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字
雖然話題是她挑起來的,但顏悠悠感覺着今夜滕霁對于她的夫君,着實有些莫名的好奇,心內默然了片刻,低眉道了句:“他對我,是挺好的。”
滕霁聞言她這般說,幽幽的一笑。
齊廷那個人,同她定親後不久,老侯爺故去,他不趁熱孝成婚,反而是借口守孝一去邊城三年整,期間同她書信寥寥。
與她成婚不足一月時,邊城動蕩,他便又上馬征戰。
離京的半年,往來的家書也都是寄給齊母的,給她的私信卻是一封也無。還為了讓她早些有孕生子,不顧這一路的危險辛苦,允許她一個人來這邊城戰亂之地。
不知道她怎麽就能覺得,齊廷對她挺好。
這傻櫻櫻,真是叫人心疼又無奈。
“救下你時,我瞧着你的馬車和行囊,便知你定是大戶人家出身,想來你夫君出身也不會差。”
滕霁說着,眉尾輕揚一絲,淡聲又道:“聽說豪門貴胄之家規矩多,男子更是三妻四妾,你夫君呢?”
顏悠悠聞言,擡眸靜靜的看向他,不明白這話題怎麽就在她夫君身上繞不過去了……
沉默片刻,輕眨了眨眼,柔聲道:“跟那些纨绔子弟比起來,他倒還好,除兩個溫順的通房外,并未納妾,也不好色風流。”
對于齊廷,她一直都知道,他是個可靠的夫君。
她的婚事,在京中貴女圈子裏,也是令人豔羨的親事。
雖然成婚之後,她的心裏對他稍稍有些失望,但比起那些纨绔子弟眠花宿柳,嬌養外室的醜聞,她所不滿齊廷的那些,便也就算不上什麽了。
滕霁聽聞她這麽說,深邃的眼眸直勾勾的望着她,唇線輕抿着,一時并未說話。
直到顏悠悠眼神疑惑的望着他,他才緩聲開口,溫潤的嗓音,卻似有千斤重。
“你會有這般想法,倒也無可厚非,畢竟世人對于男子,大多寬容。只要不眠花宿柳,風流狎妓便算是好男人了。”
“但若是我……”
滕霁說到這裏,眸光深刻的望着她一雙眼睛,一字一句的低語。
“若是我娶妻,我便一定會對她一心一意,絕不沾染任何旁的女子,終其一生只守着她一人。”
“我覺得這才是,夫妻二字的意義。”
顏悠悠輕輕抿了唇,眸光有些恍然的半垂下來。
懵懂少女時,誰不想要一心一意,相互扶持到老的夫君。
成婚之前,齊廷從邊關回京,那三個月她一直期盼着,能聽到他打發了通房的消息,可最終她失望了。
但此刻聽着滕霁的話,她還是免不了心中升起些酸楚。
沉默了片刻,才擡眸對他淡淡一笑:“那你将來的妻子,有福氣。”
滕霁聞言,望着她幽幽一笑:“希望将來我能娶到心儀的女子,不然孤老終生,也太可憐了些。”
顏悠悠看不清他眼睛裏明晃晃的暗示,只是一笑,柔柔道了句:“文公子是好人,好人有好報,你一定能達成所願的。”
“借你吉言。”
滕霁笑笑,收了碗筷,走之前扶着她又躺下。
待他走出了屋子,顏悠悠目光寂寂的望着屋頂,說不清心裏什麽滋味,只是莫名……有些失落。
臨睡之前,滕霁躺在她身側,兩人之間隔着一個枕頭。
他側着身子,大手拍了拍枕頭,開口道:“夜裏若身子麻了,別忍着,直接叫醒我。”
“嗯,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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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悠悠早已無聊的閉上眼,說話間也沒有睜開,屋子裏燭光昏黃又柔軟,映着她姣好的側臉。
她感覺着滕霁的目光停留在她臉上許久,他才轉了過去。
心裏暗暗的松了口氣,她知道文公子不是壞人,但今天的他有些奇怪,她難免有些緊張。
屋子裏靜靜的,身邊的人不知道有沒有睡着,只是一閉上眼,便能夠清楚的聞到自身邊傳來的淡淡清香,像是幽竹,又像是青松。
清雅如君蘭,寧靜似遠山。
一絲絲,一縷縷的,随着呼吸,沁入她的心脾。
她緩緩的睜眼,白霧迷蒙的眼前,她靜靜的望着不知何處。
良久,她才又閉上眼,将臉側向一旁,在腦海努力的回憶着丈夫身上的味道,卻發現,根本記不起了……
而滕霁,卻在身邊人呼吸深長後,緩緩的睜開了眼。
她出嫁那天,他在人群中為她送親。
即便心中遺憾與她無緣分,但也盼着她同齊廷琴瑟和鳴。
可他竟想不到,齊廷卻不珍視她,默認她來邊城不說,更不在沿途驿站打點,還在明知邊城動蕩的時候,不派人提早去接!
這種冷心薄情,眼裏只有功業的男人,哪裏配得上櫻櫻?
當初櫻櫻的婚事,若不是他不能,又哪裏能輪得到他齊廷?
