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這日顧廷撫正值休沐, 知道今日姬朝宗散值後會過來,特地留在家中,一大清早就囑咐徐氏讓底下人把家裏仔仔細細清掃了一遍, 還有今日晚膳用得菜單、酒水也全都盤問了一遍, 就是怕哪裏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怠慢了人家。
這會他剛從自己的院子出來, 遠遠瞧見不遠處走來的青衣少女,腳步一頓,眼眸半眯。
等人走近了便又揚起一副慈愛長輩的模樣,負着手, 同人笑道:“阿寧這麽早,是去祠堂了?”
“二叔。”顧攸寧手裏提着一籃子祭拜用的東西, 聞言,朝人斂衽一禮,點頭應道:“昨兒夜裏夢見爹爹和阿娘, 今早便過去看看。”
顧廷撫感嘆道:“你是個孝順孩子。”
想起之前他們一行人去郊外碰到的事,便又問道:“我上次聽你二哥說, 你們去郊外的時候正好碰到那位李先生, 他還特地邀請你過去說了話?”
顧攸寧點頭,卻沒有多說什麽, 只是拿當初對外人說的話同人又說了一遭。
“你祖父當初在世的時候, 便時常誇你的畫最像他……”顧廷撫說道,“若是大哥和大嫂在天有靈,看到你如今這樣,一定會高興的。”
說完見面前的少女還是埋着頭, 一副事不關己的冷清樣子,不由擰眉,心下也有些不喜, 當初葉氏在的時候就對他是這幅樣子,但想到今日姬朝宗要來家裏,便又笑着囑咐一句,“今日家中有貴客,你晚上記得來西院一道用膳。”
顧攸寧自然知道這個貴客是誰,心中大約也能猜出他此舉何意。
不過是見顧婉如今沒法再進顧家了,便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了,袖下的手指有一瞬收緊,可很快,她又松了開來,神色如常地應了,“是。”
“侄女還有事,便不叨擾二叔了。”
她這話說完又朝人行了禮,而後便不再多言往東院走。
顧廷撫自然沒攔她,他就站在原地看着她離開,七月天氣悶熱,可少女卻像是一道春風、一捧清泉,讓人見之便心情舒暢,想到老二那日提起的另一件事,負在身後的手指微微一動。
他以前還真沒想過自己這個侄女。
怪不得那位姬大人近來時常登他家的大門,起初他還以為是因為妙儀,可如今看來……怕是這位姬大人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也好。
雖然不是自己的女兒,但到底姓顧。
若是她真能進姬家的門,對他們顧家也是有利的。
他倒是一點都不覺得這幾年的冷待會讓顧攸寧心生不忿,女子出嫁總歸需要娘家依靠,尤其是像姬家這樣的士族,如今顧攸寧姐弟可就只有他們一家人可以依靠了,便是不為她自己着想,也得為她弟弟想想。
不過,還是得給他們一點甜頭吃吃。
顧廷撫想到這,索性沒去陶氏那邊,而是轉道朝徐氏的屋子走去。
徐氏正囑咐完幾個丫鬟、婆子,這會剛想看外頭送進來的賬本,聽翠荷說“二爺來了”,她也沒起身去迎,仍坐在椅子上翻着賬本,直到聽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才擡眼看去。
語含譏嘲,“二爺今日倒是真得閑,來了一趟又一趟,不過是個姬朝宗,您至于這樣嗎?”
顧廷撫一聽她這些冷言冷語就沉了臉,也懶得同她廢話,直接沉聲吩咐道:“以後把東院的份例提起來,妙儀、阿昭多少丫鬟、婆子,東院那邊也都跟上,還有月例、用度,全都不準落下。”
徐氏皺眉,“你這是什麽意思?”
前幾日剛被兒子提醒一頓,現在居然就連顧廷撫也提了起來,她心中不忿,手裏的賬本也看不下去了,直接推到一旁,冷着嗓音說道:“不過就是個李成元,事情都還沒定,你們倒是直接巴結起人家了。”
“就算她真成了李成元的關門弟子,同我家又有什麽關系?”
“沒眼力的蠢貨!”顧廷撫同她本就不對付,也不在意當着一幹丫鬟的面斥她無知,見她面色鐵青也沒去安撫,仍說道:“你以為姬朝宗是因為什麽來的?”
