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雲用過晚膳,梳洗打扮,幾乎是敲鑼打鼓一般張揚地去了。
其他的姨娘咬酸了牙根,氣哼哼地吩咐下面丫頭:“去聽聽外間說書開始了沒有!”
花千樹今天牙根也有點酸,她堅持認為,是自己吃劉媽的橙汁瓜條吃多了倒牙。
婆子們全都圍坐在秋千架一旁,昨日裏師徒四人降妖除魔的話題重新争論了一圈,小幾上的八寶茶都晾得沒了熱氣,花千樹還沒有露面。
姨娘們自然不屑于主動跑到跟前去等着,擡高了花千樹,只在自己院子裏,支楞着耳朵聽鼓聲。
花千樹今天有點心不在焉,恹恹地抱着手鼓,被衆人衆星捧月一般坐在最中央,在衆人殷切的期待裏,開始了今天的說書。
今天她要講的,是《西游記》裏百花羞公主與黃袍怪的故事。
原話本文字晦澀難懂,花千樹全都轉換為白話,又添了自己胡扯來的一些對白,令故事更加生動,勾人心弦。
她講到最後,那黃袍怪被降服,卻又不自覺加戲。
——奎木狼直勾勾地望着那百花羞公主,心裏猶如萬箭攢心,沉聲道:”你原本乃是披香殿侍香玉女,我是天上奎木狼星宿。你我二人暗生情愫,海誓山盟。但是天界不允許神仙有私情,無奈之下,你我約定下凡間做一世夫妻。
怎奈你托生為寶象國公主之後,竟然忘記了前塵約定,與我形同陌路。我無奈之下将你擄來洞府,寵你,愛你十三年,對你百依百順,甚至放棄了可以長生不老的唐僧肉,而你,卻勾結外人,毀我洞府,殺我兩個孩兒。
如今,我回我的天庭受罰,你回你的寶象國繼續當你的公主,享受你的榮華富貴去吧。只是你百年之後,若是再回天庭,就不要再去招惹我,再也不見!
說到這裏,心裏也情不自禁生了感觸,鼻子都要堵塞,眼眶裏也泛出眼淚來。
她吸吸鼻子,繼續說道。
——那百花羞公主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回到父母身邊盡孝,擺脫了苦海,聽到奎木狼這樣一說,前塵往事盡數湧到眼前,想起當初在天庭裏,與奎木狼相處的時光,還有這十三年裏,奎木狼對自己的細致體貼,一時間心如刀絞,後悔不疊,只恨不能立即死在那奎木狼手裏,讓他解氣才好。
嗓子眼裏酸酸的,竟然一時間哽咽,說不下去。
周圍也是一片唏噓聲,議論紛紛。
鸾影極其不恥:“盡胡說八道呢,原本話本裏壓根就沒有這一段,你又添戲。”
沒有人響應,大家對于她的話絲毫不感興趣。
“原來那妖怪也有好的,這樣癡情,比起世間那些狼心狗肺的男人強上百倍。”
“這百花羞公主只知回到寶象國盡孝,卻這樣不知好歹,就該以死謝罪!”
“人妖殊途,這百花羞害怕這個青面獠牙的妖怪,他脾氣又暴躁,逮着宮女一口咬下半個腦袋來,哪個女人受得了?”
花千樹只顧感傷,一時間默然不語。
聽議論聲突然就戛然而止,就像是沸騰的湯鍋裏加了一瓢涼水。
氣氛也突然間凝滞了。
然後是衆人起身,誠惶誠恐地磕頭:“參見王爺。”
她驚愕地擡起頭,見果真是夜放正站在自己身後不遠處,隐在燈籠暗黃的光暈裏,面色陰沉得就像是這暗沉的夜色。
挽雲站在他的身邊,亂了發髻。
她的心猛然一顫,也慌忙站起身來,手一抖,碰翻了手邊的茶杯,茶水順着石桌淌下來,一朵菊花軟塌塌地趴在水漬裏。
她什麽也顧不得,也跪在地上請安。
夜放緩步走到她的跟前,就站住了腳步,默然了半晌,方才開口:“你們這裏倒是熱鬧。”
沒有人敢答話。
夜放又說:“看來,花姨娘最近過得不錯。”
花千樹被點名,只能硬着頭皮道:“苦中作樂。”
話一說出口,便立即後悔了。
果真,這個不恰當的用詞,令夜放瞬間有些愠怒,俯下身子,伸手就擡起了她的下巴。
她的眼圈還有一點紅。
“苦中作樂?”夜放陰沉沉地問:“你這是怪本王将你帶回王府了?”
花千樹低垂着眼簾,不敢看他:“沒有,是千樹一時失言。”
“不是失言,是有感而發吧?你是将本王當做了那個奎木狼,強行将你擄來,就算是錦衣玉食,将你捧到天上去,你也只将那十三年當做囚禁,恨不能也尋個孫悟空,将你救離苦海。”
也不知道,他究竟聽了多久?
花千樹的心一顫,牽強一笑:“王爺說笑,妾身又不是那金枝玉葉的百花羞公主,我只是差點被官賣到教坊司裏的女奴,是王爺救了我,感激不盡呢。”
夜放一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臉,慢慢地松開了鉗制着她下巴的手:“你心虛了,說謊的時候才不敢擡頭看本王的眼睛。”
花千樹:“昨夜裏睡落枕了,擡不起頭。”
旁邊核桃竟然沒心沒肺地輕笑了一聲。
也只有這個傻丫頭,竟然在夜放這一身戾氣跟前還能笑得出來。
夜放唇角竟然也情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你是脖子睡落枕了,又不是眼皮,眼皮也抽筋,撩不起來嗎?”
花千樹揉揉鼻子,鄭重其事地點頭:“的确是抽筋了。尤其是左眼皮,跳財。”
衆人便湊趣,一陣竊笑。
夜放輕哼一聲:“左眼跳?你這是在向我讨賞嗎?”
“無功不受祿,千樹不敢。但您若是願賞,我也卻之不恭。”
“向本王讨賞,你也要有你應該有的姿态!”
夜放一擡手,便将身後挽雲的楊柳細腰一把攬進了懷裏,低頭在她發間輕嗅,十分親昵。而挽雲簡直就是受寵若驚,嬌嗔一聲,柔若無骨的小手就搭在了夜放的心口之上。
“比如,你要先學會怎麽取悅一個男人。”
花千樹驚慌地掃了一眼,便低垂下頭,不自在地幹笑兩聲:“千樹愚鈍。”
挽雲似乎是受到了鼓勵,将頭輕靠在夜放的肩上,吐氣如蘭:“王爺這是在取笑妾身嗎?”
夜放面無表情地低頭看一眼懷裏的女人,輕笑一聲:“你這酥酥軟軟的聲音,令本王有點後悔送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