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
顏家,因為顏悠悠歸來,在京的一衆親眷,除去繁忙脫不開身的,幾乎都齊聚在了顏家。
齊廷到來的消息傳過來時,熱鬧的廳中一下便靜了,親眷們的目光都往顏悠悠這邊來看。
顏悠悠的二舅父李懷平見此,擱下茶杯同她道:“悠悠,他來他的,你莫煩惱,你既已決議和離,那便待他尋常人看即可。”
顏悠悠點頭,清透的眸光輕眨了眨後,同一旁的表兄李雲鶴道:“表哥,你替我跑一趟吧。”
顏府門外,齊廷一身冷峻英武的立在那裏,等了片刻,遠遠見着來人是李雲鶴,劍眉微蹙之下,上前了兩步。
“雲鶴兄。”
李雲鶴站定,看着眼前的齊廷,也不同他寒暄,淡淡一笑便直接道:“侯爺,我是替表妹來傳話的。”
“表妹說,今日乃顏家家宴,不便請外人來,還請侯爺先回,待來日拟定和離書,再請侯爺過府。”
齊廷聞言,來時一路不安的心,徹底涼了下來。
外人……和離……
她果然氣極……
齊廷深吸口氣,看着李雲鶴疏冷的目光,凝眉又道:“雲鶴兄,我知悠悠心中有氣,此來是為……”
然,他話還未說完,李雲鶴便擡手打斷:“侯爺,表妹昨夜剛回,現下還甚是疲憊,着實不便見客,還望侯爺體諒,更何況……于這件事,料想侯爺此時也并未有妥善的解決辦法,既如此,侯爺又何必急着相見?”
李雲鶴一句話,堵住了齊廷所有的後話,他頓時怔立在那兒,半個字也再說不出。
李雲鶴見此,一拱手,轉身回去了。
齊廷劍眉緊鎖,又在門前立了片刻,才轉身走下臺階。
是啊,他連此事後續該如何都還無法表态,她又怎會願意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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廳中,李太夫人抓着外孫女的手,嘆口氣道:“哎,櫻櫻這樁婚事,本來是極好的,誰料想如今卻弄成這般。”
“不過,如今齊家光耀,更同大長公主府結親,人家高權貴胄,更是聖上賜婚,有十足的底氣。咱櫻櫻還要回去齊家,豈不知要在那縣主手底下受多少委屈。倒不如就此和離,一拍兩散,想這世上的好兒郎多了去,咱們櫻櫻何愁?”
顏母聞言笑笑,“母親,櫻櫻這才回來,還沒歇兩日呢,咱們先不提這些糟心事。”言罷,又看着李雲溪笑:“雲溪,你既來了,近幾日就別走了,留在家裏多陪你表姐說說話。”
李雲溪高興的立即點頭:“姑姑你就算不說,我也要賴在這裏不走的。”
顏悠悠在一旁,笑看着家人們笑語言說,心中滿滿的寧和。
文公子說的不錯,在這世上,不論是珍視她的,亦或是她愛重的,彼之一切,又豈是一樁婚事能相比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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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西侯府,恭和園。
明華縣主一身正紅羅裙,正不安的坐于窗邊,清麗的容顏上,雙目中滿是憂心忡忡。
她怎麽也料不到,顏悠悠還有活着回來的這一天,此刻已然六神無主了。
身邊的侍女見她滿面愁容的樣子,試着寬慰道:“縣主,奴婢覺得,您也別太擔心了。顏氏縱是先進門又如何,您可是陛下賜婚,比她尊貴不知多少,便是她回來,也越不過您的頭上去。”
明華縣主憂心的卻不是這個,聞此便甚是不贊同的搖頭:“你不懂,我擔心的不是這個,我擔心的是侯爺……”
“聽說,顏氏在邊城受了大苦,好不容易才活着回到京城,這般情境之下,侯爺自然對她心中愧疚難安。若她回到侯府來,侯爺必定會想盡辦法的加倍補償她,寵愛她,待到那時……我就算是帶着聖旨嫁進來的,比她尊貴又有何用?難道還能用聖旨,壓着侯爺不去寵她嗎?”
女子嫁人,盼的便是夫妻恩愛,蜜裏調油。她同齊廷成親這般久,齊廷一直對她淡淡的,說不上對她不好,卻也說不上有多鐘意她。
她此前便一直擔心,齊廷是否對于顏氏太過喜愛,實在難以忘卻,所以才不能夠與她貼心。
畢竟,顏氏那張臉,實在是生的貌美。
如今,她滿心都是惶然無措,她真的怕顏氏回來,搶走侯爺對她本就不多的愛重。
心內憂愁的思量許久,明華覺得還不是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要想個法子,便立即交代身邊侍女:“快,快叫人回去知會祖母!”
她相信祖母,一定會為她想到一個萬無一失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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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母焦心的等了許久,才等到齊廷回來,自他進門,還不等他開口,便問道:“聽說你去顏家了,如何?”
