰旻是搞文學創作的,又是在雜志社工作,肖栤甚是欣喜,直說都是緣分,不容易,非拉着他的手要一起去咖啡廳坐下多聊聊。
肖栤是雜志社的前主任,不到二十歲的時候便在雜志社實習,因為工作業績不錯,很快就轉正了,如此一幹就是三十多年,整個青春和最美好的時光統統獻給了雜志社。當初有一段時間,市場上的紙媒如雨後春筍般拔地而起,雜志社的發展遇到了瓶頸,就是在肖栤的領導和策劃下,才增刊《凹凸是怎樣》,經過多年的發展,這本刊物已經成為雜志社的經典和優秀的文化品牌。
肖栤的夫家是窦瀛,要錢有錢,要權勢有權勢,又因為家族背景的關系,在當地的黑白兩道都混得很開。雖然是有了自己的家庭,但是因着對于雜志事業的熱愛,她不顧夫家的反對,不願意只做全職的太太,仍是駐守在自己的崗位上,十年如一日。退休以後,她依舊關注着雜志社的發展,尤其是刊物《凹凸是怎樣》,那是在她手上從無到有,一點一點發展壯大起來的,她盛感天命,能夠讓自己致力于此,從始至終。
肖栤雖是沒有見過钰旻,但是卻熟識他的文字,如今有幸相遇,倍感親切。她甚是欣賞钰旻的文風和思想,談起了钰旻寫的一些文章,對于其中經典的文字,更是能夠脫口而出,讓钰旻受寵若驚。钰旻很謙虛地謝過肖栤的贊譽,飲了口咖啡,沒有添加糖精,是原始的苦澀的味道。“對于文字,我如同此杯咖啡,不刻意地雕琢修飾,它們都有着自己的靈魂和身體,我只不過是自然地将它們擺放在一起,體現它們最原始的形态。”
肖栤重重地點頭,目光從咖啡杯上移開,對着钰旻的雙眸,“方才聽你說起自己的父母,确實是很可惜。你真的很棒,很有前途,我這一見你又真心是特別的喜歡,讓我有心想要收你為幹兒子,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钰旻愣了下,動作和表情有些遲疑,爾後才撲哧笑出聲來,“您是認真的吧?”钰旻見肖栤很大方的點着頭,露出恬适的微笑,又說,“真是太驚喜了,謝謝您如此看得起我。過去我一度是自卑的,因為出身和成長當中遇見太多不順心的事情,如今看來,到底是蒙上天得眷顧。”肖栤端莊地将咖啡杯往嘴邊送,輕輕來了一口,“我啊,見了你和你聊着就舒暢,真是緣分。”“幹媽!”钰旻喜着眉眼,喚了一聲。“好孩子,真是太好了。現在你出息了,成了你父母的驕傲,他們泉下有知也會放心的。”
一杯咖啡,一席暖心的話,時間不知不覺已經走了将近一個小時,城裏人的習慣是很奇怪的,一杯苦澀的東西,巴巴地坐在裏頭,談天說地,好像與外界沒有任何關聯。钰旻看了看時間,覺得該是要回去了,便說:“幹媽,我看時間也不早了,咱們就散了桌吧。”肖栤拿出手機看了下,“也是,你看看,和你聊着真是舒服,時間它跑得也太快了。那個你要是沒有旁的事情,就去你幹媽的住處坐坐,吃個便飯。”
“真是謝謝幹媽,不過還是改天吧,我這兩手空空,什麽準備也沒有,去了怕不太合适。”钰旻不好意思地推掉邀請,倒讓肖栤顯得有些失落,“傻孩子,幹媽還差你圖你什麽東西啊。幹媽啊就是喜歡你的性子,覺得咱倆啊就是投緣。你看看這會兒要往城西去可得誤了午飯的點,我住的近,就在雜志社那條街上,你要是沒別的事情就随我回去,飯菜可能不好,但是肯定有的。”钰旻見肖栤很是真誠,又充滿期待,總不忍心違了老人家的意思,便着了她的意思一起去了。
