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世歌辭 — 第 89 章 ☆、禍争

夜在私語中慢慢加深,珅兒斜靠在王誼胸前,窗外的繁星宛若要擠出夜色。

“外頭連蟬聲都沒啦,是不是只有你我還在說話啊?”

王誼斜靠着床榻,玩撫她的烏發。

“它們也累的歇下啦,唯獨你還這麽有精神。”

“誰讓你把我叫醒的,我現在一點兒也不困。”

王誼笑:“那也閉上眼睛,不然明日該整日昏沉啦。”他溫厚的手掌輕覆上她的眼眸。

珅兒也不抗拒,乖順的挪進他懷裏歇息。

兩人就此安心睡去,窗外的流星悄然劃過,護佑今夜的甜夢……

———————————————————————————————

珅兒記得衿若說過,馮悉最喜歡去一家名為“忭谂”的古樓,她從宮中出來,便讓人轉道去了那兒。

…………

轎子停在“忭谂樓”外,珅兒揭開轎簾向樓中張望,馮悉果真在這兒。

看身形豪情盡現,毫無悲傷之痕。她将轎簾放下,對衿若的心死之痛又同受了幾分。

————————————————————————————————

府中的百年大樹繁盛依舊,遮出好大一片幽靜之處。

“驸馬。”

王誼聞聲擱下書卷,濃烈的藥味已飄入鼻吸。他不曾回眸,只伸出手。

祉幸小心遞過藥碗,然後将放在一旁的書卷整理好,錦華的天青衣裙引的王誼側目。

那日不曾細看,果真是個美麗的女子。

“叫什麽。”

祉幸微怔,答複他:“妾身祉幸。”

王誼将湯藥一飲而下。

“看來你爹娘的心願并未達成啊。”

微微思索,祉幸便明白了他話中之意,只說:“妾身能進這府中,已是最大的福運。”

王誼嘴角微彎:“這世間恐怕無人願意被視作物件吧。”

“妾身所說絕非谄媚之言。”她認真的解釋,“在這府中妾身一切不愁,又清寧安逸,最幸的是能侍奉驸馬左右,實乃一生不敢奢望之福事。”

王誼悠悠轉過頭,祉幸亦大膽的望着他。

“起初妾身還有所猜測,您與長公主大婚才一年,長公主就讓別人來伺候您,若不是相貌醜陋,便是性情暴虐之人。可親眼見過,妾身才知您不僅俊朗無雙而且才情繁複。”

王誼面色溫潤,飲下茶水消解口中的苦澀,怎麽他遇上的姑娘都如此大膽。

“你倒是一點沒有平常女子的羞怯卑微。”

祉幸一愣,輕問:“您……這是罵我?”

王誼輕笑,似是自言自語:“這府裏多一個心直之人,總不是壞事。”

祉幸這才安心,又大膽直言:“您身邊常有小人嗎?”

王誼眸色微沉,正看她;“剛縱容你一分,膽子就長了十分。言多必失,記住,公主不喜歡話多之人。”

祉幸謹慎應下:“是。”

王誼閑游到了別處,她一直安靜跟随着,卻見他并無心欣賞眼前的景致。

“驸馬在府裏養病多日,不如妾身陪您出去散散心吧。”

王誼扭頭,見她隐隐含着期待。

“看來這府院困住的不是我,倒是你。”

祉幸低下頭去:“妾身入府許久,就快忘了京城的模樣啦。”

—————————————————————————————————

一出府,王誼才真的摸清了她的性情。就像剛飛出金籠的鳥兒,終于能痛快的舒展雙臂,毫無顧忌的鳴叫。

剛才若不是弗雀提醒,她還不知要和那群孩童玩鬧到何時,如今剛清靜了一會兒,就又盯上了路邊賣馬的人家。

她喜歡的撫摸着一匹棕色大馬,之後期待的看向王誼:“我能把它買下嗎?”

王誼看見了她藏不住的喜歡,卻故意道:“你平日出府都難,哪裏有機會騎馬。”

“買馬不一定就要騎嘛,讓它給我作個伴兒就行啦。”

王誼仔細看了看那匹馬,她眼光倒是不錯,便讓弗雀拿出了銀兩。

祉幸高興的接過那馬兒的缰繩:“馬兒馬兒,從今日起你就不再是匹野馬啦。嗯……以後就叫你王踉吧。”

王誼眉毛挑起:“王踉?”

祉幸回頭:“對呀,這馬一看就是飛馳跳躍的強手。”

王誼無奈:“好名字。”

祉幸什麽都沒察覺,只顧歡喜的撫摸那馬兒。

“街上人多,牽着它多有不便,弗雀。”

“是。”

祉幸不舍的将缰繩交給他。

“多給它準備點兒吃的。”

“夫人放心。”

弗雀牽着馬離開,祉幸心滿意足,專心陪着王誼游逛。

“你讀過書,還會騎馬,看來不是平常人家的女兒。”

祉幸如實回答:“我娘也出身書香之家,我會的詩詞都是她教的。至于騎馬,有一次我從馬上摔下來,為了不再吃苦頭,就下決心學啦。”

“看不出,骨子裏還藏着一股狠勁兒。”

她澀笑:“那都是幼時貪玩兒,如今妾身不會那般瘋野啦。”

王誼不由失笑。

兩人游走了半條街,王誼突然止步。

祉幸見他側身望着路邊,跟着看去,卻疑惑嘀咕着:“‘卞念’……不是‘忭谂’嗎?難道是太久未修繕字跡脫落啦?”

