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向來認為自己精明能幹、多謀善斷、行事殺伐決斷, 比之男子更勝一籌。若是男兒身, 定能做出一番大事業。只可惜她不是, 所以平日裏只能多攬事以賣弄自己的能幹。
而現在,縱使她恨不得如哪吒般有三頭六臂,卻仍舊有一種深深的無能為力之感。
賈母從宮裏回來後就一頭栽倒暈的不省人事, 太醫只說是情緒波動太大郁結于心然後就開了些藥方子。王熙鳳深以為賈母是在宮裏受了刺激, 而且這刺激還不小, 估計他們搬出榮國府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
王熙鳳很焦躁,皇上只給了他們十日的時間, 賈母如今這個模樣, 朝廷都沒說給緩個幾天, 若十日以後東西沒有收拾完, 朝廷肯定不會再多給時間讓你收拾,到時候落下什麽也只能自認倒黴。可賈母說不了話,賈政夫妻不開口, 王熙鳳作為一個晚輩又不能擅自讓府裏的人趕快打包收拾行禮。而且離了榮國府後他們這一大家子又該如何安置也是個問題。
本就心累的很, 邢夫人還在那添亂, 早早就命人将東西全都收起來裝進箱子裏。王熙鳳氣的想罵娘,真是小門小戶眼皮子淺。大家族裏面最怕離心,遇到困難時更應該團結一致才是,若是都像她這樣,哪個家族能撐過百年。也難怪老太太不待見她。
家裏出了這麽大事,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賈母昏睡,王夫人開口閉口的怨念賈赦, 賈赦目前不知道在哪,同賈政又有些于理不合……王熙鳳真是比往日裏更加想念賈琏。雖然賈琏缺點多多又好色,但關鍵時刻還是挺可靠的,而且還能給個肩膀讓自己依靠一下。只是賈琏怎麽在他舅舅家呆這麽久,該不會是被野花給迷暈了頭吧。王熙鳳瞬間把對賈琏的思念變成怨念,覺得他肯定是被狐貍精給纏住了,等他回來就好好收拾他。
王熙鳳正咬牙切齒着呢,王夫人那邊就又出事了。
京兆尹竟敢直接上榮國府抓人,簡直太出乎王熙鳳所料,并且颠覆了她以往的所有認知。她一直以為他們這樣的人家,就是被告謀反都沒要緊。可如今一張小小的名帖,就讓王夫人上了公堂……王熙鳳簡直不敢想下去,若自己以往做的那些事被捅了出來,到時候會是個什麽下場。
而等賈政被人送回來,王熙鳳想死的心都有了。平時還以為二老爺是最可靠的,沒想到那全是裝出來的,關鍵時刻一點屁用都沒有,真是比他娘的狗屁還不如!
比王熙鳳更想死的是王夫人,當然,只有那麽一瞬間,她還是很舍不得死的。因為京兆尹回來後很明白的告訴她,要請她在京兆府呆上一段時間,直到有人能證實這名帖是真的并且不是她偷竊所得才可。不過鑒于她的身份比較特殊,會給她單獨準備一間幹淨的牢房,不需要和他人擠在一起。
見衙役們要将她帶下去,王夫人自是不允,又是哭又是威脅京兆尹,若不趕快将自己放了,以後讓他們這些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王夫人身邊以周瑞家的為首的婆子丫鬟小厮都沖上來護在周圍幫她攔着衙役,公堂上亂成一團。
京兆尹臉色鐵青,正要将這群擾亂公堂的奴才們拖下去打時,賈赦來了。
“那名帖确實是我的。因我是個混人,老太太怕我做出什麽混賬事來,所以就讓二弟妹替我保管。沒想到竟鬧了這麽大一個烏龍,累的大人和各位弟兄,赦在這裏給各位賠禮了。”
相比王夫人的嚣張,賈赦的謙卑給京兆府衆人一股如沐春風之感,不覺同情中生出了幾分好感。又見他頂着兩個濃濃的黑眼圈,應是這幾日都沒睡好。也難怪,任誰被親娘和親兄弟聯手算計,都得難過的睡不着覺。
京兆尹同情心爆棚,友好的提醒道:“賈将軍,你可知今兒他們用這名帖去五城兵馬司想要把鬧事之人救出來。這萬一以後出了什麽差錯,責任可都是算在你頭上的,他們卻是一點責任都沒有。名帖印章這些私人物品,還是自己保管比較好。”
賈赦苦笑,“我也知道。只是老太太的吩咐,我不敢不從。”
京兆尹了然的點點頭,對賈赦越發同情起來。有一個偏心到咯吱窩的娘,賈赦到現在還沒被坑死真是奇跡。
有賈赦作證,王夫人雖然洗脫了假冒名帖和盜竊名帖的嫌疑,但還有另一項罪名——違法亂紀。
其實王夫人利用特權将犯事奴才提出來在權貴之家并不少見,但大家都是在私底下進行,一般只當事人心裏明白。而如今王夫人的事兒鬧的這麽大,京城上下幾乎全都知道,若不妥善處理,那就等于将權貴人士有特權的事兒擺在明面上,“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法令也就真的是一句廢話了。百姓們不傻,當然都知道皇子犯法不可能與庶民同罪,只要朝廷能做到表面上的公平,他們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若公然把他們當傻子愚弄,百姓們對朝廷的信任就會大大的降低。古往今來,失了民心的朝代沒有幾個是有好下場的。
因此,為了顯示朝廷的公平與公正,王夫人不僅被奪了诰命,還要被重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而擾亂公堂秩序的周瑞家的等人同樣要被重責二十大板。
王夫人作為王家嫡長女,榮國府隐形當家太太,平日裏是何等威風,她微皺一下眉頭,屋裏奴才就要跪下一片。可此時,她卻要在大庭廣衆之下被打屁股,雖然不用脫褲子,但對她來說,屈辱遠遠大于身體上的疼痛。不過,這疼痛也是常人不可忍受的。因為那板子打的很實在,一點假也沒做,王夫人疼的亂嚷亂哭,而後漸漸氣弱聲嘶,哽咽不出。
賈赦背過頭去,單手捂臉。看似是不忍心瞧王夫人的慘狀,實際上心裏樂開了花。那一聲聲板子打在身上發出的沉悶響聲,聽在耳裏是如此的悅耳,與王夫人的慘叫聲譜出一段美妙的樂曲。
賈赦覺得,這一定是他這輩子聽過的最令人身心舒爽痛快的樂曲。
榮國府一直有派下人在京兆府外打探情況,賈赦去京兆府時往榮國府傳了一次消息,王夫人等人被打板子時又傳一次。
王熙鳳聽得賈赦去給王夫人作證時有些不敢相信,以為是自己聽錯了。賈赦不喜二房已久,王熙鳳覺得最早應該追溯到二房住進榮禧堂的時候,身為當家人的大老爺肯定會心懷不滿。她就是如此,誰敢動她的東西,那就等着被生吞活剝了吧。只是對二房不爽的大老爺如今不僅沒有落井下石,反而還雪中送炭,實在讓她大開眼界。難道大老爺并不是個說話做事沒分寸的混不吝,以前都是她誤會了?
