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鼐在來的路上想了千萬種可能, 最好的是給他加官進爵, 不過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最壞的是剝官奪爵, 發配邊疆——滿門抄斬應該不至于,慶幸當初摻和的不深——只是他如何也沒想到竟然會見到已經死了将近七年的大哥——不應該說死了, 畢竟他大哥現在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
雖然整個人黝黑了許多粗壯了不少, 額間多了幾道深刻的皺紋, 渾身散發着些許的淳樸鄉土氣息, 但史鼐還是一眼就認出對面之人是他的親大哥,自小一起長大的同母手足。想着那數十年的兄弟情,史鼐實在不好昧着良心說對方是假冒的,根本不是他的大哥史瞿。更何況,他大哥很有可能是瑞親王親自帶回來的,當着瑞親王的面撒謊, 他也沒那個膽子啊!
史鼐是太過震驚了,無法言語。而史瞿是差不多七年沒見兄弟, 乍一見,也感覺有點些陌生, 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兩人對視了好一會兒, 史瞿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幾年不見,二弟倒變得比以前穩重多了。”
史鼐扯了扯嘴角,“都已經是四個孩子的爹了嘛……”更重要的是做了幾年侯爺, 行事自然要穩重才行。
史瞿笑道:“比我這個做大哥的強,我只三個孩子。”
史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突然又覺得哪裏不對, 驚呼:“三個孩子!?”
史瞿點點頭,“我又娶了一個妻子,生了一雙兒女。”
“大哥,您這些年都去了哪?既然活着,為什麽不給家裏送個信?也好讓家裏人知道你平安。”史鼐終于把話問了出來。
史瞿長嘆一口氣,“此事說來話長,若不是王爺相救,我只怕也不能站在這裏……”
史鼐知道史瞿失憶後唏噓不已,兄弟倆拘謹的笑了笑,又沒話找話閑扯起來,只是都小心翼翼的不觸及有關爵位的敏感話題。
史鼐的爵位原是繼承史瞿的爵位,現在史瞿沒有死,兄死弟及的繼承就出現了矛盾,他這個侯爺的身份也變得尴尬起來。但史鼐做了這麽多年的侯爺,若是放棄爵位,自然心有不舍和不甘,因此憋着一口氣,拒不提及歸還爵位的事情。
史瞿當然想把爵位拿回來,即便不為了他自己,也要為兒子打算一番。只是史鼐是依照制度光明正大的當上侯爺,又不是使了陰謀詭計,而且造成這錯誤的是他本人,誰讓他失憶了呢?因此有些心虛,說不出歸還爵位的事情。
水靖十分清楚他二人的心思,這事确實很不好解決。歸還爵位,對史鼐不公平,不歸還爵位,對史瞿也不公平。而且一個處理不好,兄弟之間的關系就會産生間隙。
其實倒有一個解決方法,就是再賜一個侯位給史瞿或史鼐。但史家已經出了兩個侯爺,如果一門三侯爺,榮寵未免太過了點。而且朝廷的爵位又不是大白菜,為了這個原因就白送一個侯位,也太不值錢了,讓那些拼上性命掙得爵位的人如何想。再有就是會引起不良的影響,萬一某些家族有樣學樣,為了爵位故意玩失憶失蹤,朝廷可就要亂了。
因為史瞿是水靖帶回來的,水钰便交由水靖全權負責這件事,實際上他是偷懶不想再多幹活。水靖也懶,而且還有點壞,不願意為兩個毫不相幹的人花費心思,不僅直接把話給他們挑明白,而且還讓他們自己決定爵位的歸屬,并且限定了期限,只給他們十日的時間糾結掙紮,十天後沒有決定,朝廷就會把爵位收回去,誰也別想做侯爺。
氣氛陡然變得尴尬起來。
史瞿和史鼐都低頭再不敢看對方一眼,悶聲謝恩後齊齊告退,兩人之間隔着不遠的距離,可以想見,這十日,他們必定一片愁雲慘霧,凄然得不得了。
水靖對自己的處理很滿意,心裏一陣得意。
水钰眼巴巴的目送史家兄弟離去,然後一臉期待的看着水靖,“叔爺爺,大哥會不會也沒有死啊?”
水靖愣住了,“為什麽這麽問?”
水钰強忍着激動說道:“您看啊,當年傳回來的消息是大哥和大嫂葬身火海,雖然找到兩具燒焦的屍體,但誰也沒有辦法證明這兩具屍體就是大哥大嫂吧,也許他們是死遁了呢!”
水靖也曾這樣想過,還派人搜尋過,只是從未找到他們還活着的半點可能。因為有許多人親眼目睹水闌抱着他媳婦走進熊熊燃燒的宮殿裏。當時水闌的處境四面楚歌孤立無援,攜手相伴的太子妃又為了救他而死,水闌心灰意冷之下追随太子妃而去,是很有可能的。
但看着水钰期待的眼神,水靖實在不想打擊他——這孩子不想做皇帝已經快瘋魔了,胡亂的點頭道:“是有這個可能,我這些年一直有派人尋找。”
“真的啊?”水钰笑得一臉燦爛,握緊拳頭,信誓旦旦的道:“等大哥回來,我立刻就把皇位還給他,絕不說二話。”
水靖:“……好孩子!”