姬朝宗?
徐氏一愣,等結合前話一想,本來鐵青的臉一下子轉白,半晌才喃喃一句,“這,怎麽可能?”
可另外還有一個聲音在心裏說道,“怎麽不可能?”
姬朝宗也是男人,但凡是男人怎麽可能過得了美人關?顧攸寧那張臉便是最好的武器!想清楚了,心中便越發不忿起來,當初顧廷撫看中葉氏不也是因為她的那張臉!
屋中的丫鬟早在兩人争吵的時候就已經被翠荷領着退下了。
此時這偌大的屋子只剩他們夫妻二人。
徐氏仍端坐在椅子上,她挺着脊背,撐在桌上的手卻突然攥緊,銀牙也緊咬着,須臾,她冷着一張臉重新擡頭去看顧廷撫,點漆的眼眸陰沉沉的,張口便是一句,“葉氏要是知道你現在對她女兒打着這樣的主意,只怕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聽她提起葉氏,顧廷撫的臉色有一瞬變得很難看。
可也只是一瞬,他的臉上突然泛起一抹詭異的笑容,聲音也低了下去,“她要是做鬼,最不會放過的人,難道不是你嗎?”
青天白日。
徐氏聽到這話卻仿佛感受到了一陣陰風,她突然白了臉,像是不敢置信,又像是沒聽清楚,目光呆滞地看着顧廷撫,見他眼泛譏嘲,不知過了多久才啞聲說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顧廷撫看着她這幅少有的模樣,突然嗤聲,“你還真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
似是懶得提起這件事,他語氣淡淡地繼續說道:“好好把我吩咐的事做了,別總是想有的沒的,你該慶幸,你有一個好兒子……”他一頓,不帶情緒地眼眸在人身上一點,“如果不是怕一個殺人犯母親會影響他的仕途,你當我會容你到現在?”
他說完便不願再多看她一眼,轉身往外走。
還沒走到門口,突然聽到身後女聲問道:“顧廷撫,你到底,到底愛不愛葉氏!”
顧廷撫長指握着布簾,腳下步子在聽到這話後也跟着停了下來,只是很快,他便重新掀起布簾走了出去,并未留下一個字。
等到翠荷打簾進來的時候,看到得便是臉色蒼白的徐氏,若不是手還在桌上支撐着,只怕她現在連坐都坐不穩了,可她的身體還在不住打着顫。
像是懼怕到了極致。
翠荷連忙走過去,伸手把人扶住,急道:“夫人,您這是怎麽了?”
徐氏聽到這一聲,立刻伸手抓住了翠荷的胳膊,就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最後一塊浮木,她緊緊抓着翠荷,抖着嘴皮顫聲道:“他,他知道了。”
她說得沒頭沒尾,翠荷哪裏知道她說得是什麽?
被人抓着的胳膊也疼得不行,可她卻不敢掙紮,仍耐心問道:“知道什麽。”
“葉氏……”
徐氏顫着聲吐出這個名字,“他知道是我殺了葉氏。”
“什麽?!”
翠荷一時沒忍住,驚呼出聲後又連忙拿手捂住自己的嘴,心髒快得不行,帶着極度的恐懼,撲通撲通,像是下一刻就會從喉嚨口跳出來,勉強壓了壓自己的心悸,她扶着徐氏寬慰道:“您別怕,二爺當初沒說也沒處置您,可見也沒想讓旁人知道。”
“他就算不為您着想,也不可能不為少爺和小姐們着想。”
若是真的傳播出去,別說顧修文的仕途,就連顧婉姐妹的親事只怕也難了。
徐氏似乎也從驚慌之中回過一些神,她仍抓着翠荷的胳膊,語氣卻變得平靜了一些,“你說得對,他就算不考慮我,也不能不考慮修文和妙儀他們。”
“是啊,”
翠荷又寬慰幾句,“所以您放寬心,您和二爺到底是夫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不會和自己過不去的。”
徐氏到底也是經歷過風波的人,又沉默了一瞬,再度開口的時候,心神已變得平靜許多,只壓着嗓音問道:“當初那幾個人都解決了?”
