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纾饒急切趕到寝宮裏。
珅兒揭開帷幔出來。
“怎麽啦?”
“公主,驸馬昨日請旨要前去南監,陛下已經準許啦。”
珅兒驚立,他竟然……
“這可如何是好?”
窗外的明月耀眼異常,已經刺痛了她的眼睛。
“他何時啓程?”
“弗雀說是兩日後。”
珅兒臉色愈發蒼白……
“走了也好,如今他再留在這兒只會惹我生氣。”
“可驸馬這一走,您要如何啊?”
珅兒斜望着窗外:“如今有他不也與無他無異。”
“公主這是氣糊塗啦,這如何相提而論啊?”
珅兒不願再想,只跟他說:“母妃若問起你,就說他會盡快回來。”
她的憂慮纾饒很清楚,卻嘆氣:“這回,怕是瞞不過娘娘啦。”
“能瞞幾日是幾日,時間久了,等我習慣啦,母妃也就不會再說什麽啦。”
她拿起一旁快要雕刻完畢的公子像,大力砸在地上,“嘭”的一聲,萬籁俱寂。
纾饒看着滿地碎片,一時想起了宮中無數女子的悲慘境遇,卻還祈願着,珅兒不該有此清絕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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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弗雀牽着馬匹等候在府門口,王誼跨出府門,看到了等候在旁的兩位學生。
“老師珍重。”
他漠然:“都各自珍重吧。”
儆幪似乎有些難言未盡,王誼知曉他的心意,難得留下了安撫之言。
“儆幪初入朝中,不宜再與我親近,今後更不許主動提我半字。還有修闱,早些與我斷離,或許能比儆幪幸運一些。”
二人明白他的苦心,一同拜別昔日恩師。
王誼微微點頭:“走吧。”
待二人走遠,他才轉身離去,又走了一條街,就從弗雀手中接過了缰繩。
“不必跟随我啦,此躺離京也不知前路如何……你就替我去照看缃兒吧。你自幼跟随我左右,是我最相信之人,此生我虧欠他們母子太多,缃兒是我最放心不下的。”
弗雀知道這道命令意義,收起心中的傷情跪下磕頭。
“弗雀謹記公子所托,定會以性命顧全小公子。”
王誼安心啦,牽起馬兒啓程。
珅兒,我從未料想到只能在心中如此喚你,我方才決定再不離你身邊,無奈你已無留我之心,只望我今日離去,能令你忘卻一絲怨恨。
…………
“公主,驸馬已經出發啦。”
眼淚受驚落入手中的絲絹,珅兒暗暗撕扯,不讓淚痕生長。金絲隐爍着陽光浸落了地上的紅葉,都是不可挽回的珍貴……
纾饒看着她日漸沉默,深知她憎恨着王誼曾經的所為與今日的決絕無情,偏又愛着他的風華與才情。如此糾纏不休,今日之苦,早晚來矣。
他遙望天際嘆息,這本該如琴瑟如鹣鲽的二人,為何要有那日的一眼之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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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誼蹙眉止步,最後一顧這座皇城。
歸來時他躊躇滿志,歷經數年,卻只識得萬事皆有因果一句,終是逃不出碾做塵泥的後果。
他孤然上馬,握緊缰繩,決然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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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已過半,風也越來越冷啦。
“公主,這山上風大,別站太久啦。”
山下的路是出城必經之地,珅兒在此遙望已久。
“您為何不勸我留下王誼呢?”
纾饒嘆息:“這段時日公主與驸馬二人磕磕絆絆,倒不如分開。況且經此一鬧,公主與驸馬之間再無秘密相隔,日子久啦,以公主與驸馬相愛相守的情愫,老奴相信,必然會有轉機的。”
珅兒眉頭緊鎖:“何苦說這些安慰我。”
纾饒心慌。
“當初他為了性命娶我,而今竟親手丢開了我這個護身符,可見自決之心已起……”
“公主!”
纾饒跪趴下去,額上已有汗珠冒出。
“……您想開些吧。”
無法再忽視的痛深入骨髓……
“應天府長途漫漫,他手無縛雞之力,誰知會病倒在哪條路上,皇兄……也是想任其自生自滅吧。”
晴空靜默,偶有孤鳴傳來,竟帶着哀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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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兒已在密林之間穿行半個時辰,王誼一路緊握缰繩,神色肅然。
一聲離弦之音忽令他心驚,繼而背後受到錐刺之痛!
這突來的劇痛令他失控撕扯着缰繩,一聲長嘯後烈馬淩空躍起,他再無力掌控平衡被摔落在地,背後的利箭也在翻滾之時被堅石絆落。
他痛呼出聲,新傷再次被撕裂開來,更如鑽心熬血之疼,直至翻滾至大石邊才安穩下來,可身後随即傳來了草叢裏的響動。
他艱難的爬起身,元兇已在身後。
邬巉寒徹的眼眸他早已預料,勉強撐起身子倚在大石上。
“原來他如此心急要我死……”
這份從容讓邬巉怒意驟起。
“你早知今日結果?竟還敢害公主一生,簡直是罪大惡極。”
他冷笑:“就算沒有旨意,你就不想殺我?”
