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從窗外打進屋內,冷冷的光亮,似乎在窺探着绾蓮的傷悲,徒添了幾分憂郁。绾蓮自連城回來之後,內心悲絕,茶飯不思,她不解為什麽相愛的兩個人會在一路的磕磕碰碰中走到這樣的地步,為什麽她愛的男人沒有絲毫的堅持,為什麽自己的真心無悔到頭來只是一個人的落寞,是他不配擁有愛情,還是自己不配,她不懂。
在愛情裏,也是有過牛郎織女、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绾蓮知道故事的起承轉合只是為了鋪墊後文的發展,跌宕起伏似乎才更為驚人,催人淚下。可是她卻不願意,她的一生已經過得極為艱難,如何還要讓她的愛情也充滿波折。在這樣的愛情裏面她已經疲憊,她無法等待一個決絕的男人,在社會的中上層投來冷漠的目光,将自己的窮困和落寞看得徹底。她已經一無所有,甚至喟嘆自己如何能夠為了那個男人,而不顧自己的骨肉。愛情真是一杯酒,藏了千年的毒,偏偏自己飲下。
绾蓮的內心波瀾起伏,她愛得如此卑微卻又如此謹慎,最終卻絲毫不可得,她甚至懷疑愛情是否現實的存在過,還是黃粱一夢,夢醒曲罷,一切都有如如日。可是,眼前的孩子,那個眉宇之間透着俊秀的孩子,像極了钰旻,尤其是蹙眉的時候,眼神迷離,仿佛置身其中,就再也無法自拔。她也曾着迷于钰旻的眉目、面容的輪廓。她只是想着,眼前就能出線他的身影,可是卻觸碰不到,像一場煙霧,消散開去。
人總是自私的,愛情或許也是自私的。她回望着過去的時光,雖然不太如意,卻因為生命之中有了钰旻的相伴,變得驕傲。是的,驕傲的日子,誰的生活之中擁有相愛的片段,誰的日子就是具有榮光的,那份光,能夠啓開所有的霧霾和陰暗,将內心和周遭的事物照亮。绾蓮不想自己卻連這一份光也難以保住,反而形成具有吞噬一切的黑洞,開始反吸身邊的一切,甚至是她自己,也不能自救。她聽不見自己的呼救,她那麽用力,聲音卻微弱到在剛說出口就掉落在地,她撿不起自己的聲音,更傳達不了給任何人,她連自己的恐懼都無法感知,這樣的時刻,艱難的一秒一秒度過,每一秒裏面又有無數個一秒,她絕望在無助和失敗當中,任憑自己的身體陷入黑洞之中。
黑洞随着她身體的完全陷入,慢慢合上開口,卻從洞底傳來一聲最為冷絕的呼救。绾蓮驚醒在夢中,汗水滿面,表情驚愕。她的身體蜷縮在一起,淚水一滴滴往下落,這樣的日子她真的是受夠了,沒日沒夜的思念,該如何是好。人活着,有些時候是為了一張臉,有些時候只是為了活下去,每個人都有各自不同的追求,然而在愛情裏面,又有幾個人能夠成為駕馭者,而她這樣的傷心角色,不過是多了一個而已。
绾蓮看着躺在身旁的婷璇,靜靜地睡着,仿佛對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毫不知情,所以無需牽挂和擔憂。绾蓮或許會懷念她的孩提時候,只是那個無憂無慮的時候,卻在記憶之外,而稍稍有了記憶之後,她的人生就開始忙碌起來了。她和绾鳶總是跟在母親的身後,幫忙做着家務事,她很感恩生活賜予她的一切,能夠讓她還有值得回憶的地方,而不只是傷心。绾蓮用手指撫摸着婷璇的臉蛋,“這麽小的人,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啊。”绾蓮一心想着要給婷璇一個更好的将來,能夠讓她的成長之路不要太艱辛,可是這樣的自己該怎麽做才好,不過一介女流,沒有可以依靠的人,真的好辛苦。只是這樣想着,绾蓮的眼眶再次濕潤,眼睛內布滿了血絲,她卧躺下來,盯着屋頂,讓淚水幹在眼眶之中,然後閉上眼睛,好讓自己陷入睡眠之中,陷入讓人害怕的睡眠之中。