等人點頭應是,她才又喃喃說道:“我剛才問顧廷撫到底愛不愛葉氏,他沒回答我。”
知道她最為忌憚的便是亡故的大夫人,翠荷自然不敢接她的話,徐氏倒像是也不需要她接話,她低着頭,喃喃道:“我從前以為他愛葉氏,所以即使得不到她也要拿那麽個不倫不類的替身在身邊放着。”
“可如今,我怎麽覺得他根本不愛葉氏……”
……
東院。
顧攸寧回到屋子後也跟李嬷嬷說起了這事。
李嬷嬷正在替她絞帕子,聞言,當即就擰了眉,“二爺這是什麽意思?他是想讓你接近那位姬大人?”以姑娘如今的身份自然是不可能嫁進姬家做世子妃的,“難不成他忘了顧家的祖訓?”
“他自然不會忘。”
顧攸寧接過帕子擦着臉,語氣淡淡,“只不過對他而言,那些名聲祖訓都抵不過榮華富貴。”從前提起這些,她自是傷心又忿忿,如今……也只是覺得可笑罷了。
“不過我同他又有什麽兩樣?”她揭下臉上的帕子,語帶自嘲,“我自己不也馬上要違背祖訓了嗎?”
“姑娘!”李嬷嬷聽不得她這樣說自己,“您是為了老爺和夫人,怎麽能與他比?”還要再說,卻見少女搖頭朝她笑道:“我知道的。”
“您真的做好準備了?”李嬷嬷接過她手裏的帕子,還是忍不住勸道:“那位姬大人……”
這一次,顧攸寧倒是說得沒有遲疑,“他挺好的。”
“以前是我錯看了他,其實他……”
想到這幾個月姬朝宗幫她的那些事,她看着窗外雲卷雲舒,說道:“真的挺好的。”
李嬷嬷已經從顧攸寧的口中知道了這幾個月發生的事,心裏對姬朝宗也有了很大的改觀,也知道自己是沒法改變她的想法,索性也就不再多說,聽人問起“宅子怎麽樣”的時候,才拿出一張收據遞給她。
“時間太趕,老奴也只能找了從前認識的牙人匆忙找了一間宅子。”
“這宅子一共二進,從前是個富紳住着,院子收拾得挺不錯,位置是在九裏巷,隔壁住得那些人家雖然不算大富大貴,但也都是些讀書識字的清流人家,”
這是三日前顧攸寧向李嬷嬷囑咐的事。
既然走到這一步,她自然不可能再在這裏住下去了,李嬷嬷倒是十分贊同,翌日便托人去找房子。這會她看了眼收據,讓人先收起來,而後開口,“我去看看小滿。”
這事,
也該同他說下。
過去的時候,顧承瑞正在寫字,半夏就坐在一旁做着女紅,看到她進來,半夏立刻起了身,顧攸寧沒讓她請安,只揮手讓她先下去,兩人動作雖輕,可坐在桌前的顧承瑞還是發現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待看到顧攸寧的身影,一雙月牙般的眼眸當即就彎了起來,放下手裏的毛筆,從椅子上跳下來去牽顧攸寧的手,嘴裏還說道:“阿姐來得正好,快看我寫的字,是不是比以前好了許多。”
顧攸寧任他牽着,等走到桌邊看着那一張大字,眼眸也跟着彎了起來,“是好了許多。”
她邊說邊擡手揉了揉顧承瑞的頭,嗓音輕柔,“我們小滿如今是越來越厲害了。”
顧承瑞被她誇得小臉泛紅,頭卻仰得高高的,一副十分高興的樣子,他又拉着顧攸寧說了許多話,顧攸寧自然樂意陪着,等人說盡了,這才彎下身,握着顧承瑞的手,同他說道:“小滿,我們搬出去好不好?”
原本以為要同他解釋許多,沒想到顧承瑞只是稍稍一怔便笑了起來,“好啊。”
這個反應倒是讓顧攸寧愣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顧承瑞,似是沒想到他會答應得如此迅速,不由讷讷問道:“你都不問問為什麽嗎?”
