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命表
侍女輕蔑看了她一眼,把紙墨丢在了地上,她強控着手抖寫了一封請帖,言辭懇切。
那侍女收了便遞了出去,立時又回來将她拖起來梳洗打扮,不過一個多時辰,樓口蓋板便被掀了起來。
那口突然亮了起來,程子賢提了盞極亮的琉璃燈,在燈下越沉得他面容如玉氣度光華。
侍女見了低垂下來,往炭盆裏填了把新碳退出去,走之前還又蓋上了蓋板。
程子賢緩緩下樓,衣擺還帶着水漬,他小心擦拭幹淨方又入裏,把食盒放在她面前的低案上,擡手摸了摸她的臉道:“可憐見兒的,怎麽就這麽擰呢,早些服軟兒何必遭這罪。”
她看了他一眼躲開抽泣兩聲,他便端出一碗甜湯來喂到她嘴邊,她也是實在餓得受不了了,抱着碗便灌了下去。程子賢也沒着急,又給她盛了碗粥,端出幾碗肉來,可她突然又害怕起來,程子賢才又摸摸她的頭道:“吃吧,沒下藥。”
“真…真的?”她怕得弱弱問着,他卻拿起筷子嘗了一口,她這才敢相信,端起碗急忙吃了起來。
見她吃得專心,程子賢啧了聲道:“我以為你對那賊子有多深的情意,原來不過爾爾。”
她仿若未聞,仍只惦記吃,程子賢倒是淡淡笑了笑,突然把她碗奪過來,拿帕子替她擦幹淨了嘴角,又喂了被清茶過來:“如此,我也不怕你對他舊情難忘了。今夜你用些氣力花些心思将我哄高興了,我便堂堂正正帶你回程家做我的夫人。程佑安死了程家也總要交給我的,彼時你就是程家的主母,你喜歡做官,我也扶你做正經的太子太師,可好?”
他自己都還沒把餅吃到嘴倒又給她畫上了,十八娘沒忍住瞟了他一眼,他惱羞成怒立時翻臉,冷眼道:“不信?還是瞧不起我?”
可未等她開口,他便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按到窗邊,讓她半個肩膀懸到窗外去,窗外冷風呼嘯灌進來,待見她凍得臉色蒼白說不出話了,才又将她拽回來,低垂在她耳邊一字一句柔聲道:“以為我鬥不過他嗎?這一回便給你瞧瞧。方才我還叫了吳虞來。待他進屋那時刻,你便如現下這般被我按在身下為所欲為。你說等事後他知道,他回想時又是哪般滋味?”
她哽咽着說不出話,程子賢又道:“你不必想着求救,方才的甜湯裏被我下了麻痹喉舌的藥。且他進來也只會看見一間空屋,那時我的侍女會請他稍等,他等一刻鐘兩刻鐘,一直見不到你也只會以為我耍他,便會往程家去,到時我再帶你去程家與他相見,你還願不願見他?”
她被折騰得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只閉着眼落淚搖頭:“我不見他了……”
程子賢似是滿意了,笑了笑捏起她的手腕細細揉捏一直撫到手指,低聲誘哄:“認命罷,不認吳虞也已娶了別人,你又逃不脫,除了多吃些苦什麽都無法更改。可認了你便可過上人人豔羨的日子,何必非要執拗苦痛一生,你是聰明小娘子,不要做那愚蠢的事。”
她再不出聲,連手也松了下去,他這才撫着她臉笑道,“只要聽我的話,什麽都給你。”
又一陣冷風灌進來,她狠狠一抖只能躲在他的身前,弱弱哀求道:“能不能不在這,很冷。”
程子賢空了片刻才又纡尊降貴一般點頭,将她一拽按到矮榻上,便握住她的左手細細揉捏起來,扯掉了手腕上礙事的帕子。
她緊緊抿着唇不再敢與他對抗,卻仍忍不住落淚,程子賢倒對她的這幅樣子心滿意足了,把玩夠了她的左手,程子賢便又去握住了她的右手,他手指細細摩挲着她寫字磨的薄繭,十八娘卻将左手偷偷摸到了早藏起來的撥炭的鐵釺。
抓穩後,她将右手輕輕從他手裏抽出來,在他領口撫了撫,忽一下插進了炭盆裏。
“你幹什麽?!”程子賢驚愣之下簡直氣瘋了,此時一把紅炭燙灰揚到他臉上,他幾乎來不及反應鐵釺哧一聲紮到他頸側。
可到底她的力氣不夠大,鐵釺只紮了一半,程子賢吓得僵住,可不等她逃跑,他竟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十八娘沒想到這并不能讓他立時死去,只好又使勁兒往裏紮,程子賢卻加力掐她,猙獰着吐着血:“我對你這麽好,你為何騙我?!”
她幾乎已出不來什麽聲卻還嘶啞着道:“呸,什麽好,你拿神臺來也得求着我登,敢逼我,我就要你的命!
區區十幾日便想讓我認命?便是十幾年幾十年,我也一樣會宰了你!無法要你的命,也要毀你的手腳,無法毀你的手腳也要吃你的血肉!只不過上天沒有讓我等那麽久,今日便給了我機會罷了!”