绾鳶聽到绾蓮的尖叫,驚醒在睡夢之中,她滿心怨恨,只怪自己向來夢淺。淺淺的夢中,她看見自己和钰旻一起去爬良山南坡,那是去往父母墳地的地方,她要驕傲地告訴父母,她找到值得自己托付終身的人,她是多麽幸運,天大地大,能夠找到适合自己的人,彼此相愛相伴。上山的路有些陡,這些年來路況都沒有得到改善,反而卻雜草叢生,他們十指相扣,一路彼此扶持,就像是相伴多年的夫妻,一個眼神就會讀懂整個世界。山上的風總是涼的,從四面八方輕輕地吹來,帶着泥土的氣息,這有這樣,她才會知道這是屬于她自己的世界,是屬于窮人的世界,多麽熟悉的地方,只要出來走走心情也會變得更為美麗。
只是,這樣的夢終究是太短,來不及回味就已經清醒。她側躺着身體,努力放空大腦,才進入睡眠狀态,就被婷芷的哭聲吵醒,“真的是要抓狂了,還讓不讓人休息了,我的小祖宗,你這又是怎麽了……”說歸說,可是還是得照顧好小孩,否則小小的她,身體裏卻能爆發出無窮的能量,哭個不停。绾鳶把孩子抱起來,用被角蓋住孩子的身體以免她着涼,她已經變得有經驗,知道這個時間點孩子是餓了,等到把孩子喂飽,她就給孩子把尿,這樣能夠讓孩子睡得更為安穩些,也就成全了自己的睡眠。
有些時候,绾鳶看着自己的孩子便會想到挺之,那個和绾蓮關系匪淺的人。如今想來,她覺得自己甚是惡心,不知道什麽時候,因為什麽,讓自己變得如此的陰暗。她曾經一手想要戕害的,竟然是自己的姐姐,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姐,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親人,她是如何原諒自己的,如何到現在還能活得心安理得,沒有絲毫的愧欠。在绾蓮的心中,自己應該還是頑皮而長不大的妹妹吧,可是她卻做了不能被原諒的事情,卻被自己完全忽略。
挺之,那個為愛癡狂而勇敢的男人,現在倒也是沒有任何的音信,為什麽世間所有的男子都是如此絕情,才說過會相守一輩子,才一晃眼的功夫,就把這一切都抛諸在腦後,連個人影都看不到。她曾經和這樣的男子走得親近,不知道是不是物以類聚才會如此,只是人的內心真的很複雜,隔層肚皮,總是千姿百态的呈現出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琢磨透的。绾鳶也曾心動于挺之這樣的男子,幹練而能吃苦,不是所有人都具有這樣的特質。自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具有僞善的特質。
窗外的星星一閃一閃,月光灑進屋子裏,绾鳶伸出手想要抓住,卻到底都是空的。绾鳶想着,在這世間之外,會不會存在着不為我們所知的另一個空間,在那個空間之中,居住着所有死去的人,好人壞人,統統都在那裏。或者,也有國界,好人一邊壞人一邊,彼此過着不相幹的日子,長長久久地存活着。她相信,自己的父母一定會過得很幸福,因為他們生前那麽努力那麽平凡那麽認真那麽善良地活着,也許有幸,她們會成為夜晚的星星,閃亮在最為黑暗的夜空,看着自己的兒女在世間的一舉一動。只是,這樣的自己,應該會讓父母親失望吧,活得狼狽也就算了,可還失去了最為基本的道德。
