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5 幹酪,或鸩酒
阿伽門農一走,大大小小的城邦事務都落到了克麗特身上。接見過幾個長老和監察官之後,上午的時間已經耗去了。
她喊俄瑞斯跟她一起在玫瑰圃用餐。随從将厚重的雕花大桌搬到玫瑰叢間,鋪上刺繡精美的桌布,擺好無花果嫩葉包裹的烤羊羔肉和油煎沙丁魚,香氣撲鼻。
俄瑞斯遲了一會兒,克麗特早已饑腸辘辘,她不耐煩揮去一只即将停留在面包的蜜蜂,用小刀切下一塊顏色乳黃冒着奶膻味的幹酪,均勻塗在面包上,慢條斯理品味。
仆人此時又呈了一罐松香葡萄酒和酒杯上來,淡紫色的液體傾倒入杯,在恬谧的陽光下散發晶瑩晃動的銀光。她端起來正準備喝一口,好緩解面包的甜膩,但她另一位親密的侍女奧佩娅忽然上氣不接下氣跑過來,奪走了酒杯。
“主人!……”奧佩娅俯下腰,大口大口喘息着:“這酒不能喝!”
克麗特神色微變,立刻猜到酒裏下了毒,她冷淡地掃了呈酒的仆人一眼,發現他臉上早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兩片失去血色的嘴唇顫抖地張合,深埋着頭不敢看她。
“這麽膽怯還敢來做刺客?”她彎唇笑了笑,嘴裏吐出冷冰冰的字眼:“維卡諾,把他帶走,用酷刑逼出他的來歷。”
“記住,整件事不要說出去。”
那奴仆頓時兩腿打顫癱軟在地上,臉色煞白,在維卡諾抓起他的時候張大嘴巴,即将崩潰地失聲驚叫。維卡諾面不改色打暈他,拖起這個怯懦的男人,往王宮監牢的方向走去。
“我剛才看見他躲在樹下偷偷往裏面倒粉末。”奧佩娅解釋:“但不知道酒有沒有毒。”
克麗特盯着那裝酒的陶罐半晌,驀地莞爾一笑。
“有沒有毒,讓人試一試不就好了。”拿起一片面包放到唇邊,她懶懶道。
她讓奧佩娅再拿了一罐葡萄酒放到她這邊,把那罐可疑的酒放在俄瑞斯的座位上。
過了一會兒,俄瑞斯才急匆匆跑過來,他白皙的額前蒙着層細汗,在她身邊落座:“抱歉母親,老師要求我練劍練到這個時候。”
“我怎麽舍得責怪你這麽勤奮的孩子?”克麗特微笑着揀起腰邊幹淨雪白的手帕:“過來我的寶貝,給你擦擦汗。”
少年湊過來,溫順朝她揚起精致的小臉,濃長睫毛低垂,像溪邊的水仙,倒映在碧水般綠瑩瑩的眼眸裏。
她細致抹過他臉上的汗,又摸摸他柔軟的鬈發:“好了,快吃飯吧。”
“嗯。”男孩子退回去,因為被母親愛撫而變得眼眸閃亮,他拿過包好的羊羔肉吃了起來,倒了半杯葡萄酒。
鮮亮的酒液血一樣從青銅酒杯湧出,緩慢流入他口中。
沒有半點遺漏。
她不動聲色觀察他,看見男孩咽了咽喉嚨,又淺啜了一口酒液。
整杯酸甜的葡萄酒很快見底,他臉色全無異樣,依然粉潤而健康,帶着年輕男孩特有的活力和稚氣。
克麗特不禁疑惑。
這酒沒有毒?
那兇手費這麽大勁做什麽?
她揣着滿腹疑慮和俄瑞斯用餐,等這場驚心動魄的午餐結束,她乖巧的兒子禮貌告辭,又回去體育場繼續訓練了。
她吩咐奧佩娅端着剩餘的酒回到寝宮,看到維卡諾站在門口等待,一邊拖下外袍放到她手裏,一邊問:“那人是不是特洛伊來的殺手?”
維卡諾點點頭。
“他往酒裏下了毒?”克麗特不确定地試探。
維卡諾又點了點頭。
——那俄瑞斯喝了怎麽什麽事都沒有?
一上午的政務和中午發生的事令她心生倦怠,克麗特揉揉眉心,揮手道:“你們都出去吧,我要午睡。”
她坐到梳妝臺邊,用象牙梳子理了理長發,心裏閃過一絲奇怪的念頭。
會不會和上次打獵一樣,神跡發生了?
她緊皺着眉頭,拎起沉甸甸的紅陶罐,倒出酒液澆在花瓶裏。
不過半晌,淋過酒的百合香氣盡失,潔白花瓣融化成粘稠的黑色膠狀物,沿着花枝滞慢地流下。
為了毒死他們母子,特洛伊人真是下了血本。
克麗特冷冷感慨,用力把花瓶震在桌上。
可是這樣都殺不了俄瑞斯,究竟是為什麽?
她沉浸在痛苦的思索中,忽然間,她床上輕盈飄動的幔帳後,傳來一道低沉傲慢的男聲:“趁早死心吧,你永遠無法殺死俄瑞斯。”
克麗特愣在原地,轉過身,面色微沉看向床內。
哪裏來的人?居然敢躺在她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