越想越氣。
螢火燭光微搖,滕霁暗沉的眸底,在觸及顏悠悠面容的那一刻,瞬間柔軟下來。
手掌輕輕撫着她耳畔,空氣中若有若無低音:“再耐心等等,很快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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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金秋暖陽,是個極好的天氣。
午後,陽光正熱時,滕霁給顏悠悠洗頭。
說是洗頭,但因為頭上有傷,只是用溫熱的帕子,一寸寸的将頭發擦了幾遍。但即便這樣,也讓顏悠悠覺得頭上舒服了許多。
上藥時,滕霁同她說話:“想不想一會兒我抱你出去曬曬太陽?”
顏悠悠聽得這一句,下意識向後側了側臉,想說什麽,卻動了動唇,沒能說出來。
離得太近了。
他的臉近在咫尺,近的能聽見他清淺的呼吸,連那雙蒙着一層白霧的眼,在這一刻都似乎能看清他眼裏的笑意。
她呼吸一滞,轉過了臉,靜靜的吸了口氣,點了點頭:“好。”
滕霁勾了勾唇。
陽光還有些熱烈,滕霁怕她曬出汗,将她抱去了她門外不遠的樹蔭下。
暖陽微風,啼啼鳥鳴,光線一絲絲一縷縷的照在她許久未見陽光的身上,她舒服極了,靠在椅背上仰着頭,微微眯着眼,即便只能看見模糊的秋景,但也是開心的。
過了一會兒,顏悠悠看向遠處,滕霁正走回來,不多時便在她身邊坐下,将兜在懷裏的野果放在她掌心幾個。
“洗過了,嘗嘗。”
顏悠悠看了一眼,記憶裏沒吃過這種小小紅紅的果子,咬了一口,頓時蹙眉。
滕霁見此朗聲一笑,“酸?”
顏悠悠皺眉吐出一顆核,問他:“這是什麽果子,看起來紅紅的,竟這麽酸?”
“這叫酸棗,的确是酸了些,不過它渾身是寶,不論是果肉還是核,都可入藥。”
顏悠悠再吃不下去,握在手裏把玩。
滕霁順着她的目光看向遠山,靜默了片刻,說:“一會兒我要出山一趟,購置些米菜,你可有什麽想吃的,我買回來給你。”
顏悠悠忽聽他這麽說,指尖悄然緊握,思索了下看向他:“那你能不能,幫我傳遞下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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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外鎮上。
全奎已将所有的東西購置齊全,正背在身上等着一旁挑梳子的滕霁。
“公子,我記得家裏不是有梳子麽?”
“就你買的那個?”滕霁不冷不熱道:“粗陋至極。”
哪裏配得上櫻櫻。
全奎讨了個沒趣,扭頭看向街上三五不時經過的巡查隊,啧了一聲:“最近邊城左右城鎮的巡查,倒是越發嚴密了。”
滕霁卻一眼也懶得看,低頭挑了許久,才勉強拿起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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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黃昏時,滕霁才回來。
顏悠悠已等的焦灼,不等他放下背簍,便急忙問:“文公子,如何?”
滕霁看着她滿面期待的樣子,眸光深了幾許,搖了搖頭:“外面仍亂得很,街上到處都是巡查軍,據說抓了不少細作探子。這種時候,你還在家裏,我沒敢貿然行事。”
說着,将她只寫了廖廖幾字的信件,又交給了她。
顏悠悠拿着送不出的信,心慢慢的落寞下來,低着頭悶悶的輕嗯了一聲,眼圈已經悄悄的紅了。
她心裏難受,等了這麽多天,一直暗自煎熬,可最終還是毫無進展。
她不能想象自己還要在這裏待多久,她好無助。
滕霁緩緩在床邊坐下,看着她濕潤的眼角,心裏心疼她,靜靜的等着她哭了一會兒後,才溫聲開口:“有個問題,不知你是否想過。”
顏悠悠聞言,緩緩的擡起眸子,拭去眼角淚痕,嗓音低低的:“什麽?”
滕霁對上她眼眸,輕嘆口氣:“我在想,你期盼着你夫君早日來接你,可若他真的來了,知曉是我在貼身照顧你,屆時他若介意此事,與你生了嫌隙……你可想過,該如何?”
話至此的瞬間,存在她眼角的一滴淚,登時落下了。
哀傷又破碎。
滕霁因這一滴淚心口鈍痛,卻緊握着拳,告誡自己莫要心軟。
她傷心一時,總好過一世。
顏悠悠淚眼模糊的望着他片刻,擡手拭淚的瞬間埋下頭,低聲道:“他若介意便介意,回頭自有解決的法子。”
“我只是擔心,他尚不知我活着,若再将消息傳回家裏,那我父母家人豈不是……”
滕霁聽她這般說,心中已了然七八分,果然如他所料,齊廷在她心裏最多也就兩分分量。
想了想,擱在膝上的拳頭便松開了,眼眸深深,眉梢微挑,同她道:“其實,你不若在我這裏徹底養好傷,再去尋他。屆時他不知你我獨處這些時日,便不會介意,你便可照舊同他過日子。”
顏悠悠聞言,卻是搖了搖頭,“我,不想欺騙……”
滕霁聞言,心頭微微一滞,轉而問她:“那若……別人欺騙你呢?”
顏悠悠不明白他問這個做什麽,搖頭随口道:“我會很讨厭那個人,再也不想看到他。”
滕霁:“……”
默默吸口氣,他唇角又勾起笑意,将懷中的梳子拿在她眼前:“我給你買了把梳子。”
顏悠悠對這突然跳躍的話題,很是沉默,看看梳子片刻,又看向他:“家裏不是有麽?”
滕霁:“……這把好看,上面雕了櫻花。”
顏悠悠輕眨了眨眼:“……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