齊廷搖搖頭坐下,“她不肯見我。”
齊母嘆了口氣,沉默了片刻,看着齊廷問:“這件事,實在是太突然了。可是再突然,終究是要想法子解決的。你如今心裏,可有成算?”
齊廷靠在那裏,擡手捏了捏眉心,神情尚且平靜:“她提了和離。”
齊母一聽,怔了一下,還未來得及言語,便又聽齊廷說:“但我思慮過了,覺得和離不妥。”
“我未在邊城尋到她蹤跡,害她受那般多的苦,已然是虧欠。若再和離,實在對不住她。”
齊母點點頭,也覺得和離不妥,只是想到已經進門的明華縣主,頓時越發頭疼起來,道:“若是和離了,旁人可不管是誰提的和離,只會說是咱們侯府負心薄幸,不要人家。”
“可廷兒,還有縣主呢……”齊母發愁的心頭難受,“縣主是陛下賜婚,乃是榮耀,我們亦不可不顧及陛下和長公主府的顏面。哎……這般兩頭為難,可該怎麽辦才好……”
齊廷在一旁靜默許久,冷峻的眉心才漸漸松開,墨色的瞳孔看着齊母,做下了決定:“母親,她因我的疏忽,在邊城受苦數月,我不能再虧欠委屈她了。無論如何,我也會求她原諒,接她回來。”
“縣主那邊,我親自同她說。”
齊母想了想,仍有些不安:“那若縣主不願呢?”
齊廷聞言,眸光定定道:“她若是明理之人,便不會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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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明華縣主得知齊廷回府後,心便一直不安的吊着,直到齊廷回到她這裏,那一刻,她的一顆心更是瞬間提到了喉中。
“夫君……”
齊廷上前來,距她一步距離,看着她不安閃動的眼神,并未有片刻的猶豫,直接同她道:“顏氏回來的消息,想必你也已經得知。我過來,便是要同你說我的打算。”
“嗯……”明華縣主聞言,指甲深深的摳在掌心,眼眶已有些忍不住的想要酸澀起來。
看着他的神情,其實她已經猜到,他要說什麽了。但內心裏,還在抱着最後最後的一絲絲的奢望,期待他能夠說出不同的話來。
齊廷直視着她的雙眼,道:“她于你先進門,還在尋我途中遭遇意外,如今她回來,我自不會棄她不顧。”
“待過幾日,我便會接她回府,屆時,你們平起平坐,我亦盼着你們能和睦相處。”
一滴淚,忍不住的從眼角落下,明華趕緊抹去,忍着心裏的不舒服,卻不敢對他的話表露出不滿,終是點了點頭:“我聽夫君的。”
齊廷見她哭,冷峻的眉頭微微蹙起,但不再多說什麽,轉身走了出去。
明華則是待他一離開,雙眼裏的淚水便再也無法克制的落出來,她無力坐下,趴在案上抽泣了許久,直到侍女帶回來大長公主的回話。
她淚眼朦胧的看着侍女遞過來的紙信,急忙打開來,卻在瞧見上面字跡時,淚水更洶湧。
“顏氏得歸,齊侯必顧,你之泰然,莫失風度。”
明華哭着,将紙信握在掌心,抽泣聲悲哀心酸:“可是祖母,我做不到啊……”
那是她的夫君啊,她怎能眼睜睜的看着他被別人搶去,她如何能泰然大度……
待哭了許久,她才漸漸停下,抹去臉上淚痕後,她雙眼通紅看着貼身侍女,淺聲道:“有件事,你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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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繁星滿天。
顏悠悠同家人聚了一天,說了許多話,心緒也徹底的平靜下來,對于後續的一切事,也已有了更清晰的思路。
柔軟的枕上,她長發散着伏在上面,正昏昏欲睡時,忽聽外頭傳來悅耳的笛聲,那個悠揚的曲調,令她瞬間清醒過來。
她下了床,連鞋子都不記得穿,急忙去拉開了窗子,然後順着笛聲望過去。
便見清幽月影下,她院中老樹遮蔽的牆頭之上,搭下了一片銀色衣襟。
夜風徐來,笛聲悠悠的停下,樹影搖晃之間,那片銀色的衣角便落在了地上,他順勢靠在了老樹上,幽然一笑,深眸惑然:“怎麽,見到我,驚呆了?”
顏悠悠豁然一驚,急忙看了看窗外,見深夜寂寂并無旁人,這才急忙穿了鞋子出來,提着裙擺小跑至他身前,微微仰着頭,細眉好看的蹙着,語聲更是又低又柔:“這麽晚,你怎麽來了,竟還翻牆入院……”
他低沉一笑,瞧着她驚訝的眼神,微顫的眼睫,心癢癢的,嗓音更沉了幾分:“想見你,就來了。”
那一刻,顏悠悠望着他深然柔情的眼神,心悄然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