“不用。”
顧承瑞用自己一雙小胳膊攬住顧攸寧,還像個小大人似的拍着她的後背安撫道:“阿姐做什麽肯定有自己的理由,無論阿姐想做什麽,我都會陪着阿姐的。”
稚嫩的聲音讓顧攸寧頓時就紅了眼眶,她也不說話,就埋在顧承瑞小小的肩膀上。
窗外鳥兒不知疲倦地輕輕啼叫,好似天生就不知道何為愁,而屋中姐弟倆靜靜地相擁在一起,誰也未再說話。
姬朝宗散值時已是酉時一刻。
都察院的人都已經走光了,他才不緊不慢地往外走去。
從前他也是最後一個走,只是今日的心境顯然和往日不同,他長眉微擰,薄唇也輕輕抿着,從前即使碰到最難的案子,他都不曾露過這幅模樣,可今日卻不時露出這幅樣子。
都察院的同僚猜測了一日,都不知道他這是怎麽了。
杜仲就在門口等着,見他出來,又見他這幅模樣,哪裏會猜不到?他心裏也奇怪,自打從郊外回來後,主子和從前就有些不大一樣了,時不時就會放空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這會他想了想,低聲問道:“您要是不想去,屬下就着人去顧家傳話,說您有事?”
“不用。”
姬朝宗擰着眉,淡聲拒絕,“既然都答應了,就去吧。”
反正也不一定見到那丫頭。
杜仲見他拒絕,便也沒有多言,趕着馬車朝顧家的方向去。
……
而此時的顧家。
顧廷撫已經領着一幹兒女在門口候着了,有丫鬟見到顧攸寧過來便出聲朝人請安,“二小姐。”
聽到這一聲,原本站在顧昭身邊沒什麽反應的顧婉猛地回頭朝身後看去,待瞧見她一身大紅牡丹衣裙,更是驚得眼睛都瞪圓了。
顧昭和顧筠也都聽見了,似是覺得詫異,回頭看去,瞧見顧攸寧這番打扮也有些驚訝。
她們已經許久不曾見到這樣盛裝打扮的顧攸寧了,即使出去參加宴會,她也只是稍作打扮,幾乎不會去奪別人的風頭……可無疑,紅色才是最适合顧攸寧的顏色。
別人穿這樣豔麗的顏色,或許會壓不住,或許會太豔,讓人不喜。
可顧攸寧卻不會。
她好似天生就該這樣盛裝打扮,無論多豔麗的衣裙對她而言都只是錦上添花,不僅不會折損她的容顏,還會讓她更增幾分顏色。
顧廷撫和徐氏也察覺到她來了,不比徐氏眼中的晦暗,顧廷撫在短暫地詫異後,雙目就亮了起來,他這侄女果然有讓別人喜歡的本事,從前随随便便打扮都能讓人移不開眼,更別說如今這幅模樣了。
他心下高興,臉上的笑也藏不住,“阿寧來了。”
“二叔。”
顧攸寧朝人請安,又同人解釋,“承瑞剛吃完藥,我就沒讓他過來。”
顧廷撫自然不會去在意顧承瑞來不來,反正對姬朝宗而言,想看得也只有顧攸寧一人……嘴裏倒是還說道:“我已經和你二嬸說了,以後會多派幾個丫鬟、婆子過去伺候,月例也都給你們提上來了,以後你們姐弟就可以輕松點。”
顧攸寧點頭謝過人,剛要退到一旁就聽到外頭小厮揚聲禀道:“來了來了!”
