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做個安靜的精神病人 — 第 58 章 九病區病房

“從小到大,爸爸就是我的偶像。”陳宗缦歪着頭,靜靜的回憶着,“他似乎總是可以做到,把一切都安排的很好。”

“他工作很忙,但總有機會陪我和媽媽,情人節給我們倆買玫瑰花,生日親自下廚做壽面。”

“我總以為,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了。”

“後來媽媽生病,他放下手上所有的工作,幾乎拿出了全部時間,守在媽媽床邊。”

“他曾經對我說過,他一輩子都會只愛媽媽一個,就算她走了,他也不會再像愛媽媽那樣愛上另一個女人。”

“可是才五年,五年他就把江婉之領回了家。”

她看向祝晨,眼睛裏一片茫然:“舅舅你知道嗎?剛剛那個女人,她竟然說,爸爸早在媽媽死之前就接受了她,她騙我說爸爸背着我媽在外面搞婚外情。”

“嗤。”陳宗缦鼻腔裏發出一聲冷哼,“她以為我會相信她的鬼話嗎?哼。”

說完這句,她突然愣愣的定在了原地,眼睛直直的盯着前方。

半響,她把頭深深地低了下去。

再擡起的時候,眼睛裏竟然蒙上了一層濕潤的霧氣。

“我真的不相信啊……”她的聲音有些哽咽,目光空洞,鼻頭一酸,“對不起,媽媽…我真的不想相信啊……”

這時,陳宗缦的臉頰,突然被一根略帶粗糙的手指輕輕碰了一下。

她擡眼,看到坐在她對面的祝晨,一只手攬着膝蓋,另一只手卻伸到她的臉側,輕輕的擦着陳宗缦眼角根本沒有的淚水。

像是兩個人第一次見面那樣。

他總是在她哭的時候,才會主動走出他的世界,真正接觸到她。

“噗嗤!”陳宗缦突然笑的燦爛。

“哎,舅舅。”她擡手,把自己的輪椅貼在床邊上,和祝晨的距離拉得更近,“我都不記得你年輕時長什麽樣兒了,可是你還記得我長什麽樣,那一次你見我的時候,跟我比劃過的,還記得嗎?”她的兩只手在半空中比劃。

祝晨不說話,只是眼珠随着陳宗缦的動作在眼眶裏活動着,就像一幅原本安靜的畫突然有了靈性,變得生動了起來。

而陳宗缦的眼淚,無疑就是馬良手裏的那只神筆。

能喚醒祝晨的神筆。

“上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坐在輪椅上,我坐在你對面。”陳宗缦低頭摸摸自己的輪椅邊框,指尖木材的質感和布料的觸感讓她感覺異常溫暖。

這個輪椅的所有金屬表面都被皮革和布料包裹住,為躁狂症病人量身打造。陳宗缦雖然沒有躁狂症,但是坐在裏面也很舒服。

“位置互換了呢。”她淡淡的開口,眼中有一絲怔忡,“你說,會不會有一天,我也會像你一樣,坐在床上,等着時間一點一點的走過去,看着白天黑夜再也沒有感覺,不記得從前,也看不見未來。”

“不……”對面突然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

陳宗缦擡頭,看見祝晨正望着自己,他粗糙的大掌附在她的手上,掌心的溫度讓陳宗缦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她低下頭,目光掠過祝晨的手背——那上面有不少深深淺淺的疤痕,順着寬大的袖口一直延伸上手臂。

她把自己另一只手掌小心翼翼的覆蓋在那個歲月滄桑的手背上,什麽也沒說,只是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陳宗缦想好了,她什麽也不會再問。

如果每次她的問題都會刺激到他,那她寧願不在祝晨這裏再探究些什麽。

他受了這麽多苦,被她不知道的煩惱折磨了這麽多年,不應該再為了過去的事兒再葬送自己的未來。

雖然很渺茫的未來,但只要有一點希望,陳宗缦都會抓住不放。

就像祝晨的病一樣,很明顯,經過幾次的接觸,已經有了非常明顯的進展。

如果陪他說話能讓他早日恢複,那麽她願意把自己所有的疑問都抛諸腦後,僅僅在這與他交談的幾個小時裏,就讓她也放下所有的壓力,兩個人就像從前一樣,單純的作為一個舅舅和外甥女。

“那個女人……”隔了半天,祝晨突然再一次開口。

他的聲音很沙啞,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有點飄渺,可卻是實打實的傳進了對面人的耳朵裏。

陳宗缦瞬間一個激靈,不可思議的看向祝晨,

如果他只是說一些斷斷續續的往事,那陳宗缦還可以接受,但是他的嘴裏,剛剛說的那句話是,“那個女人”。

如果她沒有記錯,剛剛她用“那個女人”,代指了江婉之。

她拼命壓下心底湧上的激動,手掌在身側祝晨看不見的地方打開合上,合上又打開。她不敢吓到祝晨,所以臉上強裝鎮定,小心翼翼的問道:“那個女人……怎麽了?”

她語氣中甚至帶了幾分誘哄,像是在對待一個小朋友。

祝晨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好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的眼神溫柔的盯着陳宗缦的眼睛。然後,他的眼角突然流下兩行眼淚,嘴角下拉,瞬間哭了出來。

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就這麽哭的無聲無息,卻也驚天動地。

陳宗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瞬間慌了手腳,不知所措。

祝晨兩只大掌遮住自己的臉,頭深深的埋進膝蓋,悶悶,帶着幾分哽咽的的聲音從手掌下面傳過來:“那個女人,殺了祝清。”

他的語氣很輕,尾音甚至都沒有在空氣中存在一瞬就消失。

可是就是這句很輕的話,引爆了陳宗缦心底的炸彈!

