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世歌辭 — 第 24 章 ☆、憂歡

朱瞻墺見她忽然蒼白的神色,擔憂急問:“怎麽啦?”

珅兒悠悠回神,還一直望着王誼,像是要分辨他的真虛。

四年不曾相見,他的模樣更加飽谙世故啦。盡管那髭須遮掩了他的朱唇皓齒,卻無法消掩他一如當年的俊朗眉目。

珅兒只好以膽怯遮掩自己的心緒不寧,回頭問朱瞻墺:“七哥,他真的是那個王誼嗎?”

朱瞻墺放柔了語氣:“是啊,你不記得了嗎?”

她怎麽會忘記。

這些年她逼迫自己不去細想當年之事,卻無論如何不能忘記那割心的懷疑。

“我……記起來啦,只是突然見到他,想起了當初受傷的情景,有些心驚。”

她的這句令王誼突地心傷,當初那一場驚險竟給她留下這麽多年的恐懼。

“當年得公主舍命相救,王誼才有生還之幸,但卻害的公主從此有了驚兆,實乃王誼之罪。”

朱瞻墺沒有預想到這些舊事,開始後悔起自己莽撞的決定,怎麽就全然忘了珅兒曾經受到的驚吓。

見她臉色實在不好,他趕緊說:“好啦,你在外頭半日也累啦,快回去休息吧。”他吩咐一旁的婢女侍奉她回屋。

珅兒一離開,朱瞻墺就賠了罪:“是我考慮不周,讓兄長面臨剛才的為難。”

王誼眉目緊鎖:“此事皆因我而起,她小小年紀就因我受到那樣的傷害,現在懼怕我也在情理之中。”

…………

離開的珅兒臉色依舊沒有好轉,悠悠仰起頭,看着那還在空中漂浮的風筝,臉色更加陰寒。

一把奪過婢女手中的筝線,毫無眷戀的将線扯斷,那搖晃不定的風筝很快就随風而逝啦。

…………

“珅兒的性情似乎變啦。”

剛才簡短幾句,王誼已感知到了不同。

“是變了一些,當年她重傷之後便是皇兄登基,母妃為了避嫌就将她送去二哥的府上休養,這一去,便再沒有回宮。

自那時起,她整日與二哥形影不離,一心只癡迷于練武,原本我還擔心她會因此瘋野的不成體統,沒想她的性子反而收斂啦,娴靜寡言,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王誼自知其中根本:“只怕最大之故還是那場無妄之災。”

“那事已然過去,珅兒絕非是弱不禁風的女子。剛才的相見也是太過突然啦,再等上幾日,她會與兄長熟識起來的。”

王誼卻搖頭:“她這幾年該過的很平靜,我貿然出現已引得她不适,日後還是不見為好。”

“兄長。”朱瞻墺露出急色:“你忘了我方才所言嗎?若你真對珅兒有意,我願促成你們。”

他的決定讓王誼意外非常,此刻聽來仍像是笑語一般。

“你可知自己在說何人?

朱瞻墺眼中毫無笑意:“我說的是我最在意的小妹,與我最敬重的兄長。”

王誼還是有些不明,轉過身望着大好天色,眉心卻是哀愁一片。

“以珅兒的容貌與才識,該有最出色的王孫公子才足以相配,況且我已有妻兒……”

“兄長以為我糊塗了嗎?”朱瞻墺說的擲地有聲:“皇兄自登基以來十分忌諱外戚幹政,我的皇妹之中,只有嘉興賞賜給了屢建功勳的井源驸馬,餘下兩位都匹配給了民間男子,且日後都不再有實職。

如若不出意外,珅兒的驸馬必定也是如此,可誰又能預知那人是何心性,萬一錯選歹人,豈不負了珅兒終生。”

王誼因他的話陷入深思……

“我與兄長相識多年,對兄長的胸懷秉性皆已熟知,所以才願讓珅兒跟在你身邊,這絕非笑語。”

王誼泯滅的心火在他這番勸慰下已有重燃之勢,珅兒的模樣從那一眼起便再未從他眼前離開。他了解,這便是古人所言,邂逅相遇,适我願兮。

“你如此推心置腹,我也不必瞞你,珅兒的确是令我一見傾心,可你明知我如此處境,我都不忍牽累她,你怎能說出此話。”

他的真心之語令朱瞻墺放下了心存的猶疑,正色匡正他的擔憂:“我當然知道,所以才讓您娶珅兒為妻。”

王誼神色驟然深暗:“讓我做驸馬!”

“是。一旦皇兄應允,兄長便可抛去所有的擔憂。一個只有驸馬虛銜的人,皇兄也該不會再有防備之心了吧?”