衆人循聲看去,只見門外走來三個男人。
兩個綠色官袍的男人正是顧修文和徐元達,而中間那個穿着紅色官袍,俊美無雙的男人,正是姬朝宗。衆人看到他們過來,自然紛紛回過神迎了過去,顧廷撫更是朝人拱手請安,嘴裏恭敬道:“姬大人。”
姬朝宗點頭,語氣很淡,“顧大人客氣。”
餘光掃一眼在場的人,果然沒瞧見那個丫頭,心下一時也不知道是松了口氣還是有些遺憾。
“宴席都已經準備好了,不過都是些家常小菜也不知道合不合大人的口味。”顧廷撫邊說,邊笑着領人過去。
人群往兩邊散開,露出了最後的顧攸寧,剛才衆人走得快,把她擋在最後,姬朝宗自然沒瞧見,而如今……他看着那一抹紅,本來還沒什麽表情的一張臉卻呈現出一抹訝異。
既吃驚她居然會在,又驚訝她這一番打扮。
腳下的步子停在原地,姬朝宗就這樣看着她。
顧攸寧也未像從前似的,不聲不響,反而朝人斂衽一禮,喊道:“大人。”
兩人今日皆是一身紅,這樣看着,倒像是拜天地的夫妻,站在一旁的顧婉看着這幅情形,眼中嫉恨難擋,搭在侍棋胳膊上的手更是用力抓着。
侍棋被抓得一疼,差點尖叫出聲,好歹是忍住了,但臉色卻泛起了白。
兩人迎面相對,顧廷撫一會看看姬朝宗,一會看看顧攸寧,心下滿意地不行,嘴上倒是沒有多說,只笑道:“大人,請吧。”
顧攸寧讓到一旁後,姬朝宗才收回目光,聽着顧廷撫這番話,他也只是點了點頭,沒有人注意到他路過顧攸寧身邊的時候,腳下的步子又有一瞬地停留。
顧修文和徐元達跟在兩人身後。
徐元達也是沒想到會在這碰到顧攸寧,又見她今日這番打扮,想到晚上的事,心頭更是一陣火熱,臉上倒是沒有多餘的表情,還是那副謙謙君子的模樣。
反而是顧修文看着她這番打扮,輕輕擰了眉。
想說什麽,但又覺得這會時機不對,只好住嘴,先跟着顧廷撫等人往宴廳走去。
等到他們走後,徐氏等人才跟着上去,此時衆人都把注意力落在姬朝宗的身上,自然沒有人留心顧婉居然留在最後,眼睜睜看着不遠處的那抹紅,顧婉整張臉都呈現出扭曲的表情,她仍抓着侍棋的胳膊,嘴裏是壓着嗓音的厲聲一句,“現在就去吩咐四喜,讓她準備!”
她已經不想知道四喜把這事告知誰了!
她現在只想徹底解決顧攸寧,在他的面前解決她,讓他再也不能對她刮目相看!
……
姬朝宗是外男,自然不好和女眷待在一道用膳,也知道他們男人待在一起,肯定是要喝酒的,徐氏便把他們的宴席安置在水榭處,顧廷撫有心想搭上姬朝宗這條線,自然給人敬了許多酒。
顧修文倒是勸了下,“父親,姬大人晚上還得回去,可不能喝醉了。”
顧廷撫聞言直接擺手,朗聲道:“好不容易能和大人一道用膳,自然要喝得痛快,若是喝醉了回頭留下便是……”說完又笑道,“不過這酒還是差了一些,我故去的大嫂釀得一手好酒。”
“說起來……”
他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姬朝宗,繼續道:“我家阿寧倒是也會釀酒。”
姬朝宗哪有這麽容易被人灌醉?先前也只是不鹹不淡地喝着酒,直到聽到這話,眼中才有了一些其他的情緒,再聽人說道,“回頭我去同阿寧說一聲,等大人下回來,再嘗嘗?”
他也沒有說話。
長指輕搭酒盞邊緣,狹長鳳目微微掀起,就這樣看着顧廷撫。
直到看得人神色越來越緊張,先前的閑适全然不見,這才不緊不慢地笑道:“好啊。”
東院。
“姑娘……”休養三日,四喜臉上的紅痕掌印都已經消失不見了,這會她戰戰兢兢地在半夏和李嬷嬷的注視下捧了一盞水遞給顧攸寧,見人接過後又忍不住出聲勸道:“您,您還是別喝了。”
“奴婢怕……”
“你怕什麽?”半夏原本正替顧攸寧擔憂着,聽到這話卻氣打一處來,直接罵道:“你現在倒是知道關心姑娘了,之前做什麽去了!”
“要不是姑娘心細,回頭真被那混賬東西玷污,你當姑娘以後還有什麽好日子!”
“我……”
四喜跪在地上,她這幾日哭得太多,眼淚都幹了,聲音也啞了,她心裏後悔,卻知道此時已是百口莫辯,不管說得再多,姑娘都不會再信她了。
顧攸寧捧着那盞水,倒是沒有立刻喝下,而是問四喜,“你之後要做什麽?”
四喜此時哪裏還敢有一絲隐瞞,擦了下眼睛就道:“原本奴婢等您出門後就會從後門出去,侍棋會送我和表哥出城……”話剛落,感受到李嬷嬷和半夏銳利的視線,忙表起忠心,“您放心,奴婢不會走的,奴婢一定會揭發大小姐的所作所為!”
