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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霞探進街邊的酒館,王誼正與新友飲酒。
“方才多謝王兄解圍。”
王誼笑:“你我同監為師,豈有無視之理。”
他見王誼并非猜想之中的酸腐文子,多了幾分欣賞之情,相談時也随性了起來。
“總之是恩情,我記下啦。”
王誼放下酒杯:“不過是一語之舉。倒是不明白,賢弟怎會得罪那姑娘?”
方才他被昭爰趕出來的模樣實在是狼狽,若非自己恰好經過,此刻他臉上恐怕就不只有嘴角那一處青紫啦。
康皛尴尬。
“讓王兄見笑啦,我與她時常會這樣吵鬧,她的性情也總是陰晴皆有,日子一長久我也就習慣啦。雖然總是捉摸不定,可也樂在其中。”
王誼聽出了他對昭爰的欣賞,甚至是欣慕之意……
“該不會是你盛情太過,驚吓到那姑娘了吧?”
“不不不……”
康皛見他有曲解之意,趕緊解釋:“我欣賞她是真,可從未有過不善之心,更無過分之舉啊!”
王誼笑:“我也不過是打趣,那日巧見你替人正名,便知你是正義之士。”
他的誇贊讓康皛有些不敢當,撓了撓頭:“王兄過獎啦,我常年游走四方,也不知這性子是何時練成的。”
“你不是應天府人士?”
他搖搖頭:“我也是數月前才在這落腳的,為了日後前行的盤纏,就去了國子監的射圃,第一日就遇見了她。”
王誼了然:“緣分果真天定。”
康皛沒聽出他話中意,繼而說道:“那日她也是一身男子裝束,卻沒能瞞過我,只是沒想到她功夫那麽好……哦對啦,還請王兄保守此事,她身為女子卻有求書之心,也算是難得之人,我可不想因此斷了她的求學之路。”
王誼會心一笑,想着他的品德樣貌,已是欣賞看中。若他與昭爰真能促成好事,想必也是一段佳緣。
“你既稱我為兄,我又豈能壞你好事。”他阖上折扇,舉起酒杯:“為兄預祝賢弟早日抱得美人歸。”
康皛同舉杯:“承蒙王兄吉言!”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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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事并未讓珅兒覺得不舒服,依如從前靜心寡事,今日也是難得有了散心的興致。
街市上往來頻繁,她許久未曾聽見如此熱鬧的聲音了。
難得自在一日,她走進一間茶樓小憩,卻聽外頭的喧嘩聲戛然而止。
幾聲驚慌的喊叫突兀而起,大約是幾人争執的聲音,她朝窗外望去,萬萬想不到那行兇之人的面目。
珅兒意外于和他的再次相遇,更訝異他與那日颠倒天地的變化。
躺在地上的男子已被打的慘叫不止,珅兒神色陰暗抓起桌上的木筷扔了出去。
那木筷從她手中離去便利如鋒刃一般,直刺向缃兒手臂。
“啊!”
缃兒一聲痛呼後倒地不起,額頭上霎時集滿汗珠。
禾鸴擠過圍看的人群走到那受傷男子的身旁,給了他一些銀兩,那男子道謝後就捂着傷處離開啦。
熱鬧的街市就只剩下缃兒的痛呼,禾鸴與禾翡一同扶起他将他帶離,而他起身那一刻,也看到了站在遠處臉色陰沉的珅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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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下只能聽見缃兒的痛呼,之後随着一聲慘呼,天地間都安靜了下來。
此刻已近申時,晌午的日頭似有敵不過寒意之嫌,光中帶着絲絲微涼。
禦醫剛剛離去,屋內只剩珅兒。她坐于床榻前,望着那熟識的面龐,心中還是茫茫一片……
想來他該與王誼面容十分酷似,不然她不會有此感覺。
纾饒送過禦醫回來,見珅兒正看着缃兒出神,便預輕聲退下。
“等等。”
珅兒起身離開:“備轎回去。”
纾饒朝着門旁的禾翡抖動了一下拂塵,命她去備轎,然後追上珅兒。
“公主,這不用麻藥生生拔出血肉,雍穆今日也算遭了大罪啦。”
“他滿身酒氣早就神志不清啦,哪裏還需要麻藥。”
“是是,他今日确實有錯。可公主忘啦,這雍穆比您還小着兩載呢,平日裏又只知讀書,就算是醉酒有了暴性,又能将那人傷多重呢?況且,您在街上都已經嚴懲過啦。”
珅兒轉身正告他:“深入骨髓的疼才能讓他永遠引以為戒,免得酒醒之後全然忘啦!”
纾饒嘆氣,摟着拂塵眉心緊鎖:“可老奴擔心,您如此對他,會讓他從此恨上您啊。”
“哼,公公覺得,靜女之死在他心裏是意外嗎?”