肖栤和窦瀛的房産有多處,主宅是在連城西南方向的山坳處,是一棟大的別墅,附近基礎設施齊全,尤其是高端消費場所十分發達。而肖栤則是更喜好雜志社附近的環境,所以在與雜志社同一條街的拐角處購置了一間不大的房子,平日裏有事沒事的時候總愛過來走走、坐坐,有時也自己下鍋,請幾個知心的朋友到家裏做客,閑适而安享。
钰旻站在屋子裏,環顧四周,整體的布局風格是古樸的,一面牆體挂滿了照片,統統都是肖栤個人的,可以看出她年輕的時候就風采迷人。沒過多大夥功夫,門從外頭被打開,钰旻轉過身,進來的是一位年邁的老漢,頭發已經花白,一身純白色的西裝和休閑鞋看起來很有風範,大概猜着是幹爹窦瀛,又生怕叫錯了人,傻傻地杵在那兒不動。老漢見狀,邊換上便鞋,邊瞅着钰旻說,“你就是钰旻吧,來來來,正式介紹下,我是窦瀛,你可以直接叫我幹爹。”說着已經走到钰旻的面前,“來,坐下說話。”钰旻感覺自己很不在狀态,方才又失了禮,很抱歉地問了幹爹好,囧囧地坐下來。
“聽說你也在附近的雜志社從事工作,真是很巧,我家夫人之前是那裏的經理,投入了太多的心思在裏頭,對那感情深着呢,難怪和你也是格外的投緣。”
肖栤從屋子裏出來,換了件寬松的套裝,看見窦瀛,笑着臉說,“老鬼頭,來啦。那孩子就我前兒和你說起的,你們好好聊着,別吓着人家。”
窦瀛露出慈祥而和藹的微笑,“知道啦。你沒什麽事,還好吧?”很難想象,如此溫柔體貼的男人,似乎沒有一點殺傷力,如何會是在黑道上混過,而且還是混得響當當的一號人物。“要是我知道是誰幹得這蠢事,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窦瀛轉過頭,對着钰旻笑笑說。“看樣子真是混過。”钰旻心裏暗自想着,處處又更顯得小心謹慎。
午飯是叫了外頭的一級廚師做得西餐,上門服務,像是看一臺演出,讓钰旻覺得以前吃飯只是為了應對肚子,如今卻成了一件藝術。
飯桌上,窦瀛談起了自己在江湖之上的風雲事跡,問起钰旻迄有沒有幹過什麽瘋狂的事情,钰旻說着說着,無意間談到自己在一家會所賭錢後被追打的那件事,窦瀛聽了頗為生氣,“當我是死了嗎,在我的地盤上竟然發生這樣的事情,非得好好教訓他們一番不可。”
肖栤抛過去一個怨恨的眼神,“都是要奔七的人了,還跟當初一樣血氣方剛,就你這身子骨還打什麽打啊,好好享受剩下來的日子吧。”窦瀛不理會肖栤,直對着钰旻說,“要做我窦瀛的幹兒子不是容易的事情,吃過飯帶我去那家會所,非得給他們個教訓。”“幹爹,沒事的,事情都過去那麽久了,那頁就掀過去吧。”“那也不行,你吃過飯我再派幾個人給你,你去把他們收拾了。我就不去了,你看你幹媽那眼神,都恨不得要吃了我。”窦瀛嘆了嘆氣,“到底是英雄難過美人關,想我窦瀛一輩子就沒怕過事兒,唯獨是怕你幹媽不開心。”
钰旻和肖栤都笑了,肖栤又說,“孩子,吃完飯有啥事情你就自個兒去辦,別聽你幹爹的,他一輩子沒個正經,混在黑道裏叫人怪擔心的,你可別學差了。”钰旻覺得怎麽回答都不對,先是瞅瞅肖栤,又轉過眼珠子瞅瞅窦瀛,然後自顧自吞了幾口菜。