她回頭問着王誼,卻發覺此刻不只有他二人在關心此事,周遭已有許多人都駐足望着那匾額私語不斷。

不等她再次發問,王誼便神色肅然的離開啦。

祉幸跟上:“您常來這兒嗎?”

他心中有事,敷衍的點頭,祉幸卻來了興致。

“那您日後能帶我去一次嗎,聽說在那兒聚會設宴的都是有才情的大才子。”

王誼突然止步,眼中是不明之色。

“如此迫切,是被誰迷了心智!”

輕柔的話語,卻驚了祉幸。

“驸馬明察,妾身絕無二心。”

她膽怯的跪下請罪。

看她的模樣,王誼就知自己吓壞了她,便伸出手扶她。

祉幸看着面前的手掌,小心伸出手放入他的掌心。

王誼将她拉起,卻只看着她不言語。

祉幸心中害怕,低聲解釋:“妾身只是想看看您是如何與那些人一較高下的,一時興起,就忘了身份。”

王誼面色無改,祉幸随他離開,心還怦怦加劇跳着,兩人各有心思,都未察覺樓上的珅兒……

馮悉站在“忭谂樓”外,一眼看見了匾額上的“卞念”二字。

思慮了好一陣,他輕輕吟出:“往昔逍遙地,今卻失心語……”

他知道,改名者之意一定在于此。只是,這是誰人所更,又為何人而改。

猶疑間,他突的想起衿若。而正是這跟弦撥醒了他的心智,再望向那匾額,一切的興致都已化為灰燼。

…………

“公主,馮悉公子在外頭站了片刻便離開啦。”

早已猜到之事珅兒并不覺得意,她起身離開。

“把這樓拆啦。”

這平聲的吩咐讓至沛驚愕,他謹慎提醒:“公主,這樓——”

“本公主拆不得嗎!”

隐含着的怒意,令至沛再不敢質疑。

————————————————————————————————

王誼的書初成格模,珅兒也是頭回翻看。

“這書如此精細廣全,一定能被後世久傳誦讀。”

王誼擡眼:“何出此言?”

珅兒回到桌案前,将還未裝訂的書頁放好。

“古今能流傳下來的籍文原因唯二,一是命數,二是難得,這書雖只出了幾章,我已經看出難得之處啦。”

這誇贊太過直接,王誼笑:“公主贊美之意讓為夫喜不自勝啊。”

珅兒得意,又想起另一事。

“對啦,還有衿若的那副刺繡,待完成之後肯定也能令世人大開眼界的。”

王誼聽她形容過那副繡作,僅是想象着,便生欽佩之意。

“她倒也算為後世留玉啦,可堪才女。”

珅兒點頭。

“我原還憂心她在寺裏怎麽度日,真沒料到她能放下所有專心在此事上,看來這世間最慈悲還屬我佛,功德無量。”

她雙手合十,閉上雙眼。

王誼意外:“寺中?她出家啦。”

珅兒放下雙手,露出了愁色:“是啊。”

原來如此,昨日他所見之事也終于有了線索。

他直看着珅兒:“你是為她不平,才動了‘忭谂樓’的招牌?”

珅兒心虛,故作疑惑。

“你怎麽知道?”

王誼放下筆,眼中焦急湧起。

“你當那樓只是尋常人家的亭臺別院嗎,這世上有幾人不知?你可知你這一時興起,也足可震蕩全天下讀書人啦。”

珅兒豈會不知那樓的名聲,只是那樓在她心中已劃下深深的傷疤,若不拆去,那傷如何愈合……

“更名就已震蕩天下,若是拆啦,豈不成了千古罪人?”

她的雲淡風輕讓王誼變了臉色。

“你将它拆啦?”

珅兒料到了他此刻的詫異。

“那樓裏的常客不少是你好友,難道,沒人告訴你?”

王誼顧不得細想她的話有何不對,急的站起身:“那是天下文人向往之地,多少德才之人在那兒留過絕世佳作,你可知那些人的筆鋒有多銳利,每人只字片語,就能讓一人狼藉萬世。”

珅兒皺眉:“我當然知道。所以我才以此提醒馮悉,衿若在受苦,他就別想像從前那般風流快活!”

“可那樓是天下之人所有,你拆了它又怎會只針對馮悉一人。”

或許察覺自己的話語過重,他嘆氣:“你更了名字就已經提醒了他,何苦還要将它毀壞。”

“他斷了衿若的紅塵,我毀他一點兒樂趣又如何。”

這份固執讓王誼無話可說,況且此刻說什麽都已無用,今時無人知曉此事是她所為,卻只怕瞞不了幾日,還是得盡快想出補救之策……

他滿面愁色卻讓珅兒會錯了意:“你也怨我拆了那樓?”

王誼回身看着她:“那樓,着實可惜啦。”

這話讓珅兒惱怒,她拿起桌上的籍文大力扔在他面前。

“那你就把那樓再築起來吧!”

她憤然離開,獨留下王誼看着滿眼紙片,珅兒突然如此大的怒意讓他疑惑,可這毫不留情的無禮也讓他不悅。

那股怒意莫名的驟然加劇,偏又不能對珅兒發洩,只能一掌拍在桌上。

———————————————————————————————

幾日前的花前月下、耳鬓私語還未遠去,正好共今日獨消孤寂。

紅色長裙在床榻上輾轉翻覆,良久,一只玉手揭開了床幔與珠簾。

珅兒走到梳妝臺前坐下,寬大的明窗開着,紅葉依盛。

王誼到此刻還未回來,一定是在氣她……

她亦是氣惱自己,那個祉幸是自己親自送給他的,一切結果都已預想過,為何今日仍是無措痛心……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