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3 弓弦,或豎琴
阿波羅的确感受到異常。
彼時他受宙斯囑托協助特洛伊人,戰場在陽光熾烈的荒地上,飛沙走石,戈矛四射。幹裂的地面橫七豎八躺着士兵青白的屍體,有些已經開始腐爛,傷口爬滿無數綠光閃耀的蒼蠅。
看見主宰此處的死亡和腐敗,他的情緒毫無起伏,因為這些年輕人的生死,早已被譜寫入命運的樂曲之中,無從更改。
他向特洛伊那邊的先知發布神谕,指引他們的戰車走出被包圍的困局,又鑽入一座營帳,為特洛伊最強大的英雄赫克托耳輸送神力療傷。
赫克托耳還不能死,他将和希臘最英勇的戰士阿喀琉斯展開一場命定之戰。
只不過在給赫克托耳治療的時候,阿波羅忽然感覺小腹攀上一股強烈而空虛的渴念,像寄生蟲在他體內蠢蠢蠕動,令他口幹舌燥。
這是前所未有的事,為何會這樣?
他匆匆結束對赫克托耳的治療,阖上雙目,深深凝視眼前深邃的黑暗。
作為光明神,他帶來的光不僅照臨世界,還能洞悉過去與未來的因果。
凡是有光照的地方,都能寄放他的凝視與思緒。
神的凝視随着黃昏時分的霞光,播撒到世界各處,細致到每一片樹葉晶瑩的葉脈、動物飛奔時流暢的肢體動作,最終定格到一片灑滿昏光的栗樹林。
視線随着穿透樹葉的光線落下,他看見陰影中,一只巨大的蛇藤蔓般緊緊纏繞着那位阿爾戈斯王後,蛇身擠壓着她柔軟豐腴的胸脯,環繞她纖細的腰肢,尾部伸出的粗長性器直直插在她濕潤的下體。
阿波羅被眼前景象震驚,他發現,自己和蛇相同的部位也能覺察到她體內絲綢般美妙溫熱的觸感,無數褶皺軟肉饑渴地将他吮吸,帶着急切的渴望。
那條蛇似乎覺察到他的窺看,搖頭晃腦擡起一只頭,淡漠金綠的蛇瞳透過栗樹與他對視。
仿佛被蛇發女妖看了一眼,阿波羅瞬間石化僵硬,面色鐵青收回目光。
赫爾墨斯實在太不可理喻了!他居然用雙蛇杖做這種淫穢下流的事!
他胸口猛烈起伏了幾下,嘗試讓躁動的思緒平靜下來。
但他和蛇共通的感官依然能知覺那個女人生動的肉體,嗅覺、聽覺,觸覺……甚至是味覺,都無比精準敏銳,使她幻化成形,此時此刻在場。
他感知到她飄拂過他皮膚的柔軟長發。
他聞見她身上浮動蕩漾的幽香。
他嘗到她唇齒之間仙酒般馥蜜的滋味,她滑軟的小舌輕柔地纏上他的舌尖,挑逗舔舐……
夠了。
他閉緊雙眸,聚精會神驅走那些紛繁的畫面,再度睜開時,眼眸變回一片毫無波瀾的金色海洋。
他絕不屈服于赫爾墨斯的挑戰與引誘。
但在後面的幾個月,有許多次,只要他稍微分心松懈,他的感官又開始體會這種感覺。
赫爾墨斯怎麽還沒有對她膩煩?阿波羅十分疑惑,煩不勝煩繼續鎮壓身上嗡嗡躁動的欲念。
深秋,樹上果實變得甜美成熟,戰争卻依然沒有結束,厮殺正是激烈。宙斯要求他去協調雙方,實現短暫的休戰,好舉辦豐收的慶典。
他和九位缪斯女神去往亞細亞附近的聖泉,頭戴青翠的月桂冠,開始演奏能平息戰争的神曲。
泉水反射月光到天神靜美的面龐上,淡如輕霧。他垂眸擘弦,金色裏拉琴發出清澈優美的聲音,猶如行雲,袅袅回蕩在山谷之間。
缪斯起舞吟唱應和,神聖的樂曲使世間生靈變得寂靜。山鷹停栖,戰士棄劍,都沐浴在動聽的樂音中,滌清混亂暴躁的靈魂。
就當阿波羅要撥完最後一弦,他忽然停住了,翩翩起舞的仙女們停下舞步,迷惑不解地望向泉邊的神明。
他指腹死死按在琴弦上,白皙的臉全紅了,血色沖到耳尖,紅寶石一樣矚目。
司史詩的缪斯卡利俄珀遲疑啓唇:“阿波羅神,您……”
他像從迷夢中醒來,面無表情奏響最後一個音,抱着琴站起。
“結束了。”他說:“你們都回去吧。”
他匆匆想要離開,他的孿生姐妹、狩獵女神阿爾忒彌斯忽然叫住他:“阿波羅,能不能和我去以弗所一趟?我有件事想請求你。”
阿波羅應允,他用神力再次壓抑小腹蠕動的欲求,跟随阿爾忒彌斯到她在以弗所的神廟。
“是我的一位祭司,她被迫離家太久,很思念母親,所以希望你能給她帶一些母親的影像。”阿爾忒彌斯繞過殿前氣味甜蜜的香桃木,往窗內輕輕喚了一聲:
“伊芙琴,出來見見阿波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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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題取自赫拉克利特《殘篇51》:“它在與自身同一時又有所差異,就像弓或琴弦。”這句箴言有趣在于聯合了音樂和戰争兩個看似毫不相幹的意象,并發現二者都展現了一種建立在動态和鬥争之上的平衡與同一,我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