有這種想法的不只王熙鳳一人,諸如平兒、鴛鴦等人也覺得好似第一天認識賈赦。
而當王夫人被杖責的消息傳來時,王熙鳳霎時背後冰涼一片。再回想不久前做下的事情,越加覺得膽戰心驚,只覺那些個板子是打在自己身上一般。
平兒見王熙鳳面色有異,以為她是為王夫人擔心,安慰道:“雖說是二十大板,我猜那些官差們是不敢下重手的,奶奶不用擔心。”
王熙鳳胡亂點點頭,腦子裏卻想着自己做的隐秘,又不似王夫人那般明目張膽,應該不會有人發現。更重要的是現在不能收手,一旦收手就會虧一大筆錢,光想想都覺得肉痛。
王熙鳳臉色幾經轉變,又恢複了往常精明能幹之态,先命平兒去請太醫多停留片刻,又讓賴大多請些大夫來府上,最後讓王善保去大門口迎接賈赦等人,她自己則帶人在二門恭候。
當看到渾身血淋淋的王夫人時,王熙鳳差點暈厥了過去,濃濃的血腥味更是讓她胃裏一陣翻騰。
賈赦翻了個白眼,心說這個兒媳婦往日裏沒少叫人挨板子,怎麽現在見到挨板子後的人還這麽個表情,“別傻愣着了,還不趕快扶你姑母回去!”
王熙鳳答應了一聲,問道:“老爺一會兒往哪,媳婦兒有不少事情拿不定主意,還需得向老爺請教。”
“我去榮慶堂看望老太太。”賈赦頓了一下,又道,“那些事情你自己拿主意便是,以前怎麽做現在還怎麽做,無需問我。”
王熙鳳對著賈赦的背影幹瞪眼,心中好不氣悶。以前又沒搬過家,她上哪知道怎麽做去。榮國府的爺們怎麽都這麽不頂用,唯一頂用的卻還在江西,半點忙也幫不上。
賈母依舊未醒,不過太醫說醒來也就這一兩日的時間,讓他們無需着急。
賈赦其實一點也不急,賈母醒來看到他估計也會氣暈過去,還不如等他走了再醒來的好。
雖然心裏是這麽想的,但賈赦面上卻一副焦急擔憂的模樣,如孝順兒子般事無巨細的詢問賈母的日常狀況,又叮囑鴛鴦等人定要好好伺候賈母雲雲。
鴛鴦是賈母身邊的大丫鬟,素來又受寵的很,因此膽子大一些,對賈赦說道:“大老爺在外有所不知,前兒個來了聖旨,讓我們都搬出榮國府,老太太一時想不開這才……”
賈赦嘆道:“這我都已經知曉了。其實有件事你們不知道,聖上又賜了個宅子給我們。等老太太醒來,你好生勸勸她。皇上乃仁義之君,是不會讓我們流離失所的。”
鴛鴦這兩日一直擔心往後的生活,一聽這話立刻放下心來笑道:“原是這樣。等老太太醒來奴婢就告訴她這件喜事,老太太聽後肯定會高興的。”
肯定不會,老太太早就已經知道了,只是沒來得及告訴你們。
賈赦想了一想,自己剛才的話沒毛病,是鴛鴦自己理解錯了。而且自己當時不在宮裏,是不可能知道老太太已經知曉了的,如此只能讓她繼續誤會了。
“大哥!”
氣急敗壞的聲音從外傳來,賈赦眼前一花,賈政已經沖到他跟前,吼道:“大哥!我們夫妻有什麽地方對不住你,你竟然這麽害我們!?”
賈赦絲毫沒有準備,被吓了好大一跳,怔怔的看着賈政額上的白布和血漬吸引,皺眉道:“你額頭怎麽了?”又想起剛剛賈政吼的話語,不悅道:“你混說什麽,我什麽時候害你們夫妻了?”
賈政冷哼一聲,“我額頭上的傷還不是拜大哥所賜。”
賈赦是真的不知道賈政受傷的事,因此見他冤枉自己,沒好氣反問道:“你哪天若是拉不出shi是不是也要賴在我身上啊!”
賈政就沒聽過這麽粗俗的話,臉頓時憋的通紅,氣的說不上話來。
鴛鴦等人低頭悶笑不已。
賈赦在心裏冷笑不已。和我打嘴仗,你還嫩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