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姐”陳宗缦坐在椅子上,看着玻璃對面那個舉手投足都成熟慵懶的女人。如果不是一模一樣的長相,她和從前那個張小紅簡直判若兩人。
張小紅擡擡眼皮,嘴角輕輕一勾:“真是難為你了,還肯叫我一聲‘小紅姐’。”她的身上穿着深灰色的囚衣,領口露出的皮膚上隐隐約約有一道紅印子。
陳宗缦皺了皺眉頭。
她順着陳宗缦的目光看過去,滿不在乎的笑笑:“監獄就是這樣,女子監獄也不例外,不要小瞧那些女人,她們狠起來可是很可怕的。”
陳宗缦一頓,然後搖搖頭:“我從來不敢小瞧女人。”
張小紅愣了一下,随即臉上揚起一個笑容,一瞬間陳宗缦還以為自己又回到了精神病院,對面還那個沒心沒肺的小紅姐。“也是。”張小紅看着她,“陳娉婷,江婉之,個個都是女人,你就是被這兩個女人搞進精神病院的。”
“哦對,還有我。”張小紅歪着腦袋指了指自己。
陳宗缦沒接話,只是默默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那天,謝謝你。”
張小紅笑笑:“你在說什麽,我不知道。”
陳宗缦眼皮低垂。
那天,是張小紅先拽住了丁原,然後說有警車來了,他們匆忙上車離開,陳宗缦他們才得以獲救。
可是當她說警車來了的時候,警笛還隐隐約約,所謂警車連影子都沒有。如果她不說,丁原完全可以在這段時間內解決掉她們四個人。
某方面來說,她救了他們。
究竟是過于緊張還是故意為之,似乎現在也不那麽重要了。
她承不承認,也不重要,反正她承了她這個情,叫她一聲“小紅姐”,然後出了監獄大門,兩個人會再也不見。
“我之前一直以為,你有苦衷。”陳宗缦原本以為看到張小紅,自己心中會有被人背叛的痛意,就像從前那樣。沒想到現在真的坐在張小紅對面的時候,心裏卻一片平靜。
也是,她也不是原來那個陳宗缦了。
張小紅聳聳肩:“有什麽苦衷呢?”
她的目光突然變得有些迷離,好像透過了陳宗缦看到了另外的一些什麽。
“我十六歲就跟了丁哥,這一跟就是十年。”面對陳宗缦,她第一次選擇将自己的經歷講出來。面對陳宗缦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她心底想要說話的那種沖動被激發了出來。
或許她只是想找個人,平平靜靜的聊聊天。
要知道,在這監獄中,想找個說話的人,可是要比在精神病院還要困難的多。
“我知道他做的什麽生意,也知道跟着他是危險,但是這麽多年都過來了,他身邊一直只有我一人。”她瞥了一眼陳宗缦,發現後者的眼神中是明顯的懷疑,“你不要覺得那些大哥都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情人情婦好幾個。”
陳宗缦愣了一下。
“我和丁哥,早就是同患難的夫妻。從他入院那天開始,我就在那裏做護士,偶爾也能幫上他的忙,我已經很高興了。”她渙散的眼神慢慢聚起,重新落在陳宗缦身上,“你也有丈夫,應該明白我的感覺。”
“可是他是在犯罪!”陳宗缦皺了皺眉頭。
張小紅搖搖頭:“我知道,可是那又能怎麽樣呢?”她嘆了口氣,“如果我這輩子注定離不開他,那麽他做什麽又有什麽關系呢?”
陳宗缦的心裏有一絲震動。
“你肯定想問我,為什麽我不問你,他現在怎麽樣了。”張小紅笑的很淡然,像是已經放下了一切的超脫,“我知道他犯下的罪,一旦被抓到就是必死。”
她沒再說下去,因為獄警已經走了過來,提醒她們時間已經到了。
陳宗缦站起來,最後看了張小紅一眼。
她似乎隐隐約約意識到,這可能就是她們兩個人,最後一次見面了。
“缦缦。”張小紅突然在背後大聲叫住了她。
久違的稱呼。
是她們還在精神病院的時候。
她叫她“缦缦”,她叫她“小紅姐”兩個人曾是最親密的朋友。
陳宗缦沒有回頭。
隔着玻璃,她聽不見張小紅後來說了什麽,也可能什麽都沒說,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
她深吸一口氣,在獄警的帶領下走出探視室。
沒有什麽罪名能在愛的借口下掩飾。
她雖然為他們之間的感情有一絲絲的感動,但是這并不能抹殺他們的犯罪事實。
張小紅三觀不正,她可不能被她帶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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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宗缦後來也和江珩回到精神病院過一次。
這是她主動要求的。
畢竟也在那裏生活了半年多,時隔幾個月再回去,那種熟悉的感覺還是一進門就撲面而來。
“江醫生好。”
“江醫生來了啊”
一路走過來,有好多路過的護士醫生病人跟江珩打招呼,雖然江珩的反應都是禮貌而冷淡,但還是讓陳宗缦不開心了。
“你說我好歹也是個名人,怎麽沒人跟我打招呼呢~”陳宗缦想着,自己好歹也住了半年,醫生護士也認識了不少,怎麽一路走過來一個也沒看到?