邬巉掏出長劍直指他胸口:“我是早想殺你,卻是今日才知你的嘴臉比我所知的更喪心病狂,連我都無法容忍之事,你卻真對公主做得出!”
“觊幸他人之妻者根本不配為人!唔……”王誼顧不得疾言相激引痛的傷口:“其身不正談何正人!”
“見異思遷之徒有何資格謾罵我對公主的鐘情,死到臨頭還妄圖詭辯!”
“哼,我死有何懼,可你也不該因此而忘形,我喪命之後,便是你。”
邬巉眼中閃過殺意。
“難怪……你們這些老迂腐還真是聰明的讓人切齒,我早該将你食肉寝皮!”
王誼臉色從容:“你早是該死之人,我何須心急。”
“如此聰明的腦袋,卻算不出自己的死期,豈非可悲。”
王誼冷鋒相對,艱難彎身撿起掉在一旁的箭頭。
“你注定死于衷心效忠的皇主之手,不更可悲?”
邬巉怒不可遏。
“錦衣衛只需聽令于陛下。就算我今日喪命在此,至少能先刨開你的心腸!”
他揮起長劍朝王誼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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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漸高,卻忽然變了天色,遠處像是被劃分離的黑夜,此處也開始狂風大作。
邬巉從林中歸來,路旁的小河清澈見底,正好給他洗去手上的血氣,毫無察覺自己已落入珅兒眼中。
不知為何,相隔如此之遠,珅兒好似也能看見從他手下流出的血色……
時間越久,甚至覺得四周正有濃烈的血腥味撲過來……這種氣味令她突然覺得心涼!
不……她在心裏否認,腳下一刻不停的朝邬巉跑去。
“公主!您小心腳下……”
他剛才回來的方向,是王誼離去的方向……大哥,難道你真如此絕情嗎——
邬巉敏銳起身,卻沒想到會是珅兒。
“公主怎會在此?”
珅兒呆呆望着他的雙手:“你殺人啦?”
她的猜測令邬巉心傷,握拳背于身後,強忍着胸口那股不适……
“是。”
這聲是讓跟随而來的纾饒也臉色大變,因為他與珅兒一樣,幾乎肯定了那個人的名字。
“你殺了誰!”
急切的質問讓邬巉心裏的嫉恨越發強烈,也讓纾饒擔憂不已:“公主冷……”
“你告訴我!是不是王誼?你殺了他?這血是他的!”
邬巉從未見過珅兒如此擔憂急切的模樣,心疼的滋味原來竟無盡頭……
身體裏那絲不尋常的痛意正湍急湧上,他已控制不住那種疼痛……
珅兒有些疑惑,可還來不及問,就聽“噗”的一聲——
眼前一片血紅,邬巉倒在了地上。
纾饒趕緊拉開珅兒,卻被她一把甩開。
她撲向邬巉:“你、你怎麽啦?”
此刻邬巉倒有些放下啦,固然都要死,能在她眼前死去,換來這一瞬的在意,也值啦。
珅兒見他臉上越來越無生色,再顧不得其他,抓着他的身子搖晃:“快告訴我王誼是死是活!你快說啊!”
邬巉的眼中慢慢有了嘲諷,這絲在意跟王誼相比,還算什麽……
珅兒愈漸絕望的看見他一點點閉上眼睛,等再也搖不醒他的時候,自己也用盡了氣力,昏了過去。
“公主!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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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大雨直到今晨才停,珅兒一夜煩亂如死了心一般,纾饒看着擔心,只有寸步不離守着,卻不見她有大哭大鬧之象,仿佛眼淚都已流幹啦。
直至她拿起了筆,不知是不是已經消解了一些悲傷。
“公主剛好,這是寫什麽呢?”
珅兒緩緩擡眸,原如秋水一般的潤瞳此刻全無生意。
“祭文。”
纾饒臉色大變。
“您、您寫這些做什麽?”
“除我以外還有誰寫?”
“公主恕罪,老奴不是此意。只是……怕公主白白傷心,那邬巉并未說出只字片語,公主如何斷定驸馬有難呢?”
眼眶的淚水經多日的隐忍終于大滴湧出……幾乎浸透了珅兒手下的宣紙:“我知道,就是他……”
纾饒心急:“公主這是傷心過度,才會過于憂慮驸馬的安危。假若驸馬此刻還在南去途中,這一路險阻未知,公主做這些……不是咒驸馬出事嗎?”
此話令珅兒忽驚,手中的筆驟然掉落。
她恍然無所适從,看着那篇祭文,良久才慌亂的抓皺了紙……
纾饒見自己的話有了作用,卻不知該喜該憂,可眼下只能堅持下去。
“真的不是他嗎?”
聽着她還在抽泣的聲音,纾饒趕緊勸慰:“當然。驸馬沒準兒正加緊趕路呢,公主何苦先為難自己。日後驸馬若是回來啦,聽到此事恐怕都會笑公主啊。”
他拿出絲絹給她擦拭眼淚。
珅兒無措的将紙團撕碎。
“你說的對,我不該咒他……”
她的傷心停啦,纾饒卻慌啦。想到至敏所說,真不知該如何告訴珅兒……
珅兒漸漸察覺了他的不對勁,凝視相詢:“你是不是知道王誼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