史瞿剛出宮門,他複活回來的消息就有如風一樣席卷了整個京城。
消息為什麽傳播的這麽快呢?因為瑞親王。
瑞親王此番回京,所有人都想知道他回來的目的,以提前準備對策。而史鼐一入宮,無數雙眼睛都緊盯着皇宮的方向,各種打探消息。
當知道史瞿死而複生并且即将和史鼐進行一場爵位争奪時,衆人心裏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瑞親王回京怎麽可能單純,果然回來還沒有一天,就搞出事情來了。
衆人同情史鼐的同時心裏也松了一口氣,并祈禱史家兄弟把事情鬧大一點,如此瑞親王就不會注意到他們了。
史夫人聽到消息時整個人都愣住了,腦中一片空白。
史鼐派回來的小厮高聲呼喚了幾聲,等史夫人緩過神,才趕忙說了史鼐的吩咐,把保齡侯府最大的院子清理出來,再把史湘雲接回來。
史鼐現在還是保齡侯,自然不能把正院讓給史瞿,史瞿一家暫時住在他做世子時所居住的院子,也勉強配得上身份。
史夫人渾渾噩噩的指派人打掃院子,尤沉浸在史瞿複活歸來的震驚中不可自拔。其實她倒不在意能不能繼續做侯夫人,她只為她的兩個孩子擔憂。史鼐一旦不是保齡侯,她的兒子也就無法繼承爵位,只能當個普通人;還有她的女兒,從侯爺女兒變成侯爺侄女,以後嫁人可就少了許多好的選擇。
史鼎夫婦同樣驚訝的合不攏嘴,不過他們倒沒有史鼐夫婦那種五味陳雜的感覺。都是親哥哥,保齡侯無論誰當對他們來說都一樣。
史鼎是真的高興。有句老話說的好,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史瞿回來,他們就又多了一個人可以相互扶持,延續史家的榮耀。更何況史瞿還是在戰場上受傷失憶的,朝廷總會做些補償。
史鼎的夫人則是在慶幸,慶幸當時繼承保齡侯爵位的是史鼐而不是史鼎,要不如今面臨這種難題的就是他們了。還有些幸災樂禍,覺得史鼐夫婦偷雞不成蝕把米,如史鼎這般是太上皇新賜的忠靖侯,絕不會有人來争搶爵位。最後還有點煩躁,因為新的大嫂是個大字不識的鄉野農婦,和滿身泥土味的農婦做妯娌,實在丢人的緊。
榮國府裏,史老太君正在和一衆孫子、孫女還有史湘雲這個侄孫說笑逗趣。
正樂呵着呢,史家派來接史湘雲的人來了。
史湘雲一聽,腦袋搖的跟波浪鼓似的,“我不要回去,我還沒和姐姐們玩夠呢!”又對賈母撒嬌道,“老祖宗,您幫我跟二叔二嬸說一聲,我想再多住幾天嘛!”
賈寶玉也猛點頭,“我也不要雲妹妹回去,我還想和雲妹妹永遠玩在一起呢!雲妹妹在咱們家才快活呢,回去跟進籠子似的,多可憐!”
賈母點點賈寶玉的額頭,笑道:“你雲妹妹是回自己家,哪有什麽可憐的。不過我也想把雲丫頭多留幾日。”她看向史家的婆子,不高興道,“前幾日你們來接的時候我就說讓雲丫頭多住一段時間,你們太太也答應的好好的,這才過了幾天就又來催,是嫌我這個老婆子照顧不好雲丫頭嗎?”
史家婆子忙賠笑道:“我們太太最敬重老太太不過了,要不是事出有因,我們太太也不會急着将大姑娘接回去,總要讓大姑娘父女團聚啊!”
賈母怔住,“出了什麽事,什麽父女團聚?”
史家婆子比賈母還詫異,她家大老爺回來的事都已經傳的滿城風雨了,聽說賭場都開始下注爵位最後的歸屬了,怎麽榮國府好像一點都不知道的樣子,這消息也太滞後了吧。
史家婆子摸不準賈母究竟是知不知道,便詳細的回道:“家裏大老爺回來了,其實當年沒死,只是失憶了,前段時間被瑞親王爺救了,又恢複了記憶。今兒老爺進宮就是為的這個事兒。老爺和太太想着大老爺肯定想見大姑娘,這才派老奴來接大姑娘了。”
“你說的大老爺……是指的我……爹?”史湘雲呆呆的問道,聲音裏滿是不可置信。
史家婆子點點頭,喜道:“可不是嗎?老奴在這裏先恭喜大姑娘父女團聚了。”
賈母還有點不敢相信,“真的是你家大老爺回來了?”
“千真萬确。我們老爺親自确認過了,絕對假不了。”
“這麽說我有爹爹了?”史湘雲還是呆呆的。
賈母突然摟着史湘雲哭了起來,“雲丫頭啊,你爹回來了,你總算是苦盡甘來了,以後有你爹照顧你,我總算能放下心了。只可惜了你娘,你娘若能活到現在,你們一家三口可不就團聚了嗎?”
史湘雲想着她之前無父無母的生活,又想起早死的娘,也哭個不休。
史家婆子低下頭,暗中撇撇嘴。瞧史老太太說的話,好像她家太太之前一直虐待大姑娘似的。
衆人慢慢解勸,史老太君才止了哭,笑道:“瞧我,這是該高興的事,我怎麽就哭起來了。雲丫頭,你也趕快把淚擦了,別挂着眼淚去見你爹。”
三春和賈寶玉齊來向她道賀,各種恭喜,直把史湘雲逗得哈哈大笑起來。
一群人都說了些話,史湘雲方依依不舍的拜別而去。
賈寶玉又愁悶起來了,嘆聲道:“雲妹妹走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還有林妹妹,到現在還沒有回來。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在做些什麽,有沒有想我?”
林黛玉自然沒有想賈寶玉,也沒那心思想他。她此時正站在一片茂密的林子裏,焦急的四處張望着,尋找着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