她已看穿一切,纾饒也不好再規勸,卻意外聽見她的後話。
“過兩日讓禦醫再來一趟。”
他心安了些,卻又想起:“還有一事公主。”
珅兒止步。
“陛下曾有旨意,這雍穆是不得入城的,今日醉酒入城已是違抗聖意,若是再留在這府中養傷怕是要罪上加罪啊。”
珅兒微慮:“先讓他待着,皇兄那兒我去說。”
纾饒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再多言。
兩人走出後院,珅兒卻忽地停步。
纾饒見她一直望着左邊,也疑惑順着看去,卻立即淩厲了神色。
他轉身質問弗雀:“這怎麽回事兒?”
弗雀慌張:“回公公,是……是公子見她們流落街頭,無家可歸,就将她們收留下啦。”
纾饒望了珅兒一眼,繼而問道:“什麽時候的事兒?”
“就在公子離京前兩日,兩位姑娘在街上食不果腹,衣衫褴褛,公子實在不忍心……”
珅兒聽見解釋,一言不發離開啦。
那日她一怒之下牽連了她們,王誼是在替她恕罪。
…………
入夜下起了小雨,珅兒坐于窗前被火燭環繞,并無寒意,縷縷涼風從敞開的明窗外竄入也不覺有何。她默望着冰雨下飄搖的楓葉,悠悠想起了那句詩: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
或許是今日走進了那座宅院,她的憂絲也都跟着回來啦。那信已寄出數日,也不知王誼收到沒有,就算收到啦,他又能看懂自己的心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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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誼離監時意外見到了昭爰。
上次一別,他對昭爰也是心存有氣,所以臉色很冷漠。
“郡主有何事?”
昭爰沒有因他的語氣而惱怒。
“我來跟你說一聲,過幾日我就離開應天府啦,你也不必‘勞心勞神’替我操心啦。”
她暗指什麽王誼很清楚,解釋道:“我想那人郡主比我更熟識,既是有情有義之人,郡主也可對他客氣一些。”
竟用她的話來反駁她,昭爰怒意頓起,臉上卻忍下了所有。
“對,如此良人确是世上難尋。對無情無義之人我尚能輕聲細語,對他,的确是過分了些。”
她的含沙射影讓王誼不甘不悅,可也不想與她争辯過多,若是讓過往監生瞧見,他還有何顏面留在這監中。
遠處隐隐傳來馬蹄聲,打斷了二人的針鋒相對。騎馬之人拉緊缰繩下馬,朝王誼而跪。
“拜見驸馬!”
這一禮卻讓王誼臉色大變,此人是京城來的!
“你是何人?”
“回驸馬,小的是京城信使。”
他掏出了一個玉盒奉上。
王誼懷疑不解:“何人來信?”
“是長公主所寄。”
這話讓兩人皆怔住,直至許久之後,王誼的狂喜才從眼底崩裂開來。
他立即接過玉盒打開……
“一封信就讓你如此歡喜?”
若非這句,王誼幾乎忘了昭爰還在身後,喜悅之色霎時退卻。
“她是王誼之妻,王誼自當為她而歡喜。”
是啊,自己何苦多問這一句,昭爰苦笑,轉身離去。
此刻她或許不能再騙自己,王誼不只看上了珅兒的名位,更看中了她的心。
昭爰離開之後,王誼顧不得多想,立刻将玉盒裏的書信拆開……可讓他破滅一切的,也恰是這個決定。
空蕩的信紙上只字未有,就像一記冰刺的耳光打在他臉上。
珅兒,這又是你的“新意”嗎?怎麽才離開幾天,我就承受不住你的奇舉啦。
這記耳光,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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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無心回到府裏,他将自己關進了書房。
珅兒,信中每字皆是我的肺腑,還不夠化解你的怒憤嗎……
他神色俱傷,就像一個無性命的物件立于窗前,直至他不死心的再次掏出信來,仿若多看幾眼,那片蒼白就能被填滿。
而這回,他好似真看見啦……
他研習墨中香料多年,尤其對紙中的氣味十分敏詳,他将那信紙湊近鼻間……果真,有一股輕淡的藥氣。
他早年也曾研習過草藥,所以這氣味一聞便知是何方子。
他忽地記起某一日清晨,珅兒拿着他的折扇把玩時嗅到了扇中的香氣……他欣慰不已,珅兒竟然是在效仿他的習慣。
可那歡喜之色還來不及染上眉梢便一縱即逝,他感受到了珅兒的心意。
心傷和委屈,甚是怨恨,這些短短幾日就催傷了她的身子,若非是難以承受的苦痛,她怎會不顧萬裏迢迢也要與自己傾訴。
離京時的萬怨千愁都在眼前煙消雲散,此刻,他與珅兒終不再是兩心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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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走入這座宅院,珅兒不自知的蹙眉。
缃兒正靠坐在床榻上歇息,她徑自進門,缃兒望見她似乎也無意外之色。
“知道為什麽傷你嗎?”
他沉默。
珅兒轉眼望着窗外的光芒:“從今日起管束好你的放浪形骸,不然,這另一條胳膊也要跟着受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