陳宗缦愣住了。

腦子裏不斷地,連續的,只有那一句話在不停地打着轉。

“那個女人殺了祝清,那個女人殺了祝清,她殺了祝清!”

仿佛是一道雷從頭劈到腳。

那個女人是江婉之,舅舅的意思是,江婉之殺了祝清?她殺了她媽媽!

怎麽會這樣?沒道理啊,她當年對江婉之這個人一點印象都沒有,第一次見面也是在媽媽的葬禮上,怎麽會……

她猛地擡起頭,想要再追問,卻發現對面的人還是保持着臉埋在膝蓋裏的動作,一動不動,仿佛剛才根本沒有發出過任何聲音。

陳宗缦雖然盡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但剛剛那句話實在是太具有毀滅性了,把她原本的冷靜震了個天翻地覆。

她的動作不再顫抖,雙手搭上祝晨的手臂,眼中滿滿的都是着急:“舅舅,你剛剛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她用力搖晃着祝晨的身體,不住的問着,可是祝晨就是一動不動,腦袋埋在膝蓋中間,仿佛又變回了原來的畫一般,沒有了一點生氣。

“你說話啊!”陳宗缦稍稍提高了聲線,眉頭緊緊的皺在一起。

毫無疑問,這樣大的動靜成功引起了病房中護士的注意。她朝陳宗缦這邊看了兩眼,然後沒有絲毫猶豫的起身,朝這邊走了過來!

不,不要過來!

她還有話要問祝晨!

陳宗缦擡頭看向正一路小跑朝這個方向過來的護士,又猛地回頭看了一眼祝晨——他還是剛才的樣子。

她緊繃的後背慢慢放松,緊緊抓着他的手也從祝晨的手臂上松開,眼神慢慢恢複了平靜,整個人看似放松的坐在輪椅上,好像回到了幾分鐘之前。

不過,她搭在輪椅上的手背上面凸起的青筋,卻暴露了她現在的心情。

“你們倆剛剛幹嘛呢!”護士走過來,冷冷的瞥了陳宗缦一眼。

陳宗缦抿抿唇,臉上一副被護士吓到的樣子:“啊,我沒有幹什麽啊,這是我舅舅,我剛剛只是在跟他說話而已。”

她的表情有些慌亂,臉色也是病态的蒼白,再加上瘦弱的小身板坐在輪椅裏,腿上還打着厚重的石膏,護士只是上下掃了陳宗缦一眼,表情就微微的緩和了幾分。

她皺着眉頭,看了看陳宗缦胸前的號碼,“1204?你不是這個病區的病人吧。”

陳宗缦點點頭:“我是三病區的。”

“誰允許你自己一個人到這裏來的,負責你的護士呢?”護士的語氣不是很友善。

“就在外……”陳宗缦轉身朝身後一指——窗戶那邊空無一人。

該死的,張小紅不會這個時候去廁所了吧?

“嗯……”陳宗缦有些尴尬的收回手指,可憐巴巴的看着眼前的護士。

“啊,對了!”她的腦子裏突然靈光一閃,“我上一次來的時候,見過你們病區的護士長,她認識我的,不信你可以問你們護士長!”

護士一臉将信将疑的樣子朝前走了兩步,拿起挂在牆上的電話,按了幾個鍵。

護士說話的聲音很小,陳宗缦也聽不清她說了什麽,總之很快,她就挂了電話,轉過身看着陳宗缦,對她說道:“護士長說,一會兒會有人來接你回去,這段時間你不要打擾別的病人了,跟我出去在走廊裏。”

說完,她就擡手招呼了另一個護士坐在她的座位上,自己推着陳宗缦的走廊出了病房。

現在陳宗缦是真的不能跟祝晨說話了。

天知道她有多麽後悔自己剛剛的一時沖動,自己不是早就懷疑母親的死和江婉之有關了嗎?怎麽還會這麽大反應?

她攥起拳頭,砸了自己的大腿一下。

陳宗缦扭過頭,隔着一層玻璃看着自己的舅舅。

自從說完那句話以後,他仿佛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一般,再也沒有擡起過頭,更別說是再說一句話了。

那句“那個女人殺了祝清”,就好像是陳宗缦幻聽了似的。

她把腦袋擱在玻璃上,反複咀嚼着剛剛祝晨的這句話。

“那個女人”,祝晨口中的“那個女人”,究竟是不是在指江婉之?舅舅病了這麽多年,突然開口說了一句這麽勁爆的話,可信度究竟有幾分?

現在她幾乎已經可以肯定,自己的母親當年的死絕對不簡單,而且有很大的可能是和江婉之有關,她又多了一個可以入手的突破口,不管真假,這都是一個可供她去深究的方向,不至于讓她像沒頭蒼蠅似的不知道從何查起。

“1204號,接你的人來了。”護士的聲音從陳宗缦背後響起,陳宗缦還沒從自己的思緒中抽出,只是下意識的張嘴應了一聲。

身後的人倒是不急着推她離開,而是在她的輪椅邊站定,從頭到腳掃了她一圈,才緩緩的開口,道:“看起來恢複的不錯。”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