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回去
顏悠悠退燒之後,又吃了幾日的藥,咳症便也好了。
彼時,也已經臘月。
一個早起,顏悠悠突然發現,她眼前的白霧薄了點,為此她高興了半天,連滕霁揉她腦袋都沒有計較。而後的每一日,每每喝藥,她都再也不叫苦,反而主動要喝多一些,弄的滕霁哭笑不得。
又幾日,隔壁小武的太爺爺過八十大壽,在家裏擺了宴,邀請了親朋左鄰,他們也去了。
但顏悠悠沒想到,滕霁居然會喝多。
他被人扶回來,迷迷醉醉的,臉倒是不紅,一進屋就躺下了。
顏悠悠給他脫了鞋,蓋好被子,看着他睡了後,便去給他煮醒酒湯,當她再回來的時候,他已經醒了,半睜着眼睛沖她笑:“娘子……”
顏悠悠無奈一嘆,點了油燈,屋中頓時瑩亮起來。
她又搬來了個凳子在床前坐下,看着他迷醉的眼睛,糾正道:“現在沒人,不可以這樣叫我。”
“娘子……”他又是這般喊,喊完還不算完,往床邊一挪,手臂一伸便抓住了她的手:“我喝多了,頭好暈,你幫我揉揉……”
顏悠悠聞言,清凝的眼眸微微一眯,将手抽了回來,“別裝了,知道你沒醉。”
哪有喝多的人,說自己喝多了。
喝多的人,只會說,接着喝。
滕霁低聲笑起,沒想到這麽快被她識破,一點也不覺得尴尬,半坐起來後目光清明的看着她笑:“這裏的男子大多都是海量,我可不敢跟他們喝,就借機裝醉回來了。”
說罷,看着顏悠悠燈下柔美的容顏,忍不住又去勾了一下她的指尖,得到一個冰冷的眼神後,幽幽一笑:“不然若真喝醉了回來,一瞧見你,我怕再做錯些什麽……”
顏悠悠見他有這般胡言亂語,沒好氣道:“我真是瞎了眼,才會覺得你是個正人君子!”
說完就要起身離開,滕霁卻在一瞬間,攥住她的手,一個用力将她拉到了床邊,她措不及防,差點摔進他懷裏。
然不等她出聲,滕霁便又松開了手,低聲笑說:“別走,我們說說話。”
顏悠悠氣憤的白他一眼,理了下裙子,剛回到凳子上坐下,便聽他問:“你夫君呢,他酒量如何?”
細如煙柳的眉,微微蹙起,她垂眸輕聲道了句:“說話就說話,你問他做什麽?”
“我想同他比比。”滕霁說着,側過身子一手支着額頭,神情閑散的挑挑眉:“想看看我有哪些優點,能勝出他。”
顏悠悠眼神靜靜的看向他,她凝望着滕霁那張清隽卓然的面容,目光逐漸恍然。
他的優點……何其多……
可齊廷呢……
但下一個瞬間,她就驚醒過來,她怎能将他們二人相比?
她怎麽可以有這樣的念頭?
有些心煩的搖了搖頭,顏悠悠起身,莫名不敢直視他的眼:“文公子,夜深了,你早些休息吧。”
燈火幽閃。
滕霁深眸之中,亦是笑意悠然。
待到深夜,萬籁俱靜,窗棱處傳來一聲輕叩。
滕霁推開一絲窗,窗縫中便遞進了一封信,待他再合上窗,全奎已利落的翻牆而出。
滕霁靠在床頭,垂眸看過信件後,便投進了爐中。
秦勵回京,得封業王,太子暴怒,密斬數名幕僚。
瞬起的火光,跳躍着映照進滕霁一雙深如淵海的眸底,卻轉瞬成為漆黑無盡的冷。
秦承,這只是開始。
–
京城。
秦勵回京得封業王,恭賀送禮者不甚其多,其中大長公主府,他更是親自回禮探望。
大長公主乃嘉盛帝同胞長姐,比嘉盛帝年長五歲,已滿鬓銀白,秦勵作為嘉盛帝最小的皇子,素來最受她喜愛。
雅致幽靜的公主府內,大長公主目光慈愛的拉着秦勵的手,低聲說:“你此去邊關,做的極好,只是別忘了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你風頭若太盛,也不是什麽好事,記得一定要穩重些。”
皇室素來無親情,但秦勵自小在大長公主這裏,沒少體會到真意,此刻亦是穩重的點頭:“姑母放心,侄兒都明白的。”
大長公主這才放心的拍拍他的手,開始笑問起他在邊城的情況,兩人聊的正開心時,門外走進來一身穿淡紫羅裙的清麗少女,一進門便向秦勵施禮:“小舅舅安。”
秦勵一笑,貴氣高然,“是明華啊,半年多不見,規矩越發好了。”
明華縣主一聽,有些羞澀的一笑,便依偎在了大長公主的身邊。
大長公主對于這唯一的嫡孫女最是喜愛,聞言便笑道:“前兩年她年紀小,舍不得她早早嫁人,便想着留她在家裏多兩年。她可倒好,仗着我舍不得罰她,越發驕縱起來。”
“這如今一算,待過完年她都十七了,也該議親了,若再不好好拘拘她規矩啊,可怎麽嫁的出去呦。”
“哎呀祖母,當着小舅舅的面,您就饒了我吧……”
秦勵聞此,深邃的眸光望着大長公主,幽然一笑,“姑母,明華的婚事,可有人選了?”