吃過飯,窦瀛和钰旻在客廳又聊了幾句,不叫肖栤聽着。“你幹媽這輩子不容易,為我生了三個娃,可惜的是沒有男根。後來她身體不行了,不太适合生孩子,我也不願意再讓她受苦受累,就說幹脆去領養個男娃,你幹媽是一頓把我臭罵,兩個人還鬧起了冷戰。後來自己是上了歲數,孩子雖然也長大得差不多了,總也不能夠将事業傳給她們,畢竟是姑娘家的,不合适幹我這個。想來你幹媽是真喜歡你,你們才見不到多久吧,你看,頭一個認得幹兒子。剛才我也想了,大概你幹媽還是有私心的,我看她是真覺得我年紀大了,怕我打拼了一輩子的事業就該斷了,她本來就是念舊的人,你看着這屋子裏的東西也能明白些,像是她個人的生活館,連我這老頭的照片都不肯挂,可心裏到底是舍不得,就認了你,還指望你繼承我的事業。我也是不想委屈着你,畢竟在黑白兩道混跡不容易,不比你握着筆杆子那麽輕松,你先想想看,是個什麽樣的打算。”
钰旻很認真的聽窦瀛把話講完,深思了片刻,舉了一杯茶,站起身來向窦瀛鞠了一躬,“幹爹,我敬您。您要是相信我,我一定會繼承好您的衣缽,絕不給您丢臉。”說完将茶一飲而盡。
“好孩子,幹爹信你。來坐下說,記得這件事情千萬不能夠讓你幹娘知道,要不然非得好好的修理我。方才飯桌上說的事情你先當是練練手,我也看看你适不适合,做幹爹的不會瞎了你的前程的。”窦瀛表現出對钰旻極大的滿意,又提起了自己打拼的經歷,什麽和哪個高手大戰多少回合,使了什麽招數,敵方如何不堪一擊之類。肖栤忙活兒完,走過來,“老爺子,怎麽又給講上了,孩子他有自己發展的路子,我看寫稿子就是不錯,別講那些有的沒的。”
钰旻見時候不早,怕打擾了午休的時間,便說自個兒還有些事情要忙,得走。窦瀛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去忙。肖栤則讓他有空搬回來這邊住,房子雖然不大但是總比城西的環境強,又靠近雜志社,有時間的話還能多陪陪自己。钰旻保證說自己會抽時間盡快搬回來住,讓老兩口多注意身體,要照顧好自己,才離去。
才下了樓梯,钰旻便拔了窦瀛方才寫下的電話號碼,那人是窦瀛的手下得力助手,叫周陽,辦事效率高,手腳也算是敏捷,就是沒有什麽主見,遇事太過于蠻幹,因為從小就跟了窦瀛,所以十分忠心。周陽接了電話,說方才已經接到窦總的通知,人員已經安排妥當,在去雜志社的路上,屆時會主動聯系他。聲音很有精神和成熟男人的魅力,講話幹脆利落,給人的感覺的确是很能幹的人。
钰旻勉強記起那家會所的路,坐在黑色大轎車的副駕駛室,車馳騁在不太寬闊的馬路上,沒有一點禮讓的意思。他派了人直入會所,問了那日的事情,将四個當事人帶了出來,一群人紛紛擁上去,朝着他們拳打腳踢。打得夠了,又讓那幾個家夥将東西交出來,朝着钰旻的方向送去。钰旻坐在車內,不知哪裏弄來的一副深黑色的眼鏡,把玩着,見他們過來,将眼鏡帶上,下了車,大搖大擺地朝他們走過去。那四個高大健碩的漢子此刻如同蝼蟻一般跪在地上求饒着,钰旻在他們跟前一步一步來來回回地慢步踱着,對着其中的一個很生氣的踹去,感受着他們的痛苦和恐懼,心中一陣快意。他命人将東西放在後備箱內,自己往車裏坐定,搖下車窗,對着其他人命令,“給我往死裏打。”車開動了,暴力還在繼續,他拿出手機,“幹爹,事情已經辦妥,放心!”顯示發送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