顧攸寧看了她一眼,語氣淡淡,“你得去。”
眼見四喜露出怔忡的表情,她才又道:“戲都搭上臺了,自然要接着唱下去。”
轉頭又問半夏,“泰叔那邊可遞過信了?”
半夏忙道:“已經傳過了,他會跟着他們出城。”
顧攸寧聞言便不再多言,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杯盞,沉默一瞬後擡起手,屋子裏三人都喊了一聲“姑娘”,可她卻像是沒有聽到似的,仰頭喝盡。
喝了沒有一刻鐘的功夫,外頭便傳來一道女聲,“姑娘,二少爺請您過去說話。”
半夏眼圈通紅地接過杯子,銀牙緊咬恨不得把外頭那個丫鬟的脖子咬下來,但看着顧攸寧的目光,還是勉強壓着脾氣應道:“知道了。”
顧攸寧是一個人去的。
外頭候着的丫鬟見到她一個人出來,輕輕松了口氣,她倒是沒起疑,東院就這點丫鬟、婆子,而且二小姐一向獨來獨往慣了,仍揚着笑臉,提着燈籠陪着人往外院走。
快走到外院的時候,餘光朝身邊的紅衣少女瞥去。
夜色和燈火之下,少女目光渙散,雙頰微紅,腳步也變得虛晃起來,她邊走邊晃頭,似乎想把這股子不适趕走。
“二小姐,您沒事吧?”
丫鬟扶着她的胳膊,假惺惺道:“您看起來很不好,奴婢去找人扶您回去吧?”
顧攸寧此時哪裏說得出話?
那丫鬟便不再多言,把人扶到一旁的石頭上坐好便快步朝一個地方走去,打算去喊徐元達過來,她沒有注意到就在她走後,剛才還目光渙散的少女拿着簪子狠狠紮了下自己的胳膊。
尖銳的簪子當場讓皮肉濺出血來,讓本就豔麗的顏色更加添了一抹血色的紅。
顧攸寧先前是喝了滿滿一盞水,先前那副模樣也不是假裝,知道疼痛只會讓自己清醒一瞬,她也不敢耽擱,咬着牙朝一處跌跌撞撞跑去。
……
姬朝宗今日多用了幾盞酒,雖然這點量不至于讓他喝醉,但也的确是讓人有些不大舒服。
顧家的客房布置得還算不錯,床幔、被子都是新的,屋子裏還點着讓人凝神靜氣的檀香,他沒讓人伺候,自己洗完臉便合衣躺在了床上,許是今日多喝了幾杯,沾上枕頭倒是也有些昏昏欲睡起來。
可他畢竟是姬朝宗。
聽到外頭的腳步聲時,他就清醒過來,等到門被人推開,晚風襲帶夜裏的香氣進來,他直接睜開眼睛,冷聲斥道:“出去。”
早知道顧廷撫是個不中用的,但也沒想到這人膽子那麽大,居然敢往他屋子裏送女人。
他那一聲未掩暴怒,若是個明白的,早該退出去了,可那人卻好似未察一般,依着月色穿過屏風進來,屋子裏一盞燈都沒點,大概是看不清路,來人也不知道撞在什麽地方,發出一聲輕呼。
但也只是短暫的功夫,她便又跌跌撞撞朝拔步床走去。
姬朝宗從來就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本來念她初犯也懶得計較,哪想到這人膽子竟然這麽大,他坐起身,臉色陰沉地好似被烏雲籠罩着,眼睜睜看着那人披散着頭發朝他而來,甚至還膽大妄為地伸手來握他的胳膊。
他一向有潔癖,哪裏會讓這樣的女人沾到他的身體?
剛要動手,恰好女子在月色下擡起臉,露出那張他熟悉的面容,姬朝宗臉上的陰沉暴怒被驚訝所取代,見她腳步一晃差點摔倒,連忙把人攬到自己懷中,“怎麽是你?”
可他懷中的少女卻只是握着他的胳膊,睜着一雙水蒙蒙的眼睛望着他,紅着眼眶哭出聲,“姬朝宗,幫我。”
作者有話要說: 搓搓我的蒼蠅手,好戲馬上上場
來開賭局啦
睡-1
不睡-2
打死徐元達-3(不知道為什麽會出現這個詭異的選項,反正就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