–
流水時光匆匆而過,一轉眼年關已降至。
顏悠悠受傷的腿幾乎痊愈,已能夠正常的走路,眼睛的薄霧也在一日日的淡去。
這一日小雪,她撐傘出了一趟門,再回來時,滿面的失落,進屋後半句話也不說,只靜靜的坐在那裏。
沒有回信,什麽也沒有。
滕霁見她不開心,遂在她身邊坐下,道:“許是信件在路上有什麽耽擱,所以延誤了吧。”
顏悠悠搖搖頭,無力的趴在桌上,微紅的眼睛看着門外洋洋灑灑的雪,滿目的哀傷。
見她又紅了眼睛的想哭,滕霁忍不下心疼,悄然一嘆道:“若年後再等不到消息,便不等了。”
“我親自,送你回去。”
他一語落地,顏悠悠立即起身,怔大了眸光,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說……送我回京?”
滕霁點點頭,眉眼間遍是溫柔:“總不能要你獨自回去,那我可不放心。”
心口再怦怦的跳,顏悠悠愣愣的看着他一臉淡然的樣子,眸中隐隐水跡帶着些疑惑:“為什麽……”
“想讓你開心點。”
“看你近來愁眉苦臉的,都快不會笑了。”
她滿眼的疑惑不解,胡亂猜測,都在這一刻之間,化為了一抹無奈又感激的笑意。
笑着笑着,她擦了擦淚,認真又發愁的看着他:“我欠你的,怕是這輩子都還不完了……”
他救她性命,更不厭其煩的照顧她熬過了那一段最痛苦艱難的時候。雖他有時有些氣人和無賴,但那些同他的好比起來,其實都算不了什麽……
他現在還要送她回京。
京城那麽遠,來回一趟要好久,他在她的身上耽擱了那麽多的時間和精力。
這樣的恩情,她真的不知道要該怎麽還才好。
眼見她因為如何報恩而發愁,滕霁趁機又逗她道:“你若想報恩,其實很簡單,只是你不肯罷了。”
知道他說的是什麽,顏悠悠無奈的嗔他一眼,垂眸的瞬間,卻忽然想到了四個字:以身抵債。
莫名,便想到了那一日晨起,他……
頓時,面頰悄悄的燒起,她急忙狠掐自己掌心,強迫自己忘掉那一個清晨。
那只是意外,更不是她一個□□,該記住的畫面。
自這日後,顏悠悠的心情明顯的好了起來,因暫時回京無望,她也開始同小武娘學着備年貨。
只是滕霁擔心她腿剛好,不許她走動太多,所以大多時間,他能做完的事情,都不許她幫手。
就這般又過去了十來日,除夕到了,巷子裏家家戶戶,都已有了新年的氣氛。
他們的小院也是,即便過完年就會離開,滕霁也說要在這裏過個好年。
對聯已經貼好,再将燈籠挂上,最後将顏悠悠在小武娘那裏學來的剪紙,一個個的貼在院裏窗子上……
滿院一新,新禧已至。
巷子裏孩童的笑鬧聲已停,都回家守歲去了。
屋中,兩人對坐于燭影前。
顏悠悠閑來無事撥弄着桌上的盛開的臘梅,對面的滕霁正泡茶,材料是從她這花枝上揪下的臘梅花。
不多時,一盞飄香的花茶放在了她手邊,她端起嘗了一口,剛放下便聽他問:“明日便是新年了,新年伊始,你可有什麽心願?”
顏悠悠捧着茶盞,聞言看着他歪了歪頭,思索了片刻才柔柔一笑道:“願一切安好,就好。”
言罷,不等他再說什麽,便眸光亮亮的看着他問:“那你呢?”
滕霁聞言,望着她的那雙眼睛,幽幽灼灼的一笑,擡手便握住了她的雙手。
更在她掙紮之際,與她十指緊扣。
“我願,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朝朝有此夜,夜夜同此時。”
他一字一句,不急不緩的道出,明明語聲清潤,可入了她的耳,卻讓她臉頰一分燒過一分。
再望着他笑意冉冉,卻又深邃真摯的雙眼,顏悠悠止不住的心跳心慌,眼神躲閃的用力将手收回,開口時更羞惱的不敢擡頭:“看在今夜是除夕的份上,我就不同你計較……”
“但你若再胡言亂語的動我,哪怕明日一早是新年,我也不會再同你講半句話!”
她言罷,便逃也似的跑回了自己屋中,緊緊的将門扣上。
安靜的環境,她心神俱亂的靠在門上許久,才閉上眼深深的吸了口氣,告訴自己他只是說着玩鬧而已,自己一定要忘了,忘的幹幹淨淨的……
而滕霁此刻,卻是含笑望着手腕上她留下的淡淡齒痕。
很快便會有那麽一天的。
櫻櫻。
你逃不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