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載冬夏,如逝流水;長情短恨,雲谲波詭。
白駒過隙,少女袅娜娉婷,少年軒然霞舉。冢中枯骨或已壯志滿腹,功成名遂也可似跌彈斑鸠。韶華匆匆,幾許歡悅斷腸零落成泥.
—————————————————————————
深宮內院皆已彰顯春的複燃,襯得黃昏都不再有戚哀之色,滿園盎然嫣紅下隐浮着一味血腥之氣,又很快被一陣嬌語笑言稀釋。
朱瞻基揮退身後的錦衣衛,臉色肅寧。
自漢王死去,他大患已除,心底的那把血刃也已掉轉方向,朝向他曾經的那些心腹。
今雖天下安定,可為保江山永久穩固,他必須将最知他之人殺掉永絕後患!
悠悠走出假山,耳邊的笑語又清晰了幾分,眼前已是一片安然的惬意。
盧兒正陪着太子在“宮後苑”內玩耍,加之滿園的宮女太監,如今正是熱鬧。
“陛下回來啦。”
“鎮兒今日精神不錯。”
盧兒來至他身旁,眉眼間的舒心之意還未散去:“春日微啓,外頭的景致難免令人貪戀,鎮兒也不例外啊。”
他一把抱起太子,似是自語一般:“時節甚好,當趁此收拾寒冬的淩亂啦。”
盧兒正想着這話,突的聽見一聲稚語。
“姑姑……”
這一聲令朱瞻基的臉色又柔和了些,看着太子手裏握着珅兒送進宮的鈴铛問:“珅兒多久沒回宮啦,鎮兒都想她啦。”
“的确有些日子啦,妾身聽聞她近日常常身着男子裝束跟随二弟四處游蕩,幾乎瘋野的不像女兒家啦。”
她話裏隐隐的責怪并未引起朱瞻基不悅,反而寬容道:“不會,你也說啦,她瘋野之時是身着男衫的。”
這番解釋令盧兒舉扇失笑:“陛下不愧是這天底下最好的兄長,連這番開脫之辭都能說出,依妾身看,珅兒性子裏的古靈精怪倒像是陛下耳濡目染的。”
“有何不可?”
“像陛下一般豁達随性自然是好,可就怕她如今也學到二弟的脾性,這可不是太好之事,不如讓她回宮來,也省得陛下時時挂念着。”
她的擔憂朱瞻基聽出來啦,卻不甚在意,在他心裏,珅兒永遠都是那個乖憐意善的小妹。
“珅兒長大啦,就算回了宮,又能留住她幾日呢。”
盧兒聽出他的不舍,卻也察覺了他的隐意,故作随意道:“妾身還以為陛下忘了此事呢。”
“珅兒的婚事朕怎會忘記。”
“不知這驸馬人選陛下可有打算?”
朱瞻基看她眼中有着期待之色,低笑:“皇後該不會又想舉薦岱鴻吧?”
盧兒妥協回笑:“陛下又非不知妾身這位弟弟暗思珅兒多少年啦,若肯同意珅兒下嫁,還用妾身舉薦嗎?”
朱瞻基笑着搖頭,解釋道:“其實也不為別的,只怪岱鴻太過頑皮啦,以珅兒的性子,驸馬得是位性情穩重或是大才之人才好。”
盧兒聽出幾分意思:“莫非陛下已有人選?”
“哪裏是我選的……不過恰巧此人也被朕看重了而已。”
盧兒覺得新奇:“竟有此事?珅兒這丫頭,竟然一字也未向妾身這個姐姐說起過。”
“岱鴻對她如此執念,她怎好跟你說起此事。”
“這倒也是。”盧兒釋懷一笑,又問:“即是如此,陛下怎麽還不下旨賜婚呢?”
“不急,待明年,朕再召他入京。”
—————————————————————————
淮王府內,風搖翠竹,繁花千樹競相盛綻。
朱瞻墺手握書本站于廊下,他已不再是當年弱不禁風的少年,四載雲風已将他雕畫成了一位淑人君子。
他滿面憂色将書背于身後,慢慢走向王誼:“兄長前幾日總是郁郁憂思,今日……怎不見一分。”
“苦思多日,既是無解,何必還讓那些苦悶時時困擾自己。”
這消沉之語令朱瞻墺更愁:“也許還未至兄長所想的地步,你這些年安穩行事,并無絲毫越矩之舉,皇兄該不會對你有所疑慮。”
王誼沉默,這二年有些人似乎在暗中消失啦,他隐隐察覺到,一股血腥之味已朝自己而來。
“再安分之人,也敵不過一具死屍。”
朱瞻墺默然。
四年前他猜知了王誼的真實身份,對他更添了幾分敬佩。一介書生能有膽識抛卻性命之貴,忠心追随明主多年,他的才識早已不只為放浪心性而為,更是為忠君報國。
“兄長難道想不出一好的對策,總不能……任由皇兄處置。”
他眼中一片釋然之色:“當年還是太過自負,以為自己不為權財所動,時刻都能清醒掌握一切,渾然未覺自己所做每一步都是走向那懸崖絕壁。我既為天子之臣,便要聽令于君。”
朱瞻墺并不清楚他曾做過之事,他也從來不說,這除了是想保護自己,也證實了他的确做過許多說不得之事。
手中的書本已被揉卷的不成形,比起王誼的雲淡風輕,他是萬分焦灼當下的日暮窮途。
王誼悠然望向蒼穹,青天白日下不知哪兒飄來一只風筝,那飄搖不定的孤影令他忽然想起一句詩:
愁爾一朝還到地,落在深泥誰複憐。
此時此景,這詩真是相配的凄哀。
索性不再去看那傷心之景,他正欲收回目光,卻巧将那置身花潮裏的倩影收入眼底。遠處的一切宛若畫卷般恬然豔秀,只因那畫中的女子美的絕世嫣然。
他的暗愁好似被這一眼驅散的了無蹤跡,只剩下一顆賞悅之心。
一旁的朱瞻墺發現了他的失神,不解的順着那目光望去,卻是溫柔一笑。
他回過身來,卻見王誼仍失神于那處,不由呆住啦,他可從未見過他如此癡迷的模樣。
嫩黃薄紗長裙立于盛放的百花間,一頭烏發盡數披在肩後,晶瑩的頭飾在燦爛的日頭下不時變換着七色的光芒。窈窕之儀,粉妝玉砌之容無不顯襯她的天姿國色。
王誼看着看着,漸情難自控:“南國佳人,桃李之貌……”
朱瞻墺聽到這句贊賞,心裏豁然明朗,嘴角漸漸露出意味頗深的笑意。
王誼終于回了神,稍一側目便看見了朱瞻墺的笑意。
“墺兒在取笑我的失儀?”