坦白說,绾鳶有些懷念自己的家鄉了,雖然過得清貧,可是家總是溫暖的。她爬起身,披了一件外套,打開屋門,走到外面的街道。淩晨,街道顯得格外冷清,風帶着寒意,從巷口直直的吹過來,她擡起頭看向夜空,星星顯得格外亮,似乎也很享受這樣的夜。绾鳶坐下來,想象着一束舞臺的燈光打下來,而自己就是最美麗的的角色,主演着自己的人生。她笑了,笑得格外的燦爛,以至于淚水也掉了下來。她到底是怎麽回事,星星沒有解答。屋門吱呀一聲打開,绾蓮裹了一件薄薄的被單走了出來,她一句話也沒說,坐在绾鳶的身邊,看向夜空。
绾蓮撫摸着石階,似乎就撫過了老徐的一生。她感懷着自己的際遇,鳴謝生命中有人信任自己,甚至将自己一生的最後都托付給自己。绾蓮想着,感覺自己早已經參與到老徐的生命之中。在老徐還是壯年之時,膝下兒女機靈可愛活躍,他們一起上學放學,一起玩跳房子,一起在夜空下乘涼,一起依偎在父母親的懷抱之中,有時候,頑皮點的,一定會撒嬌想要老徐背着,或者騎在父親的肩膀上,看向周圍的一切,這個對于他們來說,既是陌生又是熟悉的世界。可是世界那麽大,老徐卻只能走到這裏,就停止了向前走的腳步。只是绾蓮,她也不知道,這一生,自己的前路又在哪裏。
绾鳶把屁股稍稍往绾蓮這邊挪了挪,把頭靠向绾蓮,“我們回家吧,好想回去。”一個人在放松的環境之中,或許才能這樣輕松地說出沉重的話題,那個地方,真的回得去嗎,星星依舊沒有解答。“回去吧,是時候回去了,這裏,終究不是我們的家,何必長久的留着。”绾蓮從沒有想過自己會和绾鳶有這樣的默契,算一算,出來那時,已經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雖然一心記挂着,卻是從來都沒有再踏足那裏,如今想想,也是時候回去了,可是回去了,還出的來嗎,那個為自己所愛的男子,就該這樣消失在自己的生活之中嗎。绾蓮的心中有着千千萬萬個為什麽,可是,她的內心卻在躲避着,不願意回答,不敢回答,生怕自己一個錯誤的選擇會讓自己未來的路走得更為艱辛。
“明天就走吧,既然要走,就不需要再留戀什麽,牽絆什麽。”绾蓮低着聲音說,把頭埋進臂彎之中,她的決意,是害怕随着時間的推移,自己會動搖在和钰旻早已緣盡的愛情裏面。她愛得那麽深,卻要斷的那麽累,不是緣,只是孽。绾鳶“嗯”了一聲,“能有你在我身邊的,真好。謝謝你,姐姐!”
淩晨的光将黑夜驅散,她們将行李簡單的整理了一些,大多都是孩子用的,也有一些個人的衣物,其他的,似乎沒有什麽值得攜帶的。她們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托着肩膀扛着的行李,就這樣踏上回鄉的車。她們望着身後走過的一段路,一段用了幾年才走完的路,随着車門緩緩關上好像一切就都真正結束,再也回不去了。
車往後輕輕一倒,再向前駛去,以無法阻擋的速度,把記憶也漸漸舒展開。她們一定會慎重地啓開那栓住厚實的大門的鑰匙,或許生了鏽,或許依舊冰冷,好在以後會用不上的;一定會去看看離開時栽下的樹,應該都有五六米的高度了吧,落下的樹葉踩上去一定是挲挲作響;一定要爬上良山南坡,帶上幾碟小菜,當然還有小米酒,該去墳頭和父母好好聚聚,好好聊聊,畢竟落葉是要歸根的。
光景在指縫之間悄然流走,如同躺在手掌的流沙在清風之下飄揚而下。而今,大把大把流光已經擱淺在歲月的末枝,被偶爾飛過的大雁銜到夠不着的地方,再也回不來。她們敬重歲月,不敢随心所欲,也沒有潇灑的資本。只是歲月無情,留下滿面滄桑。而那些碎掉的時光,都會在下一個春天,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