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靖晨醒來以後,不知從哪裏尋了一本《勸學》,順手将清荷堵在牆角。
目光逼仄,眉頭皺起了個川字,咬着牙追問:“清妹妹可否将這篇文章,念給我聽?”
他雙目猩紅,眼底的淤黑清晰可見,就算是小時候經常到家裏去的大哥哥,清荷看着心裏也害怕。
她雙手巴着他的衣袖,想要把人勸開,“靖……”
才叫出了一個字,眼角瞥見了廊子後面的那一抹皓影,忙抽回小手,整個人縮成一團往牆上貼,抿着嘴,朝來人出聲委屈求救:“殿下!殿下,救我!”
柔弱的聲音如同一道催促符,秦桓澤面如水色,三步并做兩步,疾行趕至。
崔靖晨一夜無眠,精神渙散,走路都有些虛浮,身上無力,三兩下即被拉開。
手裏的書卷落在地上,秦桓澤看到翻開的那一頁,揉了揉鼻子,聲音微微上揚,捏着身後佳人的腕子,道:“阿兄,她現下是孤的鐘奉儀。”
奉儀是東宮有名分的妾室,雖身份低微,但也是正經在冊的。
崔靖晨神色凝住,往後退了兩步,與他們拉開距離,目光在二人身上徘徊,嘴角抿成一條縫。
想到先生那般人物,疼在手心教養出來的女兒,如今竟淪落至如此地步。
年少時的揮斥方遒,意氣風發,得了這些年得錘煉,譬如朝露。
頓時心下黯然,也不願追究昨夜的禍首,在秦桓澤肩頭拍了拍,交代道:“待她好些。”便頹喪的出宮去了。
他是走的潇灑,清荷卻因着他那沒頭沒尾的一句話,遭了大殃。
古琴琵琶與羌笛,短短三日,太子爺愣是讓她把會的樂器操持了個遍。
清荷還想賣慘逃避,被他瞪了一眼,別有意味道:“怎麽?嫌孤待你不好?”怕他又生出什麽古怪的點子,她也不敢再偷懶耍滑。
終于,被琴弦磨破了手,挂着眼淚給他看:“這次不是裝的,真的疼。”
秦桓澤氣呼呼的磨牙,掐過她的臂膀,将人攬在懷裏,故作惡狠狠的威脅:“以後不準對別人笑,更不準伸着小爪子,去扒別人的衣袖!否則……”
他眼眸眯起,在她身上打量幾眼,讪笑着理了理她額間的發,說出下文:“孤就把你的腿打折了,讓你這輩子都見不了外人。”
敢當着他的面去摸別的男子?就算是阿兄也不成!
清荷大略也猜出了緣由,又聽得他發狠說出的話,驚得連連點頭,他瘋病已深,逼急了,還真能做出此等喪心病狂的事情。
她自小就是個吃一塹長一智的性子,受了驚吓,才翹起來的小尾巴卷了個卷兒,又悄悄收了回去。
私下裏在他面前說話都斂跡了許多。
秦桓澤心裏同樣窩火,并不理她,兩個人雖沒說開臉,但別別扭扭的也到了季夏。
臨近五谷節,東宮要代天子祭天,各地都要派人朝敬護糧。
外官進京,大大小小的酒宴,少不得有推辭不掉的,秦桓澤忙的腳不沾地,他名聲寬厚,頗得朝中愛戴,又不好厚此薄彼了,十天裏面總要有五六天是醉醺醺的,伴月方歸。
他在東宮的時候少了,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時候自然也減了許多。
沒人在跟前無事生非,清荷樂得自在,日子過得逍遙極了。
黃昏,曬了一天的熱氣未退,湖邊的垂柳撩撥着水花,有氣無力的随風搖擺,驚起一圈圈漣漪。
地上蒸騰的讓人下不去腳,鴛鴦一對對在水裏紮猛子,不願上岸,放養的幾只白鷺落在柳梢,停下片刻不到,就跟燙了爪似的,呱呱呱的尋覓近水的枯木栖息去了。
西暖閣的角房有一處鄰水的屋子,推開窗戶,就是一大片蓮葉田田。
清荷正懶懶洋洋的歪在搖椅上避暑,瞧着外面的光景,囑咐人再往冰盒裏添些冰塊。
如今東宮唯她一個侍妾,雖是九品不入流的身份,但聊勝于無,主子面前她有體面,連彭總管待她都要和和氣氣喚一聲奉儀。
底下的奴才,在她面前自是服服帖帖,當做正經主子伺候。
坐的無趣,她起身從架子上取了一本書,坐在窗前,看書,也看景。
紅尾錦鯉在手邊嬉戲,飛身躍起,噙了一片嫣紅的荷花瓣,搖着尾巴,複又沉入水中,水花濺在面前的書頁上,清荷伸手撫去,水漬被抹成一片。
門外,幾聲略顯沉重的腳步聲響起,夕陽将人影拉的綿長,伺候的小宮女得了手勢,低着頭,無聲的退下。
清荷抿了抿嘴,她已察覺到來人是誰,只是不高興理他,故裝作不知。
厚重的官靴踩在楠木的地磚之上,發出嘟嘟的沉悶聲。
由遠及近,直到身後的人影将她籠罩,腳步聲停。
片刻,溫熱的指尖在她粉頸摸了一下。
“您幹嘛!”清荷吓得轉身,手裏的書擋在胸前,一臉防備的皺眉看他。
男子吃了酒,與她相隔咫尺,酒氣頓時彌漫在屋子裏,秦桓澤瞌眼仰頭,眯眸瞧她憨笑:“故意不理孤是吧?”
酒臭味随着他說話吐氣,濃重的噴在清荷的鼻息間。
她皺眉推人:“殿下,您吃醉了……”
“醉了?”他以手捂嘴,自己聞了聞呵出的氣息,“醉了你也不能嫌我臭!”
他身子歪歪斜斜,踉跄兩步,張開雙臂朝她撲去。
清荷出聲喊彭總管,不見人影,又不敢躲開,放他一個人在屋內胡鬧。
此處臨水,窗子開的比別處都低,雖景色極佳,但稍不注意,讓懷裏的醉鬼落水,那可是天大的禍事。
“……你,不能嫌孤臭!”秦桓澤已經明顯醉的神志不清了,眼睛迷離成一條縫,還不忘抱着她的手絮叨。
清荷嘴上應着,依舊十二萬分的身心俱嫌,招呼人拿來幹淨的帕子替他擦拭。
想叫人幫忙,把他擡回寝殿,他又厲聲斥着不準旁人碰,只得清荷一人咬着牙,使了全身的力氣先将人從地上架起,挪到了軟塌上。
她起身,要去拿清涼衣衫替他更換,倏地被抓住了腕子。
他眼睛瞪得清明,澄澈的可見潭底,唇角勾笑:“想見你爹麽?”
清荷臉上情緒消失,張大了眼睛望着他,被他緊握的手都止不住的發抖,安靜的在塌邊坐下。
朱唇發顫,眼圈紅紅的,好一會兒才重重點頭:“想!”
秦桓澤把人拉下,湊在自己的面前,吐着酒氣跋扈道:“讓孤吃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