朱瞻墺聞言立即收了兩分笑意:“兄長切勿怪罪,我還是初次見你眼中有如此賞悅之色。”
他又望向那片花海,試探着問:“兄長真覺得那女子如此之美?”
王誼低眸一笑,也不瞞他:“确是傾國之容。”
這贊美之辭讓朱瞻墺又确認了幾分心中所測,看來他是真被迷住啦……
暗思片刻,他突然有了一種預想。
“可我看兄長眼中不僅是欣賞,更有幾分迷戀之色啊。”
見他糾纏于此,王誼只好搖頭:“你倒是觀察細致。”
他并未否認讓朱瞻墺大喜,直言問他:“兄長既如此喜歡,可有娶之為妻之念?”
如此突然的提議令王誼眉頭一皺,但稍後就将這話一笑置之啦。
“你這思緒倒是行的快,我只貪戀一眼,你就替我想到娶妻之事啦。”
“這可不怪我念頭快,我也是見兄長方才癡迷的模樣才會有此一問。”
王誼輕嘆:“我如今如此處境,談及娶妻之事豈不荒唐?況且她能在你府上游走,定是哪個府上的小姐吧,還會與我做妾不成?”
他不自控的再次望着前邊那處花海,心底已生出失落之感。
“那倘若兄長如今并無那些憂心之事,而她也只是一尋常人家的女兒,兄長又會作何抉擇?”
他的詢問令王誼有了疑惑:“墺兒對此事如此積極,可是嫌我近日太過苦悶?”
朱瞻墺失笑:“兄長莫問這些,先解我方才的疑慮便好。”
王誼卻收斂了幾分情愫:“不過一面之緣,她雖貌美,卻不知性情如何,萬一潑野難馴……此話還是莫提啦。”
他皺眉的模樣不禁讓朱瞻墺想起了昭爰,心中暗笑,看來他是怕了那樣的女子啦。
“既是如此,我就将她叫來,兄長一看便知。”
他剛邁出一步,又轉回身更正王誼:“兄長的猜測可不夠準确,她不是哪家的小姐,而是一位公主。”
公主!
這兩字莫名讓王誼亂了心神,而朱瞻墺已經走到了回廊邊,朝着遠處的女子低喊。
“珅兒!”
這一聲“珅兒”讓王誼的意想得到了确切的證實,他心裏除了稀詫,竟升起了隐隐的欣喜。
正仰望風筝舞跡的珅兒聽到呼喊聲後,輕移蓮步向長廊走去。
她每走近一步,傾國之容就在王誼眼中清晰一分,那微睇綿藐果真是珅兒當年的模樣……
“七哥。”
朱瞻墺牽起她伸來的手将她領至廊下,二人來至回廊的一角,仰頭看着那快要飛離眼界的風筝。
“這聲音已經聽不真切,看來飛的已足夠高遠。”
珅兒望着那模糊的影兒,輕吟:“依稀似曲才堪聽,又被移将別調中。”
“不錯。”他收回視線看着珅兒紅潤的臉色:“難得你這幾日興致漸佳,還想起畫只風筝來玩兒啦。”
“我也是昨日在宮外見到許多人在放風筝,才想起如今都是清明啦,一時興致襲來,就翻了古書照着做了一個,沒想到真的飛揚起來啦。”
朱瞻墺微笑,也知道王誼此時一定已經想起了關于珅兒的往事,便牽起她走向回廊深處。
“來,七哥這兒有一位舊識讓你相見。”
珅兒不知:“舊識?”
朱瞻墺領着她轉過回廊,王誼徑直上前,凝望着那雙美眸輕言:“公主可還記得王誼?”
突然出現的面孔帶着幾分陌生感,卻讓珅兒一分分變了臉色,那些久遠的沉痛記憶也随着那雙愈漸熟悉的眼眸襲向她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