這一辦法确是最好不過,可王誼卻絲毫不覺得欣喜,只覺愁雲再來……

朱瞻墺怎會不知他愁從何來,在他思慮之際,他悠悠走到廊邊,望向廣闊的天穹。

“你不該再露貪戀之色,性命與虛名孰輕孰重,這些日子你該體會最深。”

王誼所有的猶疑被他一語打破,他深望着廊邊那個翩翩公子,真已不再是當年的稚氣少年。

朱瞻墺知道自己這一語足已讓他清明過來,繼而道:“如今只看這道旨意能否請來啦。”

王誼一邊嘆息他還是不解君王之心,一邊又甚是欣慰。

“你有今日之慧識,沒讓我曾付出的一切枉費。”

這稱贊來的突然,朱瞻墺卻很受用,笑而相對。

王誼釋然:“為你無忌的割舍,我也要全心善待珅兒。”

朱瞻墺笑啦:“我身為兄長自是要您善待他,您卻應該說,要用盡全心全力疼她護她。”

王誼莞爾。

“兄長既心意已決,就該盡早進宮,如今宮裏的長公主只有珅兒還未出閣,只怕皇兄已經在為她物色人選啦。”

王誼自然清楚時間之緊,不僅是珅兒的年歲,只怕自己的大限也快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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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淮王府後,王誼的欣喜之色盡數退去,他不得不為另一人憐憂起來……

庭下之風,花搖葉揚,卻拂不去王誼的滿面哀愁。

他不知靜女一直在遠處觀望自己,不然不會如此淡然失神。

“老爺已經站了一個時辰啦,夫人怎麽不去勸勸?”一旁的婢女提醒着靜女。

她不知是第幾回嘆氣:“若是平常心事,他也不會瞞我。現在只怕他說啦,我也不知如何勸解。”

王誼這些時日的消沉她都看在眼裏,那心神不寧的模樣令她心痛又心憂,可她更無奈,自己也只能靜默着無奈。

這幾年愉悅的日子宛若是一場虛夢,這段時日,她總會有種好夢初醒的憂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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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王誼便進宮去啦,他未将此事告訴靜女,也是怕自己會因悲憫她而改了求娶珅兒的決定。

他由太監引入殿內:“臣王誼叩見陛下。”

“平身。”

王誼起身,朱瞻基也離開了禦案:“你的傷如何啦。”

王誼一手覆上手臂,低順答:“已經好了。”

他再次跪下:“陛下,臣有事啓奏。”

“說來。”

王誼漸慢擡起頭,眼中沒有一絲遲疑:“臣想求娶真定長公主為妻。”

擲地有聲的請旨令朱瞻基無法掩藏意外之色,王誼說得清明,他也無需再詢問二遍。

二人相望良久,他漸慢走近王誼身前:“長公主這些年深居鄭王府,你們,一直暗中有往來?”

“臣不敢!”他立即趴跪下澄清:“陛下明察,絕無此事發生。臣是前幾日去淮王府偶遇了真定長公主,臣見長公主淑質景曜,一眼便驚為天人,才會奏請陛下此願。”

朱瞻基的臉色絲毫未有松緩之象:“可朕好似見過你府中之妻。”

王誼悠悠擡眸:“禀陛下,臣從未曾娶妻,近年來身邊只有一位近人照料臣的起居,她近日身子每況愈下,已不能走出房門,臣已另找一偏處讓她靜養。”

這話甚是耳熟,朱瞻基想起當年他說此話之時之景,再思今時的二人,傷意漸起……

王誼今日所請的深意,他豈會不知。

“做我皇家之婿,你可思慮周全啦?”

朱瞻基伫立于窗前,問的平靜。

“臣此生有幸得陛下賞識,見慣繁華權財之色,臣感激陛下多年用心,為今只求陛下再賜一恩典,将長公主下嫁于臣,臣今生足願。”

他的話并未令朱瞻基神色緩和,反有陰郁之跡。

他割舍了一切,自己難道也要割舍掉珅兒嗎……

他一驚,割舍……

王誼的确是書生中的佼佼者,若非他二人嫌隙已生,他的一切匹配珅兒都是絕佳之選。這旨意若真下啦,他也就安心啦……

殿內只能聽聞朱瞻基踱步之聲,似是借這平緩的步伐遮掩心頭的千回百轉,殊不知王誼的心跳幾乎與那步伐彙成一律。

“你退下吧。”

這拒絕之意令王誼呼吸驟停。

“臣……告退。”

艱難說出這三字,他沉默退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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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王府內一片肅然,一聲嘆息應景而出:“我們将此事想的太過容易啦。”

王誼一身落寞之氣,連帶着前幾日的哀愁一并再現。

“他否了我的請旨,也許心裏已經拟定了另一旨。”

“皇兄如今應該還沒有對你顧慮至此。”朱瞻墺心中另有所想:“他沒有答複你,應該是為珅兒。”

“珅兒?”

朱瞻墺點頭,心底卻為朱瞻基對珅兒的這份獨有的恩寵而傷了神。

“皇兄想給珅兒尋一位德才兼備的驸馬,更想找一位珅兒中意的驸馬。”

王誼對他的話難以置信:“他對珅兒真能寵愛至此?”

朱瞻墺對此也并不能肯定:“這種可能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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