故地重游,總會多愁善感。
在穿過後院的時候,陳宗缦突然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
江珩也跟着停了下來,手放在口袋裏,看着她。
在這裏,陳宗缦實在是有太多回憶。她擡起頭,陽光撒在臉上,眼前是陌生的,穿着熟悉的病號服的病人在眼前,有一瞬間,陳宗缦甚至以為自己還是那個跟他們一樣,穿着藍白條,在陽光下面發發呆,和朋友聊聊天,一天就這麽過去。
而江珩的目光卻始終鎖定在陳宗缦的臉上。
他想起那個溫暖的下午,他在經過走廊的時候,看見的,那個穿着病號服的小姑娘,帶着另一個小姑娘,兩個人像不小心掉入凡間的天使,緊緊抓住了他的目光。其中一個,還緊緊的抓住了他的心,直到現在。
陳宗缦轉身看着江珩,後者朝着他露出淡淡的笑容。
生活這樣,再完美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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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媽媽——”
陳宗缦的耳邊突然傳來遙遠缥缈的叫喊聲。
那聲音似乎還有些稚嫩。
她感覺到自己的肩膀也被人搖了搖。
從回憶中剛剛被人叫醒,她的眼前一片朦胧。模模糊糊間,她看到自己眼前似乎有個人影。
終于,視線缦缦清晰。
湛藍的天空,潔白的雲彩在微風的吹動下緩緩流動,她深吸一口氣,滿腹清爽。
突然,眼前的美景被一個黑色的輪廓擋住了。
“媽媽,你在幹嘛呢!”小男孩水靈靈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紅紅的小嘴一撅,楚楚可憐的樣子。
此刻,他正趴在她的大腿上,眼神中似乎有一絲幽怨:“我叫了你好幾聲你都不理我!”
陳宗缦看着男孩,眼神突然變得溫柔,渾身上下閃爍着母性的光輝:“媽媽剛才在想事情……怎麽了?”
她回頭看了一眼身後不遠處的江珩,發現對方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小男孩撅起嘴,似乎有點不高興:“媽媽,我要改名字。”
改名字?
陳宗缦眉頭不可見的輕輕一皺,歪了歪腦袋,好奇的問道:“江笑淩這個名字你不喜歡?”
興酣落筆搖五岳,詩成笑傲淩滄洲。
是她和江珩都很喜歡的詩句。
“不是江笑淩。”小正太江笑淩眨巴眨巴眼,“我說的是英文名啦!”
陳宗缦表情一僵。
江笑淩是她和江珩的兒子,在出生的時候,大名早已想好,只是小名,陳宗缦想着,不如直接取個英文名。
沒錯,她的兒子的小名,也就是英文名,叫安格斯。
四年了,她的兒子也三歲了,可是安格斯卻始終沒有出現。
她給兒子起名叫安格斯,也是希望自己心中能永遠留有希望,生的希望。
“為什麽不喜歡這個名字?”她很想知道兒子想要換名字的原因。
江笑淩抿抿嘴,秀氣的小眉毛皺成一團:“這個名字和別人重了啦!”
陳宗缦一聽,頓時松了口氣。
确實,英文名這種東西原本就重複性很高,安格斯也不是什麽特殊詞彙,有重複也不奇怪。
現在知道兒子不是讨厭這個名字就好。
“那我給你換個名字,也可能會再重複,那怎麽辦呢?”陳宗缦把兒子抱起來,放在自己身邊,揉揉他毛茸茸的小腦袋,輕輕的問道。
“可是……”江笑淩還是很糾結的樣子,小手指糾纏在一起繞啊繞的。
陳宗缦看着自己的兒子,饒有興味。
她的兒子從小就跟個小大人似的有自己的想法,現在看這個樣子,應該是腦筋裏不知道在轉些什麽。
江笑淩腦子打結半天,最後還是嘆了口氣。
那嘆氣的姿态和江珩一模一樣的,陳宗缦差點笑噴出來。
他揚起小腦袋:“可是,我不喜歡那個跟我一樣名字的人。”
陳宗缦一下子來了興趣:“哦?那是個什麽樣的人啊?”她想着,多半是哪個小朋友吧,剛才她确實看見她兒子在草地那邊跟一群小孩玩兒來着。
他說:“那個叔叔兇兇的,看着吓人。”
“叔叔?”陳宗缦心底有根弦似乎顫動了一下。
“嗯。”江笑淩點點頭。
江珩聞言,也走到兩人的身邊,和陳宗缦對視一眼,兩個人俱在對方的眼底看出了一絲希望。
陳宗缦咽了口唾沫,變坐為半蹲,和自己兒子面對面:“那……那個叔叔還有什麽別的,你不喜歡?”她的語氣不自覺變得小心翼翼,似乎有什麽要破繭而出了一般。
江笑淩想了想,然後開口說道:“他的頭發是紅色的,我也不喜歡!”
陳宗缦一瞬間幾乎蹲不穩,差點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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