她看準時機一腳踢過去,他一翻栽到了炭盆裏。
“啊……啊……!”
程子賢叫得沒有人聲,往日俊美的畫皮霎時被燒盡成了惡鬼,她踩着他的腦袋又狠狠把鐵釺拔出來,血一下噴了她一身。
劇痛中程子賢掙紮打翻了炭盆,火一下點燃了枕被,煙順着樓梯上去,外頭人似是終于發現不對,立即打開了蓋板,十八娘趕忙握住鐵釺側身躲起來,那侍女驚聲尖叫:“郎君!”
不想此時裕娘竟也在,下來後看着程子賢整個吓傻了。
此時那侍女終于發現了十八娘,竟還想替程子賢報仇,拔出匕首便撲上來。這時卻忽一刀将侍女當胸穿透。
侍女倒下,十八娘卻将鐵釺握得越緊。
吳虞卻顧不上其他,一手便将她抱了起來,另一手利落把鐵釺和刀都丢在趴在程子賢身上的裕娘懷裏。
上來後屠也順手關上了蓋板,吳虞道:“這宅裏的侍人被姓程的打點好了,近時不會再過來。火不大估摸一會兒就滅了,但加火反而太顯眼。裏頭他那娘子還沒死,去冰窖裏搬冰來将蓋壓死,他夫人定試探一下出不來便不會再試了,你們撤走也不怕她出逃,明日人來瞧了也只會以為她不願出去。介時再與外人放話說姓程的與人私會被神智失常的夫人所殺。”
屠也應下遞了把傘過來,吳虞撐起便抱着她往後山去,“我們先去山谷裏,明日天亮了再自山谷離開,若有人問便說你是不小心跌到山裏,我才找到。”
說着吳虞便把傘遞到她手裏,擡手替她擦了擦臉上的血,便自山路翻過來往後面的山谷裏去。等到了山谷找了一個有大石頭擋着的淺山洞。他收了傘才見她一手的血,便只以為是程子賢的,便握着她的手腕到山洞旁的泉水裏洗,才見了她右手被燙得慘不忍睹。
她方才都疼得麻了,現在緩了緩,泉水流下來濺起的水珠都疼得她打抖。吳虞握着她的手腕看向她,才突然發現她是說不出話來。
“只是麻藥,不是火炭。”
她看吳虞那神色估計以為是她被程子賢逼着喂了火炭吞下,便解釋。
吳虞緊緊皺眉閉眼,一晌才勉強點點頭,單膝蹲跪着利落扯了塊幹淨的衣襟下來,将她狼狽傷口包好了,才沉聲問她:“疼不疼?”
她知道他問的是綁的疼不疼,可她再也忍不住了,撲到他懷便哭得稀裏嘩啦。
他卻還顧着先接住了她的手腕,卻幾番都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也只能緊緊摟住她。可這時候她又能樂意聽什麽哄人的話呢,說什麽都不足夠,但只要看見他便夠了。
她就這麽一直哭,吳虞看她一時哭不完,便起來把自己衣裳脫下來給她裹上,然後将她的衣裳拿到水邊兒洗了。
因是新血倒不算很難洗,實在洗不掉的便被吳虞抹了兩把泥,幸而春裝不很厚,拿到火堆旁烤着天亮前也幹了。
可她穿衣裳時突然想起件要緊事,一把揪住衣襟,啞着聲兒問:“你是不是真娶別人還睡我的床榻了?”
吳虞一愣,随即道:“什麽亂七八糟的,我那麽蠢還輪得到他害,早死外頭了。既他說了不算我也無法時,照做豈不更被動?”
算他還不蠢,她這才放了心,吳虞卻替她整理衣裳時卻見她左手也被鐵釺刮了個血痕,想了想道:“那屋碳引火的痕跡查得出來,燙傷得遮住,這手的血痕也得遮住。”
她也便懂了他的意思,将手按在旁邊的粗樹皮上狠狠蹭了一下,手心霎時又幾道混亂血痕,為了像些又把手背蹭了幾下。吳虞也又利落扯了塊布将這只手也包了起來。
此時天全亮了,到了開城門的時間,出了山谷便尋到了停在路邊的馬車。
待他們城門時,阿吉已經在了,看見他過來輕聲問:“十八娘子如何了?”
吳虞卻見那邊程家人果然也在急着出城,便有意大聲些道:“無事,只是貪玩走失在山裏了,那小侍女跟丢了人卻怕挨罵便扯謊說被人抓走。因山深這麽些天也沒找到,倒是讓個砍柴的在個小深谷裏瞧見了。也是幸而那山裏被人打理過沒有猛獸,春天果子多,不然這麽久還有命回來?!”
聽着他這樣既心疼又生氣地吵嚷,程家人也聞聲過來看了一眼,但立即又急匆匆出城,吳虞便沒再理會帶十八娘回了家,可換好了藥,便聽外頭吵嚷闖進院裏來。
吳虞便立時将紗布打了結,剛到門邊,便被一劍指了過來。
“是你殺了我兒?!”
吳虞只戲谑一笑,站在門邊道:“兒?我記得程相公親生并未有兒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